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艾莫言这边。
对于艾莫言来说,除了将军爹,苏文轩算是整个苏府中最特别的了,因为他是唯一没来“探病”的人,因为他是一语道破“五五”的人,因为他是单为“相思”这个名字而露出的微笑的人,也因为,他是目前她在这里遇到的人中,唯一一个,对她漫不经心的人。
那是种什么感觉呢,就好像,就好像…本来你要费尽心思瞒住大家一个秘密,可是突然间,这“大家”中冒出一个人来,他不在乎你的秘密,却又站在高处,一副随时都能看穿你的样子。
当看到他单独来桐院的时候,艾莫言心里是有些欢喜又带着点担心的,那人却一张嘴就是“我看树就好”,还不要她管他。不管就不管,艾莫言不满起来,可再看到他依然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这不满来得也太莫名了些,人家只是行事如此,与你有什么关系。
像咒语一般,“与你有什么关系”,“与你有什么关系”,就这么在艾莫言心里绕来绕去,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某一天将军爹他们也会指着自己说“你又不是苏灵芷,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心里突然虚得很,便撇下了本就要求独自一人的苏文轩匆匆回了书房,脑海里则越来越清晰地浮出一个声音,问她:“你是苏灵芷还是艾莫言?”
是呀,她是艾莫言还是苏灵芷呢?
从一开始她就不怎么排斥这个身体,而这个身份,她是试探性地,几乎玩儿似的做起了苏家四小姐,揣度着苏灵芷的言行举止,想象着苏灵芷的性格喜好,还慢慢喜欢起这个自己单方面想象的人儿来,同时随着越来越多的接触,艾莫言也越来越喜欢将军爹和那对龙凤胎,会在想到苏文昊的时候不自觉地在心里称呼一声“大哥”,还会不由自主地防备起那个美丽的将军夫人来。
想着想着,脑子里蓦然一阵嗡鸣,震得她太阳穴突突地跳,稍晃晃,就觉得脑浆都搅在一起似的生疼。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没来由地想起这么一句词,再加上突然的头痛,艾莫言只觉得心里一堵,鼻一酸,就掉下泪来,艾莫言赶紧伸手去擦,可是偏偏那不争气的眼泪越抹越多,一面念叨着“不争气不许哭”,一面愈发觉得那难过扑山倒海地涌来。
其时,苏亦武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歇下,就听小厮报说女儿哭了,心里也是一惊,一边问着出了什么事一边就急匆匆地朝桐院赶了过去。
进了院子,并没有看到下人们慌了神的样子,倒是苏文轩与苏文昊一起站在书房门口,让苏亦武稍眯了眯眼睛,老大一直挺关心芷儿他知道,可这老二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个清冷的性子,平时并不怎么亲近家中几个兄弟姐妹的。但这念头只是一晃而过,现在他对女儿的担心超过了一切。
“芷儿现在怎么样了?”
一听到父亲的声音,苏文轩赶紧侧开身子,见大哥还呆呆地没有反应,偷偷地扯了扯他,却纹丝不动,只好掩饰道:“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四妹,只好在这儿守着。”
苏亦武也不多说什么,上前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力道稍微有些重,对此时的苏文昊却是正好。
苏文昊看了眼父亲,低头也退到一边。
“芷儿怎么了?”大手抚上女儿的额发,动作也格外地轻柔。
我才不是你的芷儿。艾莫言咬着下唇本是有些忿忿地抬头看了将军爹一眼,可是泪眼朦胧的样子倒显得格外可怜,苏亦武心一软,爱怜地抱起女儿,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道:“好了好了,芷儿不哭,爹在这儿。”
大手的温度,宠溺的话语,一下子化开了艾莫言心里小小的固执,心下一松,反搂住将军爹的脖子嚎啕大哭起来,那完全是小孩子式的哭法,大张着嘴,声嘶力竭,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直哭得将军爹手足无措,书房外的苏文昊也听得一阵心酸,苏文轩心里则在此冒出了之前有过的微微羡慕的情绪。
哭着哭着,心里的抑郁似乎散了许多,艾莫言窝在将军爹的怀里,哭泣慢慢地变成了一下一下的抽噎,脸上有些紧绷得难受,眼睛也有些肿痛,几乎都睁不开了,脑子虽渐渐清明起来,但不知道是不是苏灵芷的身体还小的原因,她现在累得什么都不想想,就这么在将军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中,睡了过去。
苏亦武也感觉到女儿睡着了,只是睡梦中的她还时不时地抽噎两下,脸上也还挂着亮晶晶的泪珠。苏文昊在门外听得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便试探着往门里望了望,见父亲朝他略点了点头,才轻轻地走了进去,苏文轩则在吩咐小绿拧一条热毛巾来后,也跟了过去。
等到确定这怀里的宝贝确实睡熟了,苏亦武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将她送到卧室,并仔细地腋好被子。
三人回到了书房,小绿很快地端了茶点过来,只是此刻苏亦武全然没有吃东西的心思,抬眼看看两个一脸恭谨的儿子,脑海里闪过刚才女儿哭得通红的小脸,心里突然有些感慨。
“你们两个,都坐下吧。”
“是,父亲。”两人齐声答了才寻了椅子坐下。
“昊儿今年十九了吧。”
“是的,父亲。”
“还记得两年前你大婚时为父说的话么?”
苏文昊闻言惊讶地抬起头来,那话他是记得,可是……
“为父说过这府里上下迟早是要交给你的!”苏亦武的语气不由得带了些严厉,将大儿子眼中的犹豫疑惑压了下去。
“是,父亲。”苏文昊站起身来,同样的回答,语气却坚定了许多。
苏亦武欣慰地点点头,又转过来对二儿子道:“这些年你为太子伴读,着实长大了不少,行事较你大哥反而更细致沉稳些,你大哥打理苏府的时候,你在一旁多帮衬着。”
“父亲您这是?”
“刚刚皇上叫为父去商议边疆的事情了,此次陈国大兵压境,怕是不好善与,不日为父便要出征。”
“父亲可是乔国的常胜将军,定能战胜归来!”
“打仗为父不怕,只是这次陈国出兵有些蹊跷,不得不多想些,此去为父最担心的还是芷儿…”却突然止了话头,一个纵身到书房门外抓住了那个蹲着偷听的人,定睛一看,竟是本该睡在床上的女儿苏灵芷。
被抓包的艾莫言朝将军爹心虚地弱弱一笑,此时眼睛还是略有些红肿,可怜巴巴的模样倒惹得将军爹大笑起来。艾莫言本来也是才走到书房门口,正好听将军爹提到“最担心的还是芷儿”,一时好奇就想偷听,可才一蹲下,将军爹就“飞”出来了。
“老爷,您晚膳在哪儿用?”苏亦武的随身小厮恰到好处地冒了出来。
苏亦武哈哈一笑,道:“我们就都在芷儿这里吃吧!”
这一日,苏府中难得呈现出一派其乐融融,父子共享天伦之乐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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