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嫫嫫专管浣衣房活碌的分工和调配,她自个没有名字,因爱在头上带随手掐来的各种花,所以被大伙称呼为“花嫫嫫”。
她老人家进院后吼的这一嗓子,令在场推来攘去、拉拉扯扯的一帮登时都老实了下来。就有年纪稍长一些的仆妇上前去主动说明情况。
花嫫嫫一边听着,一边踱步到人堆前,眼神上下来回睃着位于中心的闹事者。
粟粟早收了手,站在方才拉开她的两个宫婢身边,低着头,似乎已接受了劝服,规规矩矩不失礼节地静立着。只是搭在身前捏成拳的两只小手,泄露出她内里还包着一股正努力克制的怒火。
而另外一面,摔了个四脚朝天的秋片儿,被同伴从地上搀扶起来后,一边揉着磕肿生疼的屁墩儿,一边恶狠狠地死盯着粟粟,有随时都可能再扑过去扭打她一顿的趋势。
花嫫嫫眯眼瞧这阵仗,心里已有偏向,对着正摩拳擦掌欲干一仗的那伙人凶道:“瞧瞧你们那德行,多大点事儿?合着欺负一半大点儿的小丫头?真本事啊你们!一个个都嫌活少是吧?都能干是吧?去把那屋子里的中衣都给我洗了,就这两天!完不成再收拾你们!去!”
一声厉喝,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心有不甘地从人群中撤离了,其中一个走得时候不忘把粟粟先前正洗的那一筐也端走。
“散了吧,散了吧!各做各的去。”先前上去跟花嫫嫫说明情况的仆妇,就主动帮着把人群都轰散了。
花嫫嫫把粟粟领到一个小间,让她把里面熨烫好的衣服都折了。
“你这般小,手上没力,让你洗衣物只怕也洗不干净,你就帮着叠衣物然后归箱吧。”说完就离开了。
于是初到浣衣房的第一天,粟粟叠了整天的衣物被单。
第二天,依然做着同样的事情。
第三天、第四天开始,终于动手洗了一些绢帕等小物。
她也抽空向人请教了中衣的洗涤方法:原来是要用皂荚粉先浸泡过,再轻揉捶打,溶去表面污渍之后,再放入锅中上浆,最后用清水漂洗干净。这样的过程,才能保证中衣笔挺,与身体贴合紧密,同时衽口板立不易塌禳。
……原来竟这般繁琐讲究!
粟粟感慨于王宫内的礼仪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节的同时,也意识到自己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于是更加卖力。因为每天都吸纳着新鲜的学知,所以生活于她来说也还算是充实。
“虎妞小组”——粟粟给那天找茬的一群姑娘起的代号,她们时常还会再来找自己的麻烦。
比如,趁花嫫嫫不在时,端着水盆偷偷路过粟粟身边,假装被绊了脚,泼些凉水在她身上;或者把粟粟叠好的衣物弄乱,把她洗好晾晒在一旁的绢帕拉扯到地上去。小动作不算高明,频率不断,非常龌龊,实在可恶!
后来,一些与粟粟交好,体谅心疼她年幼的姐姐们便会在“虎妞”们路过时起身帮她隔挡开来,但其他几种恶意行为基本都发生在众人没有注意的时候,便也来的防不胜防。
……
第五日,吃过了晌午饭,粟粟被花嫫嫫叫住,去给王后送打理妥当的束带和绸冠。
所有的东西装在一个精致的漆面竹夹中,由粟粟端着,缓缓向内院正殿的方向而去。
踏上那条开阔的直通正殿的主道后,行了几步,远远的看见那棵熟悉的樱花树下正站立着一个人。
此人暗红色深衣,棕红色小靴,正埋头在树下无目的地来回踱步。一阵风卷起花瓣,将他单薄的身形包裹遮掩,如同眨眼便会隐去的仙人般。
粟粟走上前去,正待瞧一瞧此为何人,风便歇止,花瓣落下,那人便也刚好抬头。
“咦!”两人同时一怔。
“你怎么在这!”更是同样的问题抛口而出。
小王孙姬林率先回过神来,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咬着贝齿也不知说什么好,面有微赧之色,眼神早瞟了一边去。
粟粟还保持着震惊之下的表情。她自然也不知如何应答,就顺着他瞟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道:看什么呐?……也没什么啊?便蹙了眉,满脸疑惑的斜睨着他,准备趁他没瞧着自己的当下溜掉算了。
正当时,前方台阶之上,正殿的门忽然洞开。门板撞上墙壁,动静十分响亮。
就看一个披红带绿、满身珠翠的妇人冲了出来,如从门里滚了一个绣团般。她三两步就抢到石阶下,撞开怔在一旁的粟粟,一把拉过姬林就要往外去。
“放肆!”门中一声喝厉如同狮吼。紧接着就跟出一句:“快给哀家拦住!还反了天了!”
