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晟继完全罔顾我的抗议把我一直拖进了酒吧，但我必须老实承认，这也不能全怪他，因为我是用思维电波向他抗议的——只是不知道他到底是根本没收到还是收到了没破译又或者破译成功了却装作破译失败。唉，说来说去，我始终不大敢当面对人说“不”，我只能在网路上或者短信里讲，连打电话的时候都说不出来。
束晟继把手插进我腋下轻轻松松地把我抬起来放进吧台前的高椅。
五色迷离的炫彩小灯下，吧台里头穿着灰色或者黑色或者深蓝色大衣的女孩（衣服到底是啥颜色我想我需要在自然光下鉴别一下才知道）偏着头看双手还插在我腋下的束晟继：“怎么现在才来？”
束晟继笑了笑：“起晚了。”
女孩从吧台里走出来，蹭蹭上了二楼：“明天记得早点。”
“她叫许熠，在二楼开了一家手工首饰坊。所以她也有一楼的钥匙，如果我来晚了，她就自己开门进来，顺便帮我看一下店。”
“哦。”我点了点头：“你不是说要吃饭吗？怎么直接到酒吧来了？”
束晟继走进吧台后的小门：“这儿也有厨房啊。”
“你不是说厨子请假了么？”
轻柔的乐声中，束晟继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菜单上那些玩意儿我不会，炒几个简单的菜还是行的。”
十五分钟之后，束晟继端着两个插着勺子的碟子出来了：“你是要吃蛋炒饭还是要吃饭炒蛋？”
“……”我仿佛看到一排乌鸦整整齐齐地从酒吧上空飞过。真是冷得要人命的冷笑话啊。我嘴角抽搐了一下：“随便吧。”
一个碟子放到了我面前：“这一盘青菜多一点，给你吧。”
“嗯。”我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吃了起来。
吃着美少年做的蛋炒饭，我的心里忽然浮现出一句很有哲理的台词：人生就是一条脱缰的野狗，今天不脱，明天也会脱，总之，终有一日，理性和逻辑会背弃我们的信任狂飙而去，留下荒唐和鬼扯伴随我们走过千万里。
嗯，我满意地咂咂嘴，这句话相当不错，我得趁我还没忘记赶紧写下来。我伸手去够吧台一侧的原子笔，束晟继抢先一步拿到了然后递给我。我低头说了句“谢谢”，心里却在想，丫的，不就是炫耀你手比我长么？等我变蜘蛛了手比你还长！
我在杯垫上写了刚才想到的那句话，看了又看，满意地笑了起来，只可惜现在的我不会写东西了，这么好的台词也不知道能安在哪里。
“写了什么呀？笑成这样？”束晟继伸手过来想抢我手里的杯垫。
我急忙把手藏到身后：“没啥。真的。”
我睁大眼睛表现我的无辜，而束晟继好像真的吃这一套，居然低下头去老老实实吃饭。
我把杯垫在大衣口袋里搁好，也低头吃起饭来。最近一阵都在吃面，虽然我也是真的非常喜欢吃面，但偶尔吃一次米饭，感觉真的很不错。
大口大口地扒完饭，我充满希冀地看向束晟继：“那个……”
束晟继瞪了我一眼，我急忙改口：“束晟继大人，你打算什么时候帮我问啊？”
束晟继把我面前的盘子拿过去：“等我洗完碗就问。”
虽然我很讨厌洗碗，但在这种时候洗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急忙道：“我帮你洗吧。”
束晟继哼了一声道：“店里的规矩，闲杂人等不能进厨房。”这一句鄙视他还嫌不够，又加一句：“再说了，你现在走路都不稳，我怕你盘子没洗干净倒把厨房砸了。”
说得我有什么重大残疾似的，只不过是轻微的肢体不协调嘛。我无奈地在高椅上坐好，等束晟继出来。
数分钟之后，束晟继出来了。他打开放在吧台一侧的电脑，我谄媚地小声问道：“束晟继大人，你是哪一门的道士啊？”
“先天宗。”他头也不抬地道。
先天宗……呃，我只知道武当派、全真教、崂山道士和茅山道士。我继续赔笑：“先天宗在哪儿？”要能去看看就好了啊，多好的写作素材，我决定忽视我写不出来这件事。
“赭霞山。”
“赭霞山在哪儿呢？”
“不在三界之内。”
轰！我眼睛亮了起来：“该不会在昆仑山上吧？”
“当然不是。”束晟继抬起头笑了笑：“不过差不多。都是悬浮于三界之外的神山。”
哇！我相信我的眼睛此刻闪烁的光芒绝对是贼亮贼亮的，都市修真的现实版，丫丫个呸啊，为什么在我什么也写不出来之后才遇到了活的修行人！这下不管从束晟继身上套到多少情报都是白搭。我压抑住心里的沮丧，笑了笑道：“现在地球上还有多少修行人啊？”
束晟继又低下头去看电脑：“不多了，最多也就一两万吧。”
