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肯特大陆,叶寻有两个家,一个是他师父希波克拉底居住的“魔王的城堡”,从八岁到十六岁这八年里,叶寻一直生活在这个古堡中,从未踏出一步,所以这座古堡也就在某程度上成了叶寻的老家,而另一个家,则是叶寻十六岁离开古堡之后,在猎人生涯中为自己安置的一个落脚之地,位于暗夜森林中央的家。
暗夜森林,美亚联邦和蒙坦帝国延绵万里的国境线上的一块阴影区域,方圆三百公里的古老丛林中几乎每一寸土地都写满着厄运的符号,哪怕在两大国对边境争持最激烈的年月里,都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胆敢踏入半步。只有极少数实力超群的猎人才能冒险在森林中捕捉他们的猎物,当然,他们也只敢战战兢兢地在森林的外围短暂停留,至于暗夜森林的中央,那一片梦魇中最黑暗的区域,从来都是热衷冒险的猎人们暗自向往却又谈虎色变的禁忌。
一踏入暗夜森林这片充斥着死亡味道的凶险绝地之中,叶寻登时看到了一幕幕让他警惕而又倍感亲切的情景。
一只脸盆大小的花斑蜘蛛悄悄从地下钻了出来,一口咬住一条过路的小蛇,随后又沉下了地面,在这一起一伏、落叶涌动的瞬间,树叶下阴险的泥浆隐隐浮现。
寻香而来的野蜂刚刚落在一片色彩斑斓的花瓣上,就被花蕊缠了起来,随后彩色的花瓣悄悄合拢,再次绽放的时候,野蜂已经无影无踪。不止是花瓣会动,枝条也会动,另一簇花瓣便扭曲着向一只金甲虫凑去,谁知那金甲虫一撅屁股,喷出了一股淡青的气体,花瓣登时以肉眼可以察觉的速度枯萎下去,而金甲虫则大摇大摆地从花丛间穿过,这时候所有的枝条都变成了活物,争先恐后地给金甲虫让出了道路。
一只白色的闪豹踏着轻盈的步伐从远处缓缓走来,走到近前,刚刚饱餐了一顿的花斑蜘蛛以为又来了食物,兴高采烈地从泥浆中钻了出来,可还没等做出任何动作,那只白色闪豹已经察觉到了危险,身体向后一缩,发出一声清脆的吼叫,那花斑蜘蛛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击中了一般,向后倒飞出去,撞上了树干,整个身体登时成了稀巴烂,绿色的液体顺着树干往下流淌,其中还有没来得及消化的小蛇残尸。
但当叶寻走到附近的时候,就连横行无忌的闪豹都浑身打了个冷颤,箭一般远远逃开,哪怕它仅仅是嗅了一下叶寻身上魔药的气味。
叶寻熟悉而又谨慎地踏上这条他早已走过上千遍的路径,一边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花叶藤条,以及脚下随时可能出现的泥沼毒虫,一边饶有兴味地欣赏着动植物间形式别致的热闹猎战,因为再往前走上六七十公里之后,就难得见到这样的热闹了。
在穿过暗夜森林能容许少数猎人短暂停留的第一层区域后,叶寻愈发警惕地踏入几乎让所有猎人止步的第二层区域。
愈发高大的树木给森林遮起了一片阴森的黑幕,不论白天还是夜晚,森林深处都宛如暗夜一般,而往森林的更深处走,迎来的将不只是深渊般的黑暗,更有令人灵魂颤栗的死寂。
叶寻刚才还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但走到现在,幽暗的森林中便只剩下一片寂静。踩着厚厚的腐叶层发出的吱吱声在死寂的森林中格外刺耳,叶寻的神经如琴弦绷紧,不时朝四周张望。天眼对魂力的消耗太大,而回家的路不但凶险而且漫长,所以叶寻并未使用全方位视野。
