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岐山不是什么世外仙山,也不是什么桃花园林,它只是龙仙岛上的一座小小山林,但也就是这么一座小小的山林也有它的不平凡之处,因为这里居住着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仙术士。
所谓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天氏一族就很好的遵循了这个道理。
作为这个时空仅存的仙术士,他们选择了这个没有多少战乱纷扰的海外小岛,并且全族隐居在这个无论是从地势还是从外貌上都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山林野地中。
试问,有谁会想到那些持犁耕地的农夫会是那些如同仙人般存在的仙术士呢?
所谓仙术士,并不是我们所一般认为的那样可以轻易呼风唤雨如同神诋般的存在,其实他们和我们所有人一样,只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这个自然界的万种生物中的一种,他们研习法术,他们知晓自然,他们看透生灵。万物皆有灵,他们只是很好的遵循了这个准则,看见了这个世上其他的生命恩赐并可以很好地与之共处下去,他们只不过是将上帝赐予他们的天赋发挥到了极致而已,没有所谓的神人,亦没有所谓的长生。
然而,世间多半存在误解,在八方不断地追捕和帝王为了追求所谓的长生,仙术士已经寥寥无几,不是隐于市就是隐于林。
天氏一族就是在族人不断凋零的情况下决定化装成普通的农夫百姓隐居山林。当然,并不是所有的仙术士都装扮成了农夫农妇,在这个龙岐山里还有一个特例,那就是眼前这个被众人围在中间身穿白衣的俊美少年——溯源。
“溯源,你可知罪?”一个长须白发的老人站在人群的前面威严的问道。
罪?
溯源环视着身边的人群,仙术士的能力一般是靠血脉传承,所以无论你是多么天赋异禀的高人,若你身上流的不是仙术士的血脉,你也不可能习得这令普通人垂涎的技能。但是无论是怎样的血脉传承,在这里面总会出现一些异类,而溯源就是刚好就是这些异类中的异类——灵力生而爆满。
白发老人看着那个处变不惊的少年,若不是处于这样的一个时代他该成为多么耀眼的存在。
若是对于一心想要壮大自己门派的人来说,有了溯源这样一个异能者那么统一江湖也不过只是素手一翻的结果而已,只是作为一心想要过着平静生活的天氏一族来说这无疑是给他们留下了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伤人也终究伤己。
“溯源,你可知罪?”老人再一次说道。
“不知。”简简单单的回答,平平静静的语调,一如当年那个阳光铺洒的午后,他踏过河流,穿过树丛,看见那个躺在树下的红衣少年。
一眼,百花盛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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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边,一条欢快的溪流激情而澎湃的撞击着河床上凸起的光滑岩石。一只白嫩的小手突地从一边伸出,摇了摇清澈的溪水,然后拿起放起一旁的大叶子小心的折成一个倒圆锥形,然后伸入水中将其盛满,再捧着它微颤颤的向溪流的另一边走去。
将镜头拉远,我们不难发现这个溪边打水的是一个身穿白衣的小男孩。
“喂喂,醒醒。”小男孩走到一棵大树下,那里躺着一个身穿红衣,容貌艳丽的少年,小男孩一手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叶子中的水一手绕过少年的脖颈将他吃力地挪到自己的胸前,然后将水递到少年的嘴边慢慢地将其灌下去。
“咳咳咳——”本来昏迷中的少年因突然而至的清凉猛地咳了起来,小男孩连忙用空余的一只手轻轻的拍抚着少年的胸口。
“呜——”在继续灌了几口水后少年慢慢地睁开了双眼,狭长的双眼因从叶峰中透过的阳光而微微半眯,水雾迷茫露出丝丝媚意。
“啊,你醒了!”男孩兴奋地叫道。
“你是谁,我这是在哪里?”干涩却不乏好听的声音。
“我叫溯源,这里是龙岐山。”
“龙岐山?”少年皱了皱眉头,“龙岐山是哪里?”
