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水泥道路上的些许冷意。
脚步声在凹凸不平的水泥道路上蔓延,转角、直行、越走越远……
“老婆,你安心上班吧,我这么老一根油条你完全不用操心。”看着近在眼前的鞋厂,张德高对米岚挥了挥手。
“嗯,你回吧。”米岚走出两步,又转身叮嘱了两句,“你那脾气可得收敛着点,要是看刘川不顺眼,就当我们不认识他,只是请你去工作的老板。”
“知道了。”
“对了,工人要是不买你帐,你可得好好跟人家沟通,别老是老子啊娘啊什么的。”
“知道了。”
“还有……”
“老婆,你头上长白头发了。”
“有吗?”
“白头发虽然还没长出来,嘴巴却很像了哦。”张德高撅起嘴,似模似样却又掺杂着滑稽地道:“你看,呱唧呱唧,呱唧呱唧。”
“回去再找你算账。”米岚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见他转身离开,便又喊道:“等会,我还没说完呢。”
张德高:“……”
这婆娘,哪里都好,就是老把自己当成小孩子看待,这让张德高很是不爽,不过抱怨的成分不多,事实上,对于妻子迷路,他的愧疚和感激几乎占了一半,另一半是什么?可能是爱情吧。
柳河不宽,约莫三米,却如同它的称谓,虽细,却是绵延三两里。
工业化的时代,即便农村也没能逃过污染,回想起来时干干净净的一条河沟,如今满是废水和臭味,张德高便觉得好生无趣,太煞风景,毕竟他和妻子在河边走过不止一次。
柳河尽头就是刘川所说的工地了,看样子才刚刚开工不久,只搭了活动板房,围墙里仅能看到高高的塔吊,其他地方空荡荡的。
敞开的大门口,刘川正跟什么人谈笑。
这时,张德高才想起忘了带安全帽,跑去不远处的摊子上去借,守摊的老头死活不肯,无奈,张德高只好掏出今天的烟钱。
守摊老人看着张德高把手伸向胯下,整个老脸都挤在了一堆,大有拿着扫帚赶人的架势,又看到这满嘴胡渣的汉子愣是从胯下掏出了十块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愣在了那里。
“咳咳……给我拿一顶安全帽。”张德高努力用左手遮住自己的脸,这么丢人的事他也是头一次遇上,可不能让这老头记住自己的模样。
妻子米岚是不让他抽烟的,为了这烟钱,他也想了诸多法子,后来听同样患有“妻管严”症状的同道中人说,“把内裤头子上的线头挑开,弄一个洞,钱放在洞里绝对好使……”
还别说,这主意是真不错,至今为止还没被老婆发现,就是……取出来的时候有点尴尬,必须去厕所,可这附近哪有什么厕所,工地上是肯定有的,但又必须带上安全帽,所以……这就更尴尬了……
守摊老头用拇指和食指夹着钱的一角,嫌弃的样子不加掩饰,张德高也懒得理他,带上安全帽向那刘川走去。
有些事情总是这样,与想象之中的没有任何关联。
张德高本以为上午会熟悉下环境,下午便会摸上活儿,可那刘川只把他带进了办公室,说让他等等,而这一等,却是一天的时间。
除了中午送来一盒饭,张德高再次见到刘川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半。
刘川拧着眉头看了看表,嘀咕了一句“怎么还不来”之类的奇怪话语,便冷着脸从钱包里拿出了两百块钱放在桌子上。
“这钱你拿着,算是今天的工钱,明天一早再过来,到时候我再安排,记住,六点半必须到工地。”那刘川说完这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德高愣愣地看着桌子上的两百块钱,一时间有些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想太多。他没有把钱塞进口袋里,老实说,两百块钱,足够买下一条烟了,能抽多久不知道,但他明白这钱不能收。
通常情况下,张德高是一个贪小便宜的人,毕竟有便宜不捡白不捡,但某些情况下,比如现在,他还是那个死要面子的人,或者说是死脑筋。
今天没干活,虽然浪费了一天时间,但中午给了饭,所以他不应该拿工钱,他不知道什么是无功不受禄,只清楚不该他拿的不拿,这是原则,尽管在别人看来有些可笑。