湿湿的空气吸入肺中,凉丝丝地沁润着。随着叶寻的不断前进,植被的密度也越来越大,青翠欲滴的叶,色彩斑斓的花,各种美丽而惊心动魄的植物开始在叶寻从小锻炼出的超凡夜视能力的注视下陆陆续续地呈现出来。
这一刻,就在叶寻左边不远的地方,长着一棵树身有蓝色斑马纹的灰褐色植物,这棵植物上生长着无数有如筷子粗细的银灰色圆管,看上去就像是挂着无数银灰色的金属风铃,在走过这棵植物时,以叶寻的定力也不禁眼皮抖跳。银管蛛网棕,感应范围七至十米,喜捕食动物。一旦有动物从其周围经过,银管便会喷射出结构类似蛛网的网状物质,网上生有倒刺,含强烈神经麻痹性剧毒,毒性极为猛烈。
而叶寻在小心绕过银管蛛网棕的同时,还需要更为谨慎地避过脚下的箭齿叶,这种植物的叶子边缘长有极为坚硬的箭齿角质层,这些箭齿的尖端非常锋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划伤。最致命的还是这些箭齿尖端含有一种特殊的毒素,会阻止血液的凝固。被箭齿叶划伤的话,哪怕非常细小的一道伤口都会流血不止,无论如何也凝固不了。在暗夜森林里如果受到这样的伤,无疑足以致命,哪怕那伤口再细小。
而空中的藤蔓也不容忽视,就在叶寻战战兢兢地绕过银管蛛网棕和脚边一丛隐蔽的箭齿叶后,一条条长有许多吸盘的暗红色嗜血藤就挂在他斜上方的空中,一只能在暗夜森林第一层区域肆意横行的血纹蜥蜴就在叶寻的凝注下被藤蔓缠住,然后只有拇指粗细的嗜血藤迅速膨胀,而血纹蜥蜴则立即干瘪下去,直至化作一条蜥蜴干木然地掉到地上。
就在这片一步一惊心的死亡绝地中,叶寻如履薄冰地穿行跋涉着,不到一百公里的路程,叶寻却足足走了半个多月。
暗夜森林虽然危机四伏,但也蕴藏有无数令魔药师怦然心动的珍宝。叶寻在森林中采集了十多个水瓢大小、质地坚韧的叶包,系在一根木条上,像扁担一样挑着,凡遇到珍稀的制药原料便采摘下来,存放到叶包中,半个多月下来,十多个叶包都已装得满满当当。
快到了吧,叶寻一边啃着个营养丰富、鲜甜多汁的蓝瘤果,一边眺望着前方丛林中零零星星开始出现的斑驳光影,心里琢磨着差不多该走到暗夜森林的中央了。
再往前走了一段,如黑幕般遮盖着森林的木叶开始逐渐变得稀疏,从叶缝间漏下的阳光越来越密,林间渐渐明亮起来。叶寻每次回家走到这最后一段的时候,都会产生一种在地狱深渊跋涉良久后重见光明的淡淡欢欣。
也许从暗夜森林形成的那一天开始,便极少有人知道这块充斥着死亡味道的绝地中央,竟是一片如绿毯般温润宁谧的秀美草原。
当叶寻跨出暗夜般的凶险密林,踏上柔美的草地时,迎面而来的是一阵舒爽清凉的风,带着湖水的润泽,草叶的芬芳,还有阳光的温暖。
在这片方圆五十公里的秀丽草原上,只有零星的飞鸟,自然界中绝大部分自由往来的动物都被暗夜森林挡在了外面的世界,让这片世外桃源般的草原显得格外的和平宁静。当然,对叶寻来说,恐怖的暗夜森林就是一个巨大的保护圈,像高不可攀的围墙一样时刻捍卫着他的家。
在草原的中央,有一个方圆十公里的湖泊,像水晶一样镶嵌在绿宝石般的草原中,而在湖中央,有一个方圆一公里、郁郁葱葱的小岛,叶寻的家就安在这湖心岛上。
哪怕叶寻精修的是风系魂力,但也无法飞渡长达四千多米的水面回到岛上,而他也完全没有造筏渡水的打算,只是走到湖边,大喊了一声。
“尤里,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叶寻便已挑着挂满叶包的扁担飞身急退。
一霎间,平静无波的湖面猛的沸腾起来,一波波如山如潮的波涛浪涌从湖上排空而起,一团硕大无朋的黑色阴影在浪涌下浮现,就像震撼灵魂的地狱魔兽从湖底升上人间一样,裹挟着数以万吨的湖水黑潮般压向湖边!