“你不记得了吗?”男孩轻声问道,失意了可不是件好事啊。
少年没有说话,记忆中他只记得自己遇到海难来到一个小岛上,后来支撑着疲惫的身躯往山区里走,没想到会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
身体深处不停地叫嚣着,少年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稳稳自己的心神。
“谢谢你救了我,但是我要走了。”少年将男孩的手拂到一旁,然后费力地支撑起身体。
看着少年要走,男孩有点着急。
“哎,你还不能走,你身体这么弱是走不到哪里去的。”
少年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身体弱只是暂时的,只要走到空气清新的深山中他就没什么了,可是这句话他是不能告诉他的。
“喂——”男孩在后面着急地喊着,少年只是努力背对男孩挥了挥手就那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哎,明明身体就虚弱成那种样子为什么还要离开呢,我是可以帮你恢复灵力的啊。”离开的少年没有看见男孩落寞的表情自然也没有听见这句让他日后不断抱怨的喃喃自语。
缘分很奇妙,有时我们的离去并不是将其斩断,而是将它放在时间的底部发酿发酵,然后等到在最适合的时间与之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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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啾啾~~~~~啾啾啾~~~~~~”
寂静深黑的山林中,男孩将双手合成喇叭型放在嘴边发出一阵阵声响,很快,一些发着荧光的亮点渐渐从本来幽黑的草丛中聚集到男孩的身边。
“溯源!”
“溯源来了!”
“溯源溯源!”
被称为溯源的男孩抬起手让光点轻轻落在自己的指尖,柔柔的荧光照着男孩稚嫩的脸庞显得格外的温柔。
“今天到哪里去玩了呀?”男孩找了一片空地随意地坐下,两条小短腿欢快地左右摆动着。
“溯源溯源,今天来了一个古怪的家伙哦。”一个小光点停在男孩的左手上,荧光一闪一闪地发出可爱的童声。
“古怪的家伙?”男孩皱了皱眉头,漂亮的小脸顿时像一个鼓鼓的肉包子。
“是呀。”小光点还在絮絮地说着,“好多同伴的灵气都被那个家伙给吸光了,现在大家都在饿肚子呢。”
“就是就是。”突然间所有的光点都躁动了起来,围着男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男孩安抚性地逗了逗身边的光点笑着说道:“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好了。”
“好的!”
“溯源要过去了!”
“溯源说要过去看看!”
“溯源要去教训那个小子!”
“溯源要为我们出口气!”
男孩听着身边光点越说越离谱的话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拨开身边的草丛,在光点的带领下前往来个传说中被占领了的地盘。
越往里走男孩就越明显地感觉到灵气在不断的被吸收,路边的草丛间都趴着涩暗的光点,不复以往的闪烁,忽明忽暗的好似随时都会永远的熄灭似地。男孩轻点一下光点,一路上指尖溢出的柔和气韵将所有几乎快要熄灭的光亮都温和地包裹在了一起。很快在光亮的带领下男孩就来到了那个据说是被一个坏小子占据了地盘的河边大树下。
果然是他!
看见躺在树下的熟悉身影男孩无奈地再次叹了一口气,叫你不要走偏偏不听,这些好了吧,还不是再次被他撞见。
“溯源就是他!”
“是他是他!”
“就是他就是他!”
“没什么,我认识他,他不是坏人。”男孩对着周围的光点笑了笑,在随手挥了挥,刚刚一路上被包裹着的光点全都四散开来。
“溯源说他不是坏人!”
“溯源说的!”
“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很多时候男孩都喜欢和这些可爱的小精灵们说说话聊聊天,但是此刻他却想要捂住两个备受摧残的耳朵,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这些小精灵是如此的......呱噪......
男孩快步走到少年的身边,仔细瞧了瞧此时正在熟睡中的少年的情况,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还好,没有其他的情况,只是灵力严重透支而已。
“溯源要救他吗?”
“溯源要救他!”
“溯源不可以救坏人!”
“溯源说了他不是坏人!”
男孩无力地摁了摁额头,好吧,还好那些小家伙都知道呆在理他远一点的地方在说,可是声音不低下去有用吗,他不是照样听得清清楚楚。
“呜——”似乎感受到了周边的状况,沉睡中的少年在梦中低低地呻吟了一下,原本好看的眉头此时正难受地纠结在一起。
男孩轻轻地将少年扶起靠在树上,双手虚握住少年的两手,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后,将自己的灵力开始大量的放出,淡蓝的荧光慢慢从全身溢出,再轻轻的靠近环绕在少年的周围,直到全部的淡蓝荧光将少年包围在其中。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直到月亮从树梢越过将淡淡清光洒向河边双手相握的两人身上。
少年紧皱地眉头开始慢慢地舒缓,男孩轻舒了一口气,等到淡蓝色的荧光全部被少年吸收后,一直熟睡中的少年终于睁开了他那一直紧闭着的双眼。
“啊,他醒了!”