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则,才导致这么多年来一事无成,别人塞红包陪酒的时候,他在指责别人的不对,现实的世界,能走到今天这步是显然的。
他用图纸盖住两百块钱,然后起身走出工地,因为刘川的态度,他并不打算告诉刘川那钱自己没拿,只是烦躁地掏出已经空了的烟盒,又有些气馁地沿途返回。
今天,算是白折腾了。
回到家时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香气四溢的饭菜却没了往日的可口,张德高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妻子,本以为会迎来妻子失落的表情,却也没想到米岚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要不咱们明天不去了,我总感觉刘川这次找上你,很是蹊跷。”
张德高不懂米岚的意思,只当她是安慰自己,草草吃了几口饭菜,便躺在床上开始回忆今天看到的工地,琢磨着明天会干些什么,应该怎么安排,毕竟这是一个管理人员的基本准则。
“既然答应了,就怎么也得做完吧。”他喃喃一声。
“你啊。”米岚拿着帕子在他背上擦了擦,道:“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说到做到的态度,不过呢,最讨厌的也是你这态度。”
张德高不知所谓,挠头一笑。
因为明天一早便要上班,张德高早早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仿佛隐约听到了电话铃声,听到了妻子低落的话语,嗯……好像还有奇怪的梦,模模糊糊的,梦到了什么也不知道。
……
米岚拿着手机蹲在墙角,也没有理会拖在了地上的睡裙,小声地对着电话那头道:“妈,钱我已经打过来了,你和爸多注意身体,有时间我再来看你。”
紧接着,电话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
“妈,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传来笑声,“小岚啊,后天是你二哥三十岁的生日,我提前给你说一声,免得你忘了,家里人可想你得紧呢,要不你明天就过来吧,我让你爸来接你,工作停一天不碍事的。”
“嗯,我记得二哥生日的。”
“那就明天一早过来吧。”
米岚迟疑了片刻,然后捂住电话轻轻拿起了自己的钱包,纤细手指来回拨弄间,却是轻声道:“妈,后天我可能来不了了,最近有点忙,到时候我给二哥打个电话,礼钱你帮我拿给二嫂,改天我还你。”
“你这丫头,自从你嫁给张德高,每次家里有什么事都不回来,也不知道你们在忙什么……”
几句闲谈,米岚挂掉了电话,手指撩动着耳畔青丝,尚未熄灭的手机屏幕映出那张略有失落的脸颊。
“二嫂口风不好,德高又好面子,这礼钱是不能少的……”她抿唇又翻了翻钱包,仍旧分文不多、分文不少,“路费和给爸妈买礼物的钱,还有给孩子们的零花钱,大哥那里也要去一趟,东西是肯定要买的……六百八十块……”
她喃喃着若有若无的话语,许久后才轻叹一声,“算了……还是不去了……”
……
微风吹起了散乱的纸屑,在漆黑如墨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挪移,仿若死水的夜晚沉寂地可怕,连工地上的守门大爷也早早进去了梦乡。
工地才刚开,没有什么值得偷的,所以也没有人去管紧闭的大门,所以也不会有人发现,那铁门上面静静站立的高挑身影。
青丝随风而扬,高挑曼妙的身姿纹丝不动,奇怪的是,这靓丽的身影却怪异地站在不足两指宽的铁门之上,更奇怪的,还是那白衣白裙的装束,像是电视中古装女子的打扮,却又比屏幕美出了太多,一根玉带勒住盈盈一握的腰肢,随着微风轻晃。
修长的睫毛不时眨动,诉说着这绝美身姿并非塑像,睫毛下,灵动的眸子却是一直盯着远处塔吊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