轰隆隆响彻草原的浪潮声中,几条比火车还要粗大两圈的黑色触须从拍岸的惊涛中穿出,带着足以撼动山岳的声势卷向叶寻!
叶寻像是对这一幕震撼的画面早已见惯不怪一样,全无惧色,挑着扁担,足下轻跃,如蜻蜓点水般又往后掠出百多米。
几条长满巨大吸盘的硕长触须之后扯出了一个如肉山般庞大的黑色鱿鱼头,三颗如渊潭般成三角排列的幽蓝色巨眼流泻着无限的欢欣与依恋,像孩童凝望慈父一样望向叶寻。
叶寻瞥了眼一直涌漫到自己身前十多米的湖水,以及那几条翻卷在湖岸上的巨大的漆黑触须,略显无奈地说:“尤里,你又长个了。”
宛如一座肉山般的黑色大鱿鱼兴奋地挥舞起几条长达百米的恐怖触须,欢快地洒开漫天耀眼的浪花,像是为自己的“长大成人”而感到无比自豪。
尤里,一条变异的三眼黑鱿,高踞于暗夜森林食物链最顶端的霸主,现年十岁,叶寻唯一的宠物。
叶寻十三岁的时候因为闷得慌,就养了条三只眼睛的黑色小鱿鱼当宠物,在他十六岁离开古堡的时候,因为怕旅途寂寞,便带上了这条能在陆地上自由爬行的小鱿鱼。当然,那时候的尤里只有一般的串烧鱿鱼那么大。
在误服了一瓶由希波克拉底亲手配制的“兽王之蜕变”后,尤里的个子开始疯狂膨胀,短短一年里已经长得比鲸鱼还要巨型,叶寻实在无法带着它继续上路,便把它安置在暗夜森林中央的湖泊,让它在自己外出冒险的日子里看家护院。而叶寻每次回家都会讶异而又无奈地发现尤里的个子比之前他离开的时候又长大了不少,叶寻不知道尤里的体型会不会一直长大到连这个方圆五十公里的湖泊都无法容纳的地步,因为他知道地狱里确实存在这么巨型的魔兽,但现状如此,他也只能任由尤里继续长个。
踏着比热气球还要巨大好几圈的黑色鱿鱼头,叶寻乘风破浪地航向湖心岛,他为自己亲手安下的家。
郁郁葱葱的湖心岛中,一个和缓的山丘上,有一座朴素的木制双层小楼,那就是叶寻的家。
小楼中没有像其他猎人的家居一样安装有各种阴险歹毒的机关,却存在着一种据说连巨龙都能瞬间毒杀的传说级魔药“巨龙之殇”,这种绝毒无药可解,当者立毙,只有一种希波克拉底独创的神奇魔咒能专门对其免疫。这本是老恶棍的珍藏之一,被叶寻从古堡带了出来,放在这里用作镇宅辟邪。就连尤里这位暗夜森林的霸主,每次把它的触须晾上湖心岛晒太阳的时候,都会特别小心地远离小楼。遗憾的是,以叶寻如今的魔药学修为还远不足以配制出“巨龙之殇”,否则他也不用冒险猎取火焰雄狮军旗来交换“神赐双魂”了,一毒在手,便可横行天下。
或许骨子里是个中国人的原因,比起那些恐怖丑陋的魔兽原材,叶寻更偏爱用植物配制魔药。朴素的小楼中只有少数几瓶浸泡在防腐药剂中的魔兽尸骸,其它地方都是琳琅满目的各式植物,天星花、丸尾草、婆罗心花、三山叠叶兰……一系列美丽而又恐怖得足以让一般魔药师心脏病发的植物,就像博览会一样装在大大小小的玻璃瓶中整齐地罗列在各个橱柜和木架上,而一些不能承受日照的黑暗植株则被叶寻珍藏在特制的箱匣中。
而一些制药的器皿,不同用途的仪表,处理药材的器具,则全都整齐有序地摆放在二楼的制药室中,构成了一个色调明朗、药香隐隐的场景,跟老恶棍阴暗而且恶臭弥漫的实验室大不相同。叶寻可以在阴暗丑陋的世界里跋涉挣扎,却不希望自己的家也变得阴暗丑陋。
小楼后面是一个简易温室,里面培植着一些蔬菜瓜果,甚至有一些叶寻穿越之前的童年时代十分喜欢的瓜果被他用魔药催生的特殊手段鼓弄了出来。由于叶寻常年出门在外,为了要保持蔬菜瓜果的四季常鲜,他着实为这小温室花了不少心思,因此每次品尝到那些鲜美的蔬菜瓜果时,都会倍感甜美。