“他醒了!”
“醒了醒了!”
少年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片不停闪烁的亮光,耳边充斥着让人恨不得一拳打下去的叽叽喳喳的欢闹声。
“你醒了。”声音是记忆中不曾出现过的轻悦。
“你是谁?”同样的问话同样的场景,只是这次的邂逅却不再只是千百回首中转身即忘的曾经。
潺潺流动的河水,清冷的月光,无数低空飞舞的精灵,男孩稚嫩秀美的容颜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少年的眼中。清朗的夜空下,他仿佛救赎世间的天使,然后笑颜全开,他说:“溯源,我叫溯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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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觉!觉觉!”男孩不理会少年黑着的俊脸,一路欢快的跑到少年身边然后坐下。
“我说了不要再那么乱七八糟地叫我。”少年用手点了一下男孩滑嫩饱满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无数次的说教换来的仍然是男孩毫无悔改的笑闹。
在这里呆了多久了呢?
少年低头拨弄着身边的小草暗自思索,照理说灵力恢复后他就要离开的,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地延迟离开的时间,似乎每当决定离开的时候在心底深处就有一只手把他牢牢的抓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觉觉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啊。”男孩委屈地瘪了瘪嘴,用手揉了揉被戳痛的额头,双眼波光粼粼地诉控着眼前人。
少年在心底默叹一下,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很清楚眼前这个男孩的攻击手段,其实告诉他应该也不坏吧,少年在心底突然笑了笑。
“觉觉!”
“哎~~~~~”在男孩的悲情攻击下少年低头叹了一口气,“谙络,我叫谙络。”
埋头悲叹的少年没有看见男孩突然绽放的阳光笑容,清澈灵转的眼睛里流露出计谋得逞的笑意。我们玩转计谋,我们深藏小小心思,我们只不过是想将我们想要留在身边而已。
“谙络!”
“什么?”少年抬头,却不料被一个突然而至的身影扑倒在地。
“谙络!”怀中想起一个愉快的声音。
“混蛋,你干什么?”少年摸着被因强力撞击撞到的后脑勺恶狠狠地提起怀中的家伙,“你脑子秀逗了啊!”
“谙络,我喜欢你!”男孩软软的声音传来,瞬间融化了少年努力绷起的冰山脸,一丝红晕爬上平时白皙的脸庞。
看着男孩美好的笑颜,谙络别扭地转过头:“知道了,快下去了。”
“谙络。”
“又干什么啊?”
“溯源喜欢谙络,我喜欢谙络。”严肃却真挚的话语。
清风吹拂,少年慢慢地转过头,男孩清澈的眼睛中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那句句认真的话语就这么声声地刻印在了少年多年孤寂的心头。
溯源喜欢谙络。
如魔障般的话语,如情人般深沉地承诺,在这个阳光铺洒的日子,就这么深深地隐在了两个少年的心中。
从此,世间行走,我们有彼此守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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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呼呼地刮着,平时看上去憨厚的农夫农妇此时却狰狞着面孔盯着趴在人群中央的那个小小少年。
“长老,你看怎么办”一个看上去大约四十来岁的男人低头询问着身边一个杵着拐杖的老人。
“哎——”
“族长,你可不能姑息他啊。”另一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声斯力竭地说道。
“就是就是。”
“这次他可以违背族规救了那个妖精,下次保不齐会将违背禁条把我们全族都供出去。”
旁边的人群全都一人一句地规劝道,希望眼前这个德高望重的老人能够秉公处理。
“哎——”
老人再一次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实在是不忍心对这个善良的孩子做些什么,他还那么小那么善良,他知道他曾经宁愿消耗掉自己全部的灵力也要去救助山中的精灵,他也知道他不止一次地跑到龙岐山的最高处去眺望远方繁华的都市,他有做错什么吗?这个孩子有做错什么?没有,都没有!他只不过是救了一个要灵力耗尽的妖精,他不过是一个渴望外界自由的平凡孩子,可是,为什么,他此刻却要对这个孩子实施最残忍的刑罚——剥夺他的灵魂,禁锢他的灵力,让他永生永世地不能离开这个为他设置的牢笼。
“族长!”先前的男人再一次地喊了一声老人。
“开启禁灵仪式。”没有任何预调,只是平静而缓慢地宣布了审判结果,人群欢呼了,而男孩的眼神却在这一刻暗了下去。
没有错,大家都没有错,只是真的没有错吗?
