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灿坐在床沿上发脾气,陈娅和史琪雨围在旁边,热火朝天地聊着,没有人注意蒋小溪出去了。到了晚上十二点,将蒋小溪的床上还没有人,这三个人才恍然察觉,着急了起来。北Y大的女生寝室楼刚刚新建好入住,一座很漂亮的“回”字形建筑,乔灿陈娅史琪雨上上下下十四层都找了个遍,犄角旮旯,防火通道都找了,没有人看见蒋小溪的影子,手机也打不通,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三个女孩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怎么是好。
陈娅皱着眉头问乔灿,“你确定她回来了吗?我怎么一直都没看见她?”
“废话!”乔灿满头大汗,扬了扬蒋小溪书桌上的书,“下午她还电话问我要给你录的课堂录音呢?你看,她的笔记本还在,——‘两级传播’‘沉默的螺旋’,瞧,还是上节课刚讲的内容?”
“要不要给她家里打电话?”史琪雨小声问,“万一?”
乔灿垂头丧气地叹道:“问题不是打不打,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家里电话。陈娅,邵谦远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陈娅一怔,报出一串数字,“怎么问这个?”
乔灿没有理她,低头摆弄电话,“我是乔灿,你现在在家吗?蒋小溪找不到了,你能不能去她们家帮忙看一下她在不在家,或者你把她们家的电话告诉我?”
陈娅竖着耳朵,脸色微沉。
“什么?跟你在一起?”乔灿惊讶地喊出声,抬起头瞥见陈娅笔直的后背,顿时捂着嘴巴,“还有章止明,哦,哦,你找陈娅啊?她在她在,好,你等一下。”
“陈娅?”乔灿捂着话筒,低声问史琪雨。
“刚出去了”,史琪雨低着头换鞋子,饶有兴味地笑了笑,“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乐圣”的包厢里,邵谦远还在电话那端发愣,“喂喂喂,搞什么?拜托!”
路风影盯着邵谦远,促狭地笑,“又换女朋友了?”
邵谦远眉头紧拧,一脸嫌恶地挥挥手,“唱歌唱歌!唱你最拿手的…..那叫什么来着?”
“花儿的《胡说胡有理》!”路风影扬了扬头发,跟蒋小溪调侃道:“想不到吧!美国长大的混血儿能唱京味十足的调调?”
蒋小溪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滑过面颊的水珠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她像是猛地惊醒似的,拿起沙发上的另一个话筒,粲然笑道:“我新学了首《分手快乐》,不如一起唱?”
一直坐在包厢角落没啃声的章止这是却明忽然站起身来,冷冷地关掉了电视,拽起蒋小溪,“跟我走!”
“放开我!放开我!”蒋小溪挣扎不过,老实起来。她太瘦,被止明攥在手里,像一簇插在花瓶里的干花。
邵谦远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两个人,“你们这是…..”
“她淋了雨,容易感冒,我先送她回去。”止明很绅士地朝路风影笑了笑,“第一次见面,恕不奉陪了。下次钱柜我做东赔礼。”
路风影好奇看着两个人关门出去,“这俩是恋人?”
邵谦远一脸意味深长的表情,“好戏…..嗯…..好戏还在后头呢!”
“什么?什么好戏?”路风影一脸错愕,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邵谦远已经起身去前台埋单。
雨已经停了。路面低洼处积满了雨水,止明拽着蒋小溪站在拥挤的公车站牌下打车,昏黄微茫的路灯斜斜打在他的好看的侧脸,像是漫画中性格阴郁的王子。蒋小溪不由得觉着心头一暖,不再挣扎,她一脸疲倦地靠着他的肩膀上,宛若回到了少年时光,他还是她的止明哥,给她依靠和力量。岁月静好,时光淡淼,谁都回不到过去。
终于等到了出租车,可司机看到蒋小溪被雨水打湿的衣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极其不情愿载他们,“那什么……不如你们换辆车……”
“要不这样”,止明脱下风衣铺在后座上,“让她坐在我的衣服上,你看行吗?”
“可是……”司机面露难色,“……翠微离着也就是个起步价?”
蒋小溪冷笑,低声骂了句“市侩!”不知道是因为冷风灌进肚子里,还是因为淋雨后着了风寒,她站在路边猛烈地咳嗽起来。
止明一脸心疼,从兜里掏出一百块,“师傅,这你拿着,不用找了。”
蒋小溪她虽家境阔绰,花钱却从不大手大脚,买东西喜欢寻找最佳的“性价比”,看到止明的举动,不由得一怔,撇了撇嘴,一脸不悦指着止明,一个“你”字还没讲完,就被止明塞进了后座,“少说一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是哑巴也比你爱挡道好管闲事要好得多!真不知道你原来是属耗子的?”蒋小溪白了止明一眼,从小就喜欢跟止明别扭较劲的个性又开始在体内作祟。
“——你!”止明怒目圆睁,拳头放在座椅旁,握紧了,又松开,过了半天,竟扑哧一笑道:“就算你爱他,又能怎么样?你一个女孩子不能那么没有尊严。”
“尊严?”蒋小溪挑眉,似乎不屑一顾,恶狠狠地哼道:“有没有尊严是我的事情,关你什么事?你是不是在国外呆久了,都忘记了,不知道有句话叫‘好狗不挡道’?”
蒋小溪的话音刚落地,出租车开进了十字路口外小胡同里,颠簸进了积水深坑,车窗外顿时外水花四溅。蒋小溪忽然捂住嘴巴,懊悔刚才粗俗没风度的话。可止明似乎并不介意,他转过头看了她很久,细长的眼睛像是一潭宁静的湖水,只是波面微澜,似是涌出许多情绪。
蒋小溪被止明盯的有些不自然,脸颊微红,可还是嘴硬,“看什么看!毛病!”
