清虚带着莫游向北方逃离,行出里许,忽见前方一个魁梧道士背身而对,坐于一团白云之上。
只看背影,清虚也认得出来,心叫不好,正想折身而逃,忽听那道士开口道:“清虚师兄,别来无恙?”
清虚知他道法高强,自己想跑就没那么容易,怏怏回道:“苍柏,你也是来捉我的?”
“不错!”那道士转过身来,仍旧坐于云上。
莫游向他望去,见他一张方正脸蛋,浓眉大眼,威严满面,胡须稀疏发白,比师傅要年轻一些。
只听苍柏续道:“清虚师兄,掌门有令,你岂可违之?”
“我已不是清剑弟子,”清虚道,“你又不是不知。”
“南时风人在何处?”苍柏问道。
“不知。”清虚将头望天,不去理他。
“此人罪大恶极,你又何必一味维护?”苍柏劝道,“你跟我回去,一切好说。”
“不去!”
苍柏冷冷说道:“苍柏既是执法首座,你包庇逆贼,不奉掌门号令,我可自行裁决!”
“随你便!”清虚道,“今日早已撕破脸皮,再多一个,也是一样。”
“你怎的不听劝?”苍柏一拍大腿,急道,“那恶贼是你大师兄,难道便不是我大师兄?那是过往之事,本来与你何干?偏偏累得自己也被逐出师门。这四十多年到处流浪,可好玩儿吗?”
清虚笑道:“好玩得很。”
苍柏乃是清剑门执法堂首座,为人正派,刚直不阿,素有威望。他自小与清虚交好,四十年不见,心里其实多有挂念。只是此番奉了掌门号令,务必擒他回山,心里总是五味陈杂。有心劝得清虚回去,自己作保,当可令其平安无事。但清虚顽固不已,倔脾气四十年不变,心里确实着急。
有些话,待修静等人赶到,却不便说。于是又道:“你跟我回去,我保你无事。”他以执法首座身份说出此话,已属破例。
谁料清虚却道:“你欠我的银子,几时才还?”
苍柏愣了一愣,继而老脸微微发红,急道:“什么当口,还说这些?你走是不走?”
“怎么,想赖账么?”清虚一本正经道,“你欠我五两银子,不记得了么?”
苍柏见远处彩光隐现,知道修静等人已经赶来,只得说道:“你跟我回去,我还你十两!”
“不去,”清虚将手一伸,“我只要你五两,现在还来。”
“你怎的执迷不悟?”
“大师兄已然悔过,躲在远远地方,从不踏足中土,干么要这么逼他?又有多大恩怨,如此难以放下?”清虚回道。
只听身后有人冷冷说道:“有些事情,的确难以忘记;有些恩怨,此生不得不了!”
清虚回过头去,见是修静四人又已赶到,脚下所御,却是半截残剑。说话之人,正是清月。
四人一齐对苍柏躬身行礼:“苍柏师叔!”见莫游盯住自己脚下残剑,一副忍俊不禁模样,心里都觉惭愧。
苍柏向四人望去,见长剑折断不说,有两人脚也折了,卓成却不知去处,怒道:“清虚,你好大本事!”座下白云立散,现出一把青色巨剑。
莫游笑道:“你好大个屁,吹飞云朵!”
苍柏怒喝道:“这是何人?”
“小徒莫游。”清虚道,“他最不喜别人欠银子不还。”
苍柏面色一沉,站起身来:“好个清虚,擅自收徒,果真不把自己当清剑门人了。也罢也罢,万事总有了结之日。”忽然大喝一声:“布阵!”