两个高大的农夫将男孩绑到一个空地的桩柱上,而桩柱的四周已经画好了一个繁复的咒文圈。
老人最后悲怜地看了一眼柱上低垂着头的男孩,然后闭上眼睛,一阵低沉的咒文就这么静溢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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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源安静地站在人群的中央,谙络已经被他在第一时间用咒文传输到了这个山林的其他角落,按照谙络的能力想要逃出去应该不是一件难事,而此时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只需一个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来自全族的惩罚。
“啪!”
一个强力的撞击袭来,溯源重心不稳,加上刚刚强制传输了谙络,此时体力虚弱的他就这么狠狠的倒在了地上。
“族长,请下令!”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溯源抬头望向声源,那个总是恨不得将他剁了的男人正眯着垂着头满眼笑意的看着他。
仿佛是掉进池中的石子引起的连锁反应,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希望他受到处罚的声音。
什么是善良?什么是罪恶?溯源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面对这个问题。
他知道如今仙术士所面临的是如何的境界,无论是怎样的高官俸禄还是荣辱盛宠,到头来没有一个仙术士能够全身而退。而原因很简单,所有的帝王侯爵都希望永生,可是这个世上真的有永生的存在吗?至少他们不能,他们只是能够更好地运用自然界的灵力,但是他们却不是掌管生命的死神。所以他们天氏一族才会隐居于此,立下不入尘世,不救精魄的族规。如今他被告知犯了错,可是那真的是错吗?
溯源不知,他只是知道他不能就那样放着谙络不管。
“开启禁灵仪式。”沧桑而平缓的声音响起,溯源暗了眼睛,仍由着两个大汉提着自己走进了那个地狱的门口。
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却是来自死神的催眠曲。
溯源闭着眼,感觉到全身的细胞都在不停地叫嚣着,血液似乎在自己的身上倒流,灵力一点一滴地慢慢被封印了起来。
死,也不会是比这个更痛苦的事了吧。
“溯源!”
一声凄厉狠绝的声音响起。
谙络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溯源被捆缚在一个巨大的圆形咒文圈的中端,小小的身子在风中抖立,一个将近不惑之年的老人正对着他念着一堆繁复的古文。
“溯源!”
谙络悲痛的看着人群中的那个小小的身影,曾经那么欢乐的笑颜如今变得苍白不堪,柔顺的黑发狂乱地飞舞着。手慢慢地紧握,指节鼓鼓泛白,躁动的灵压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而出,红衣乌发,妖媚地诱人却又残忍地冷血,紧抿地薄唇发出字字来自地狱的索命符,六个字,一字一句透着深冷嗜血。
他说:我要你们偿命!
人群快速地形成两圈人墙将谙络围在其中,即便是不谙世事久于隐居的他们也不代表面对危险时没有自保的能力。
巨大的不同灵压在空中两两相较,飞舞的狂乱花瓣在空中形成一个比一个大的巨大漩涡,浓郁的香味和场中脸色苍白的人们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风停花落,所过之处全是凌厉的刀刃,原本香腻的空气中夹杂着呕人的血腥味,然后更锋利的狂风再次刮起。
“谙络。”
小小的声音,小小的低唤,即使四周的尖叫声划破了天际,这句温软地轻呼也还是就这么轻易地传到了那个正处在狂风暴怒中的人的耳中。
单单两个字便足以平复所有的纷扰。
谙络忽地收起肆意的灵压,缓步走到生息微弱的男孩的面前。双手轻捧,那隐藏在心底的担心害怕痛苦绝望就这么伴随着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来接你了。”
束缚的绳索应声而落,少年稳稳接住倒下的男孩。
“不能,你不能就这样带他走。”苍老的声音响起,“他已经被刻下了烙印,强行离开他是会死的。”
少年微微停顿了一下,皱着眉看着挡在自己前面的老人然后随即展开,面无表情地冷声说道:“留在这里他同样会死。”
抬步,绕过,离开。
是呀,留在这里他依然会死。老人颤抖地举起左手,布满皱纹的掌下是不住溢出的泪水,这个世上,到底是谁对谁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