“好久没听你这样讲话了,小溪。”止明的话音低沉深情,像是在说一个百转千回的故事,“这些天你对我总是那么客套。”
蒋小溪不敢面对,索性扭过头看着窗外,“有病!”
止明耸耸肩揶揄道:“我是有病,心病。小溪,你说我该怎么办?”
“哎呀喂!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那么酸?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真是,你要是煽情称第二,琼瑶奶奶都不敢称第一!”
“那个男人不会比我更了解你的个性。小溪,你何必跟他纠缠?”
“那你又何必跟我纠缠?”蒋小溪梗直了脖子,反诘道:“水樾不是更了解你?”
止明竟一点都不恼怒,轻嗔道:“你的伶牙俐齿怎么都用在了我身上?”
北京的堵车是从来都不分什么上下班,在车海里折腾半天终于到了翠微路。还没有进站在院子里,就远远地客厅里传来杂乱无章的琴声。蒋小纯练琴,苏蓝笑意涟涟地纠正小纯的指法,张崇礼一脸温柔地在帮忙翻着琴谱。
止明进门欠了欠腰,“苏姨,我们回来了。”
苏蓝抬起头,朝止明颔首笑了笑,瞥了站在他后面的蒋小溪,衣服湿漉漉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不由得皱着眉头问:“雨还没有停?”
“刚停了会,现在雨又大了,”蒋小溪弯着腰换完鞋,抬起头笑道:“对了!张叔,刚才我路过军博,好像看见秦南阿姨了,雨这么大,你不去接她?”
张崇礼是东北人,五大三粗地站在钢琴旁,顿时一脸尴尬,他放下琴谱,“那什么…..我先走了,就不等首长回来了。”
蒋小溪笑靥如花,“怎么张叔叔不知道吗?我爸前天就去海南了,可能三个月后才回来。”
“对对!”张崇礼的表情极其不自然挠着后脑勺,“瞧…..瞧…..我这个脑子,岁数大了,没记性了。”
蒋小溪已经转身上楼。
止明闭上房门,一脸怜惜看着蒋小溪,“你这又是何必?”
蒋小溪突然箍住了止明的腰,脸颊贴在他的后背上,“止明哥,我真怕……”
“有什么好怕的?”止明托起她的脸,“先把湿衣服换下来,乖。”
蒋小溪吸着鼻子,点点头,“那你先出去?”
止明无奈地举起手,“我转过身,总行了吧?”
“出去出去。”蒋小溪连推带搡地把止明撵了出去。换上睡衣,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发呆很久,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院子里枝桠间细微的响声像是春蚕涌动,松涛阵阵。
“小溪,换好了没?”止明站在门外,轻轻叩门,“我给你煮了姜红茶。”
蒋小溪呆呆地盯着那扇白色的门,没有吱声。
“小溪。”止明轻唤道:“小溪,开门。”
蒋小溪愣了愣,刚要起身去开门,就听到水樾站在院子里,不停地叫“止明”“止明”。那一瞬,蒋小溪仿佛被电击过,木然地坐了回去。楼梯里传来哒哒的拖鞋敲打地板的响声。
是止明下楼的声音。
乔且行没有想到止明会找到医院里来。离着那夜的倾盆大雨已过一个礼拜。
那晚,失魂落魄地蒋小溪拽着他的胳膊非要逼问一个原因,他却浑身乏力地瘫坐在北Y大的东门,一遍遍地重复说:“小溪,我们不合适,我们不合适,你知道吗?”
“怎么不合适?”蒋小溪浑身颤抖地哽咽着,雷声轰隆隆地从天边划过,骤雨又至,乔且行怕心软,低着头不去看她,“如果注定得不到完满的结局,放弃对谁都好。你这是何苦?你还这么年轻,家事又好又漂亮,等你再过几年,见过别的风景经过别的事,你会发现我乔且行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不值你这样的。”
“什么是值得?什么不值的?”蒋小溪挥舞着手臂,激动地喊了起来,她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在积水坑里,“不就是杨静言吗?我不在乎,不在乎可以吗?我不要放弃。”
“小溪!”是章止明呵斥了她,蛮横地拖走了她。
乔且行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章止明是从哪里什么时候出现在北Y大的东门口的。他坐在东门口整整一夜,直到雨停了,被雨水淋湿的衣服已经被夜风吹干,天空露出鱼肚白和启明星,东天微露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才失魂落魄地去了医院。
“我听陈院长说,乔医生年轻有为,十二月就要上主任医师了,恭喜了!”章止明的指节漫不经心地叩击着办公桌,浅淡的笑容下,波涛暗涌。
乔且行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章先生,哪里不舒服?我这里骨科,不能包治百病。”
章止明压低了声音,“请不要纠缠小溪。”
乔且行又笑,圆珠笔在指尖飞快地转动着,“章先生搞错了吧?我们是两情相悦,怎么能算是纠缠?
“是吗?刚才我好像听和陈院长说你的未婚妻杨静言小姐正在做产检?乔医生怕是已经没有资格说什么两情相悦了吧。真是遗憾!”
乔且行喉头涩然,指节的圆珠笔戛然停下转动,针锋相对,“不错!既然这样,那章先生就一定胜券在握吗?赵水樾小姐应该不会答应吧?”
“水樾?”止明脸色猝红,“你怎么知道水樾?”
乔且行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章先生要是哪里不舒服的话,请出门右拐下楼梯,一楼的大厅挂号。不过依我看,章先生四肢康健口齿伶俐面色红润,应该不需要任何诊断。要是没别的什么事情的话,对不起,我还要上班,恕我不能陪你闲聊!不送!”
止明微窘,“不不,我想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