夜幕高悬,一弯弧月伴着几点疏星嵌在夜空之上,晚风沁凉,四野寂寂,湖水的轻漾声柔柔传来。
二楼的露台上,叶寻躺在一张藤椅上,安静望着宁谧的夜空,时不时啃一口手上清脆的鲜黄瓜,享受着在外面世界不可能拥有的惬意。
每次在家里安静仰望夜空的时候,叶寻都不禁会想起原来那个世界的太空飞船、人造卫星、星球大战,甚至是嫦娥奔月,因为小时候生活在孤儿院里的他,最希望见到的,便是电视机里播放的这些充满创造力和想象力的画面,这也是他后来选择成为一名寻宝猎人的原因。
猎人的世界里充满着欺诈和凶险,叶寻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被一个突如其来的陷阱猎杀,在这个阳光稀缺的世界里跋涉前行,不但需要坚韧的心志,更需要一个发自心底向往的目标,就像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一样,吸引着人们好奇与希冀的目光,让人们向着星空不断求索。
而叶寻的目标,便是那些埋藏在未知角落的神秘宝物。每次看到一件拥有非凡意义的宝物,他都会忍不住怦然心动,就像抚mo到火焰雄狮军旗上的龙骑士之血一样,感受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满足。正是这一梦想般的憧憬,让他在波云诡谲的猎人世界里孜孜不倦地跋涉到今天,并将一直走到未来,直到他再也走不动的一天。
为了在猎人的世界里生存,叶寻牺牲了数之不尽的东西。他没有朋友,哪怕在与其他猎人并肩作战的时候,同伴间都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警惕和猜忌;他也没有爱人,尽管在一些寂寞的夜里曾经有过些露水情缘,但当第二天他隐没到晨雾中的时候,便会忘记那个仍躺在床上的女人的名字。当其他青春洋溢的年轻人为“神恩节”的到来而畅想着如何庆祝的时候,他或许正隐藏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孤寂地守候着猎物的出现;当人们在一天疲惫的工作后回到温暖的家中与家人共享一顿温馨晚餐的时候,他或许正躲藏在一个阴暗的地窖里独自包扎着刚刚被人砍伤的创口。
在这个世上,叶寻甚至没有一个能完全信任的人,包括师父希波克拉底和宠物尤里,前者养大了他,后者被他养大,他都不曾给予他们绝对的信任,哪怕他们已经是他最信任的人和魔兽了。
叶寻也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这是否值得,但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或许因为他压根就懒得像个哲人一样去擅长分析命运和人生。
每次累了的时候就回家休息几天,然后又一次启程出发,从这一角度看来,他跟最普通的小老百姓也没多大区别。
轻柔的晚风中,叶寻不觉间已睡着了,而湖中的尤里还在尽职尽责地守护着它的主人,还有他们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