“是!”修静四人应了,站住不同方位,御着残剑飞速游走,手中却捉了各自拂尘,真气包裹其上。
各色真气随人而动,在空中飞来舞去,纷繁缭绕。
清虚心道:“苍柏你个老狐狸,也不打声招呼,阵法已布,我如何逃脱?”叫道:“苍柏,有本事单个来打,拖晚辈下水,好没骨气。”
苍柏人虽正直,心思却也通透,他自知单打独斗,万万不是清虚对手,是以一上来便摆出“天参紫微阵”,想他清虚便有天大本事,此番却也插翅难逃。
天参紫微阵法,玄阳所创。以道法最为高深之人,立于紫微之位,余者可众可寡,绕主位之人而动。敌若欲逃,众人齐动,分守不同方位,始终将其围于中央。阵法中人,进时同进,退时同退,某位受攻,旁者相救,真气互补,可凝于一点而发,亦可虚实结合,令敌防不胜防。
此阵法与枢机阵法一道,被称作清剑绝阵!
清虚自小演练此阵法,谁想今日反被其所困,心里暗骂不休,却是小心提防。他自然知晓,阵法既然催动,若要逃跑,直若妄想。不破此阵,今日无法离开。所幸阵中四人,有两人被自己打伤,应变或有迟钝,余下两人,之前损耗真气,也不如平日厉害。
阵法威力,全赖布阵之人道法所定,清虚存了希望,抬头望去,只见苍柏站定紫微之位,身形不动,一副胸有成竹模样。心想:“就这老家伙难解决。”
忽听苍柏一声令下,修静四人身形一定,拂尘向空中虚甩,抛出四道真气,聚于一点。苍柏以手相指,朝下一点,真气凝而成团,向清虚猛然击来。
清虚大喝一声,真气护体,白光浮现,想他五人合力,不好抵挡,只得向旁闪避。他朝左一跃,五人身形齐动,依旧将他围住。
只见修静等四人继而游走,步履愈急,带出阵阵光影,苍柏凭空虚点,变出无数青色假人,也围绕清虚而动。
莫游心里着急:“怎么又来了那么多人?”只见青色假人手里俱持长剑,个个都有苍柏那么高大,奔跑迅疾,在莫游眼里,便只见青光纵跃,难见人形。
苍柏又发一声喊,无数青色光影向师徒二人冲来。莫游心里慌张,抱住清虚大腿,不敢再看。
清虚双手一张,在空中拉出两道白色光幕,上面依稀闪现“道”字模样。又听清虚口中有声,催动拂尘飞速旋转,光幕之上,无数“道”字忽然向外弹射,既离光幕,道字愈大,最后足有人形大小,一个个击向青色光影。
莫游偷偷一望,只见白青两色相撞之时,化作一团团红色火焰,烧亮整片夜空。光焰消失之时,带出无数青烟,向上飘荡。而苍柏变出的无数青色假人,也都随风飘散。
待烟雾散去,只见五人依旧将自己围在阵中,只是脸上表情,多有惊讶。
“好个清虚,清剑道法,竟破十层!”苍柏冷冷说道。
清虚不去理会,食指不住指点,带动两道光幕环绕其身,飞速旋转。又伸出左手,向外虚推,光幕之上,白色“道”字开始变化颜色,青红蓝绿白紫等等,最后化作金色,忽而暴涨,忽而紧缩,时大时小,只待清虚一声号令,便可脱身光幕,迅疾弹出。
“很好很好……”苍柏点头道,“如此……”忽地大声叫道:“天参紫微,变幻无穷,凝结真气,万物可破!”手中拂尘向旁一甩,指向修静,修静亦向左甩,指向清月……五人以拂尘做引,将真气贯通,只待苍柏一声令下,便可由任意一人击出。
清虚脸色微变,知道此法厉害,若不先行出击,只怕抵挡不住。于是双手向外一推,无数金色“道”字向五人打去。
五人身形急动,不断避开攻击,方位却是丝毫不乱。只听苍柏一声大喝,修静右手一张,化出无数冰刃,裹挟寒霜,向清虚射去。
此番攻势,凝结五人真气,确实非同小可,一个个金色道字被冰刃击破,消于无形,冰刃却似毫无损伤,续向不停旋转的白色光幕戳来。
清虚催动真气,光幕愈厚,更有彩光浮现,猛然向外铺张,接住一支支冰刃。
莫游望去,只见冰刃插上光幕,却不掉落,仍在用力向前猛戳。清虚双手不住催发真气,打在光幕之上,助其抵御。
只听苍柏又叫一声:“星辰聚顶!”
