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尔卡回到家，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他素来不怎么喝酒，此刻却不过众人热情，倒真喝了一些，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好好舀水洗了洗脸，这才坐下来，顺手翻出本书。
是《大陆散记》。纳尔卡下意识地就翻到了一章，轻声读道：东海之外，大荒之中，鸾鸟自歌，凤鸟自舞；有红莲华，朝生夕死。
在好远的地方。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是吗？可有许多亲友故旧，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彼此间那么遥远，就像消失了一样。
纳尔卡静静坐着，思绪汪洋恣肆，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发呆好久，他当出纸笔开始抄写，只是没写了几个字，就有人到了门前，似乎打算敲门。
纳尔卡慢悠悠走过去，打开门，果然是法尔奈茜正站在门外，还换了身装扮，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笑意。
“你怎么来了？”纳尔卡问，声音有些暗哑，喝酒之后总是这样。这天乔万尼、薇斯康蒂还有亨利借故先走，让他送法尔奈茜和嘉布丽埃姐妹回家。只是没想到刚回家没多久法尔奈茜就又来了。
“看你喝了不少酒，担心你不舒服……而且，也想再见到你。”法尔奈茜垂头说道，嗓音也有些奇怪。
“我没事。”纳尔卡说，轻声道，“你进来坐会吧。”
法尔奈茜进门乖乖坐下，垂首一言不发，偶尔抬头看一眼纳尔卡。
纳尔卡也不好自顾自抄书，又不想说什么，于是拿起书又轻声再读了一遍：“东海之外，大荒之中，鸾鸟自歌，凤鸟自舞；有红莲华，朝生夕死。”
“美索达？”法尔奈茜抬头，轻声问道，看着纳尔卡。
“大概是吧。”纳尔卡摇摇头，放下书站起身来。
“你喜欢的，是美索达的女皇吗？”法尔奈茜沉默了一下，又问。
纳尔卡诧异地转过头看她，不知该说什么。当初不知为何他突然心血来潮这么说道，此刻也不好改口，于是最终保持了沉默。
大陆上有三大帝国，自然是没有女人当政的；可此外还有许多王国和邦国，有的一国之主就是女王，比如统治卡斯蒂利亚的乌卡拉女王，统治阿拉贡的佩德罗尼拉女王。可与王国相比，帝国往往是兼并一系列的小型王国后形成的，不仅领土辽阔，治下也有众多强大的地方领主或行省，身为女皇，其权威自然也远非女王所能相比。
法尔奈茜仍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看着纳尔卡，又轻声说道：“我听说，在美索达，女子的确可以登基，历史上有过好几位有作为的女皇，而且，这些年美索达当政的就是女皇……关于她们的高贵和优雅，还有一首诗流传呢：即使全世界都属于我，从大海直到长河之源，我也不屑一顾，只求能将帝国女皇揽入怀中……”
“即使全世界都属于我，从大海直到长河之源，我也不屑一顾，只求能将帝国女皇揽入怀中……”纳尔卡也轻声重复了一下，一时思绪万千。
“美索达距离天澜虽然远，但历史上偶尔也有王子皇孙失势了不得不跨海避难，名义上说是避世游学……对了，你是在骑士学院认识她的吗？”法尔奈茜又问。
纳尔卡不知该怎么说，轻轻摇了摇头，却不想说话。发呆了好一会他才道：“我要抄一下这本书，你……”
他还没说完，法尔奈茜已伸手取过纸笔道：“我来帮你抄。”
纳尔卡忙要拒绝，法尔奈茜已用笔蘸上墨水，轻声道：“我在修女院时就经常抄书……你且留在你的长凳之上，然后再想一想让你先尝为快的佳肴美餐——倘若你愿意早在疲倦之前，先感受到意畅心欢……院长热特鲁大人曾经这么激励我们，我现在还记得……”
看她认认真真地抄写，纳尔卡只得由她，去给她倒了杯水，自己也取了本书，正襟危坐地看书。
看了好久，天色渐暗，纳尔卡抬头，就看到法尔奈茜正看着自己，接触到他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冲他笑了一下，又低头抄书去了。
纳尔卡有些意外她的这番情态，心中动了一下，又暗叹一声。
眼看天色渐晚，他不得不提醒：“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
“哦。”法尔奈茜应了一声，看一眼窗外，“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总觉得还没待够呢……”说着，她还是优雅地站起来，收拾一下，和纳尔卡一起往外走。
两人默默走了好一会，纳尔卡听到法尔奈茜低低的声音：“你的手冷吗？”
少女的声音有些飘忽。纳尔卡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摇摇头。
“那给我捂一下。”法尔奈茜说着，轻轻抓住了纳尔卡的手。少女的手很温暖，似乎有些轻微的颤抖，但握得很紧。
纳尔卡当真吃了一惊，也不好挣脱，只是立定，好久之后才试探着挣了一下，却没能挣开。
思索了一下，纳尔卡还是开口了，声音尽量显得冷酷些：“我告诉过你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虽然暂时分开了，但我还不打算……因为早晚都要回去的。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感情就是这样。我不想成为那种见异思迁的人，那种人肯定也不值得喜欢……”
法尔奈茜站定，却没有松开手，轻声道：“我知道的。”
“那就好。”纳尔卡说。
法尔奈茜握紧了一下，慢慢松开手，轻声道：“虽然挨你这么近，可我却真的……好想你，感觉就像咫尺天涯……”
纳尔卡沉默了一下，这才缓慢道：“如果……说实话，我还希望我们能继续当好朋友，要不然的话，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
少女的呼吸似乎窒了一下，旋即垂头低低道：“我知道了……”
纳尔卡还想说什么，后来想到不管说什么也一样，索性保持了沉默。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法尔奈茜停下脚步，柔柔道：“我快到家了，你就送到这里吧。还有，我以后还想去你家……可以吗？”
纳尔卡皱了一下眉，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就看少女冲他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像小鹿一样轻快跑开了。他抬起左手，掌中似乎仍留存着温润的感觉，不由好好用右手拂了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