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吉莉莉眼中,主人今天似乎又挤出了新的力量,或许不只是因为他们减轻身上负担的关系。
他们所走的第一程路比吉莉莉预料的要快、要远得多了。这里的地形相当的崎岖危险,但他们的进展却非常不错,火山的影像也越来越清晰。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天光越来越暗,道格拉斯又开始弯腰驼背,脚步变得比之前更为蹒跚,彷佛之前的赶路,已经榨乾了他身上最后的力气。
当他们最后停下休息时,道格拉斯只是说:“吉莉莉,我口好渴!”然后就不说话了。吉莉莉给了他一口水,水壶中只剩下最后一口。她自己则是忍着不喝,看着夜色又把两人包围。
吉莉莉满脑子都想着关于水的回忆,她所看过的每一条小溪、每一座河川、每一个泉水;在阳光下、在树林中潺潺流动的样子,不停地折磨着她。她可以感觉到当他在河边泡脚时,脚趾间湿滑的泥巴,身边则是她的一群朋友。
“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她叹气道,“又在那么远的地方。如果真的有路可以回去,也是在那座火山之后了!”
她睡不着,只能不停的和自己说话。“好啦,别丧气,今天的进展比你想像的还要好哪!”她安慰自己说:“至少一开始很不错,我想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半了,只要再一天就好了。”然后,她停了片刻。
“别傻了,吉莉莉,”她自己的声音回答道:“如果他能动的话,也不可能再走一天了。而且,你把大部分的食物和饮水都给了他,你自己也快不行了。”
“我还可以走一整天,我会撑下去的。”
“坚持去哪里?”
“当然去赤狐城!”
“吉莉莉,在那之后呢?当你到了那边,你要怎么做?他已经不可能做任何事情了。”吉莉莉难过地发现,自己竟然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完全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道格拉斯并没有对她多解释这次的任务。
“我会的,就算我只剩这个臭皮囊我也要上去!”吉莉莉说:“就算会弄断我的手脚,我用背的也要把道格拉斯先生背上去。不要罗唆了!”就在那时,吉莉莉觉得地面开始晃动起来,她可以听见、或是感觉到被囚禁在地底的雷声震动。低垂的云端反射出一道晦暗的红光,然后就消失了,火山看来睡得也不安稳。
通往赤狐城的最后一段旅程开始了,吉莉莉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够承受这么痛苦的煎熬。她浑身酸痛,嘴更是乾到无法吞下任何食物。天色依然黑暗,不只是因为火山的浓烟,也因为似乎有一场风暴即将来临,只有东南方的天空还有着微弱的光芒。最糟糕的是,空气中充满了恶臭的气味,呼吸变得非常痛苦和困难,两人的脚步也变得非常不稳,经常摔倒在地上。但是,他们的意志毫不动摇,依旧蹒跚前行。
火山逐渐靠近,直到最后,每当他们一抬起头,那高耸的影像就占据了整个视线;那是一座由灰烬、熔岩和火热的岩石所堆积成的巨大高山,它的身影直入云霄,让凡人只能惊叹地看着它冒着烟气的身体。迷茫难辨日夜的白昼终于结束了,在真正的黑暗降临时,两人终于来到了它的脚下。
道格拉斯立刻趴在地上休息,吉莉莉坐在他身边,她惊讶地发现自己虽然累,却觉得身体轻了很多,她思绪似乎又变得更清楚了,她脑中不再有疑惑、不再争辩。她已经知道了为了浇熄她希望所有可能的理由,她不会再受到动摇。她知道所有的险阻都将在眼前集合到一个高峰,第二天将会是悲剧的最后一幕,也是最后一天的挣扎。
但是,它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呢?夜晚似乎永无止尽,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周遭依旧没有任何的变化。吉莉莉开始怀疑是否白昼再也不会来临?最后,她握住了道格拉斯的手。主人的手又冰又冷,不停地发抖。
“我不应该把毯子丢掉的!”吉莉莉嘀咕着,她躺了下来,脱下衣物,试着用身体温暖主人。然后,一阵睡意袭来,她就这么睡着了。
等待已久的白昼终于降临,之前逐渐熄灭的微风原本是来自于西方,现在它改从北方吹来,强度也开始缓缓增强。隐而不见的太阳设法穿透了浓密的云层,照射向两人躲藏的地方。
“是时候了!最后一次了!”吉莉莉挣扎着站起来。她弯身看着道格拉斯,轻柔地摇晃着他。道格拉斯发出呻吟,但仍奋力站了起来,不过,最后一个不稳又跪了下来。他困难地张开眼,看着眼前的火山,四肢并用的开始往前爬。
吉莉莉看着他,内心流着泪,但她的眼睛已经流不出任何的液体。
“我说即使弄断手脚也会背他,”她喃喃道:“我说得到做得到!”
“来吧,道格拉斯先生!”她大喊着:“我不能替你分担痛苦,但是我可以把你和它一起背起来。来!过来,道格拉斯先生!山姆让你骑一程。告诉她去哪里,她就会去!”
道格拉斯爬上她的背,手松软地勾住她的手臂,两腿则是稳稳地夹住吉莉莉的腰。吉莉莉困难地站直身,却惊讶发现主人的身体并不重,她本来担心自己可能没有足够的力气背起主人。不过,实际的状况和她的想像有很大的距离。或许是由于道格拉斯沿路受尽折磨、身上的刀伤、恐惧、哀伤和漫无目的的跋涉,让他轻了很多;或许是吉莉莉在绝望关头所获得的最后奖励──吉莉莉竟然轻而易举地将主人背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彷佛在背着小孩子骑马打仗。她深吸一口气,踏上最后的旅程。
他们已经抵达了火山的北坡偏西的地方,那里的灰色山坡虽然崎岖,但却并不陡峭。道格拉斯一路上闷不吭声,吉莉莉只能凭着本能继续前进,她只知道在自己的意志和身体崩溃之前,要尽量往上爬。她走了又走、爬了又爬,有时为了躲开陡峭的地形,必须绕路前进。
最后,她变得步履蹒跚,像是扛着大壳的蜗牛一样迟钝地前进。当她再也激不起任何前进的意念、四肢也无法再支撑下去时,她轻轻地将主人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