抬头去看时,夜空中忽然闪现无数亮点,便似一颗颗璀璨明星,聚做一团光亮,忽向二人头顶砸来。莫游见那颗颗星辰,愈来愈大,劈空而至,压得自己呼吸都急促起来。心叫不好,急忙伸手挡住自己脑袋。
再看清虚时,见他诵个口诀,脚下拂尘忽然变大,其尾向西方直窜,隐入夜色之中。无数白丝亦是暴涨,向东方迅疾而出。于夜空中,更像一条白色银河,耀眼夺目。又随风轻摆,忽地变幻色彩,更如一道彩虹,飞架天际。
清虚手势变化,莫游只听西方传来一阵悦耳声音,忽感风势猛烈,那彩虹绕上空中,不停旋转,将整片夜空遮盖。目光所及,俱是彩色光亮,美丽万分。那颗颗星辰,砸向彩光,便如石沉大海,激起丝丝波纹,继而无声无息。
待星辰落尽,清虚大叫一声,聚起真气,直推道字光幕,只见金色道字喷薄而出,将无数冰刃击得粉碎。
苍柏众人看得呆住,回过神来,急忙催动阵法,生怕清虚趁虚而逃。
苍柏奇道:“灵机怎会在你手里?”
“定是这老贼偷了师父法宝!”清月叫道。
苍柏沉思片刻,喃喃自语:“好个清虚,好个清虚……”忽将拂尘掷下,换了脚下青色古剑在手,大声诵念:“遑遑天雷,声动九天,以剑引之,挡者披靡……”
修静等人听他此语,俱是一愣,心道:“果真要祭出此手?”却听苍柏声音越来越响,语声坚定,只得聚精会神,同他一起喝念:“遑遑天雷,声动九天……”
众人声音响彻天际,长久激荡,不时带出阵阵回音,莫游只觉头痛欲裂,急忙捂住耳朵。
便在这诵念声中,夜空顿时乌云密布,继而发出爆裂声响,无数闪电横劈夜幕,照得众人面孔时明时暗。
清虚也是吃惊不小:“好你个苍柏,赖定这银子了吗?”
他知道众人将以真气引动九天雷电,劈打自己。若说几人道法,便聚在一起,使出天参紫微阵法,自己尚有脱身可能。但这九天雷电,乃是以真气为引,凭借天威,如何能挡?若让这天雷劈中,不说莫游人身全毁,自己一身真气护体,也难免落得个真元溃散!
细细看去,见苍柏长剑指天,眼神凌厉,直视自己。再看修静,目光微有闪烁。心道:“苍柏老狐狸,使些诡计,当我不知吗?”
他看出五人凝结真气于修静一人,苍柏实是做个模样,真正引雷之人,却是修静。心里知道,却又不知如何是好,这引雷天诀一出,天雷稍后即至。自己若要破解,当须制服引雷之人。但众人布下天参紫微阵法,自己击其一人,旁人皆救,若不使出十分力气,如何得成?
倘若全力一击,修静性命不保,自己又于心何安?
心下踌躇,思索片刻,叹道:“罢了罢了……”忽然将莫游向阵外抛出,又扔出一道白光,托住他身子。
自己却立于拂尘之上,扯动两道光幕,急速旋转。
莫游被清虚抛出,脚下落空,心道不好,忽觉屁股一软,落在一道白光之上,向下缓缓落去。他想到师傅或有不测,无奈自己有心无力,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朦胧中,只见清虚望向自己,亦是面容惨淡。不由脱口而出:“师傅……”
却听清虚一声暴喝,无数彩光向四周激射而出,所至之处,风势逼人。莫游落得越发快了,再想看时,忽觉眼前一片白光,脑海懵懂,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