“那地球上有多少像我这样的……”我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妖怪呢？”
束晟继抬起头深深看了我一眼，伸手过来在我头上揉了两把：“你也未必就是妖怪，至少，你为人形的时候，我丝毫没感觉到你身上有妖气。”
“那我为啥会变成蜘蛛啊……”我小声地、不甘心地道。为啥是蜘蛛啊？这一点我尤其想不通，聊斋志异里的女妖种类那么多，牡丹花灵啊狐狸精啊蛇妖啊狐狸精啊……哪一种都比蜘蛛精听起来大气，哪一个现出原形都比蜘蛛瞅起来好看。
束晟继低头敲键盘：“可能是返祖吧。”
“返祖？”我好像听到了一个很不寻常的名词。
“嗯，你的祖先可能有人和蜘蛛精通婚，从而有蜘蛛基因以隐性遗传的方式传递下来，然后，为着某种机缘，在你身上的隐性基因转换到外在，所以你变身了。”
……意思是说我不是猴子进化来的是蜘蛛进化来的？
束晟继似乎猜到了我在想什么，轻声笑了起来：“我给出的也只是一种可能。总之，你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我说的未必对。”
我沮丧地趴在吧台上：“那是什么机缘让我变身的啊？”
“这个我当然不知道了。”束晟继轻声问道：“你家里有什么奇怪的流言啊传家宝啊之类的东西流传么？”
我摇摇头：“没有。”
“你没听过，但你父母、你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年纪比你大，他们知道的事情会比你多。你要打个电话回家问问吗？我这有固定电话。”
“不用。肯定没那种东西。”我不知道我的表情是否成功地维持了正常，总之，我尽力了。
束晟继的眼睛微微眯了眯，眼底有一丝怀疑飞速溜过——当然也可能只是灯光造成的错觉。他笑了笑，低下头去看电脑：“观里没人在线。大概无线又出问题了。我离线留言了，等师父上线了自然会看到。”
我咋舌：“不在三界内也能连上地球的网路啊？”
“道门么，总有些法器的。”束晟继神神秘秘地一笑。
“那地球上到底有多少妖怪呢——妖精鬼怪什么的都加上，有多少？”
束晟继摇了摇头：“这个很难说。也许有三四万吧，也有人认为有十多万。”
“数量比修行人多得多啊……”
“除了赭霞山，三界之外还有许多修行门派的。如果真的有妖怪作乱，‘世外高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再说，大多数妖怪都已经融入了人类的生活，遵循人类的生活法则，会直接逞凶斗狠杀人放火的妖怪已经很少了。”
“所以你才不怕我么？”我认真地问。
束晟继微微笑了笑：“也许吧。”
“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妖怪？”
“你身上只有妖气，而没有煞气。对修行人来说，这两种气质很容易区分的——而人形的你，更连妖气都没有。”说着说着，束晟继的眉头轻蹙起来：“这个很不寻常。”
我好歹也是个坐家，自然明白这一点真的很不寻常：把妖气敛藏得一干二净，在任何一个小说、漫画、电视剧里，那都是很厉害的大妖怪才办得到的事情。像我这种奔三了才知道自己原来不是人——至少不是纯种的人、从来没修炼过妖法的家伙，居然也会没有妖气，绝对有问题。
“要不要喝点什么？吃了炒饭会口渴吧？”束晟继补充道：“酒之类的就算了。”
我哼了一声：“姜母奶茶。”
“昨天和你说过了，没姜。”
“你不会去买啊？”
束晟继真的从吧台里走了出来：“我现在去买，你帮我看一下店。”
不是吧？“万一有客人来了怎么办？”
“你叫他等我回来就行了。超市很近的。”
“那万一他不等呢？”
“那就叫他去隔壁啊。这一条街都是酒吧。”束晟继说得很顺口。
“你有没有责任心的啊？”
束晟继轻松地送了耸肩：“反正又不是我的店。”
“你们老板真是瞎了眼了，招你这种员工。”
“明知道我是这种员工，还和大厨去第N次蜜月旅行，他比我更没责任心。”
“……”我无话可说。我败了。
束晟继吹着口哨拉开酒吧的玻璃门走了出去，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我一个人趴在吧台上开始想些有的没的的事情：束晟继是修行人，那酒吧的老板和大厨不会也是吧？二楼那个做首饰的许熠呢？这条酒吧街里到底有多少修行人啊？这个城市里又有多少像我这样的妖怪呢？我除了写什么都不会，再过两三个月钱花完了该怎么办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