早在此话之前便已有婢女拥上来作势要拦阻,只因那女子突然间飙出,气势汹汹的威势难免让众人迟疑了片刻。此时大伙一得命令,赶忙一拥而上将两人团团围住,更把妇人紧抓着姬林得手硬生生掰开,把两人隔离开来。
正殿门口由内慢慢踱出一人来,正是王后,在场众人全部俯跪下身去。粟粟此时也偷偷避到了一边,跪着,偷眼四处瞧看。
姬林已被众宫婢包围着跪在地上,但他低埋的头有左偏的趋势,应是在用余光关注着一旁正与婢女拉扯的妇人。他身板微怵,搭在膝头的手紧紧撰握,骨节因用力而有些泛白。
那妇人被几个粗壮的宫婢压着,一个劲不住挣扎扭动,口里还嚷着:“贱婢!放开本夫人!听到没有!”再怎么撒泼使野最终还是被抵着后膝,按跪在地。
王后就从石阶台上缓步而下,来到妇人面前,忽然抬臂一掌扇下,只听得广袖带起的呼呼厉风之声。
“这一掌,教训你目无尊卑、不识好歹!哀家这正宫之中,岂容你这般放肆?!”
啪,回手又是一掌。
“这一掌,替故去的王上、太后教训你,身为王家媳妇,容德败坏,行止浮浪,简直是,不知所谓!”
王后高声痛斥着面前之人。她一身雍容的富贵霸气,至高而下藐视的姿态,以及众人闻声流露出的战战兢兢之弱相,充分烘托了此时一宫之内唯此人独尊的凶悍气场,那训斥过后微挑的唇角更似是在藐笑众生般。
姬林在一旁眼睁睁看着母亲被王祖母甩了两个大耳巴子,已忍不住要扑身上前加护住,却见那师夫人唇角一歪,噗的一口吐出包血星子,抬脸一丝不惧地冲着王后嚷道:“你想打随便打!除非打死我!林儿绝不会让给你!”
“母上!”姬林在一旁低吼道,拖着步子急急蹭了几下,跪到了王后面前去,双手伏地,低头哑着嗓子赶着替母亲求情认错:“王祖母息怒!母上近来心神有恙,时常胡言乱语,行为乖张,冲撞得罪之处,请王祖母体谅!莫要一般见识于她!”声音不但急切,说完还拿头往地上邦邦磕了好几下。
“哼!”王后却并不理会姬林在一旁的求情,甚至于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居高临下一脸厌倦的表情道:“虢师曼啊虢师曼!你怎的这般不识抬举!哀家说什么了?哀家说什么了?!哀家不过是好心念你寡身一人,在这后gong住着也多有不便,让你去宫外别院里养养身子,哀家先代为帮你照看王孙,督导他的学业!哀家一心为你考量,你却怀着这般肮杂的心思,认为哀家要将你于王孙孤立开?真是可笑又可恶啊你!”
师夫人才不管她王后说什么,只又是作势要窜起的样子,冲她大嚷着:“鬼才信了你!林儿与我在后gong住了十几年!我母子从未曾分开过!谁都别想!谁都别想夺走他!你……你不是就想扶我林儿为天子吗?告诉你,林儿做了天子,我就是天子的娘亲!没你老婆子什么事!”
她这言语一出,在场没有不惊得浑身发僵又冰冷的。宫婢们都卑怯地低下了头,恨不得干脆自己不在场,统统遁入土地下面去。
姬林也一脸震惊地看着母亲,心里想着难不成母亲真的……
“疯了!疯了!胡言乱语!不知所谓!”王后后退几步,捂着头貌似被气得够呛般,“来人!”她大叫一声,“给哀家把她送回去!召医官给她好好瞧瞧!待把她这失心疯癫之症医治好了才准放出来!拖下去!快快拖下去!”
就有膀大臂粗的悍妇上前来架了师夫人往外走。师夫人不住挣脱,口中喊着“林儿,林儿”的。姬林也作势要扑上前去抢夺母亲,却被从两边包抄的宫婢拦住去路。
“王孙留下!”王后再次厉令一声,道:“明日春宴,王孙跟哀家一道出席!今天就宿在正宫,哪儿都不许去!你那娘如今犯了失心疯,放出来也是丢人,关她在清心苑思过!听懂了没?”
“王祖母!!”姬林桃花眼中含泪,声嘶力竭地悲戚一嗓子喊出来,让在场地众人无不脊背窜上悲凉之感,像是被传染了他的哀痛般。
粟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幕,心中像打翻了酱料铺,五味杂陈。
她生生看着那夫人被一群壮妇拖出宫去,随身的环翠断裂分崩,撒落一地。她巨力挣扎着,发髻散落、披头盖脸,失了所有尊荣,也抵不过失去儿子的悲恸……
她生生看着王后一句话撂下,挥挥衣袖转身离去,彷若无事之人般,将嘶喊着自己“祖母”的姬林一个人丢在那里……
天地间,只剩下那悲恸欲绝的一个人。
那个……比自己还可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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