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龙川攻防（五）

“显烈，敌军来了。”一处山坡上，一个文士打扮的青年望着远处依稀出现的人影，淡淡的说道。

青年约莫二十四五岁，面貌白皙，举手投足间，有一股不同于常人的独特气质，他就这样随随便便的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云淡风轻的感觉，放佛已将尘世间的一切都看穿了似的。

在青年的身旁，还站着一个虬髯大汉，与青年的打扮截然不同，这人身上穿着一身铁制铠甲，手中还拿着一杆长柄大刀，听到青年的话后，大汉不自觉的紧了紧手中大刀，却发现上面已布满汗水。

来了吗，江东的精锐军队，这支打得交州守军丢盔弃甲的军队，就是自己待会儿所要面对的敌人了。

大汉名叫橙猛，乃是橙氏一族中最勇猛善战之人，在今天以前，橙猛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怕死的人，多次带领着族中勇士与敌拼杀，哪次他橙猛不是身先士卒，迎着敌人箭雨冲锋在前？可是如今即将面对传言中凶猛如豺狼的江东军队，橙猛却第一次感到了紧张。

他明白此次敌人与以往自己一族面对的任何敌人都不同，此次的敌人可是能够将官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江东精锐士卒啊。

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见他还是那副从容淡定，放佛丝毫不为即将发生的事感到担忧的模样，不由心中一叹：我虽年长显飞两岁，但除了一身蛮力，其他却无一能胜过显飞，也难怪家族会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了。

揭阳橙氏，已经沉寂数百年，是时候在他手中重振当年雄风了。

这样想着，橙猛眼神重又坚定起来，和青年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带着几人走下坡顶，来到半山腰处，静静的伏在草丛中，等着江东大军到来。

自从江东军队进入交州地界之后，橙氏一族就一直在关注着江东大军的动向，如果他们继续在龙川城一带与官军纠缠，橙氏一族只会静静的看着事态的发展，不去管双方的输赢。

可是数日前突然传来消息，原本集结于龙川城一带的江东军队突然南下，目标直指揭阳县。揭阳，可是他们橙氏一族的地盘，是他们的根本所在，岂容江东军队染指？且江东大军一到，恐怕整个揭阳县都将成为一片废墟，立足此处的橙氏一族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而且，如今橙氏一族已经越来越没落，照此情况发展下去，不出百年，橙氏一族或将成为历史，所以橙氏一族也有借此次机会重新振作的意图，打退江东军队，只是他们崛起道路的第一步。

显飞，希望你的计策能够成功吧，橙氏一族，存亡便在此一举！

江东军队的斥候此时已经来到山下，橙猛不由得将头埋得更深，整个人都藏身在杂草中，如果不是从上面看的话，根本就难以发现这些杂草中有人。

斥候在山坡下只是稍作停留，便继续向前行去，没多久，江东军大队人马出现在视野，随着他们的靠近，江东军的模样橙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最前面的一队士卒飞快从橙猛下面走过，看到他们的军容，橙猛知道这次想要打退江东军队并不是那么容易，这些人，可都是从尸体上走过来的人啊！

可是越到后面，江东军队的军容越是散乱，除了偶尔一名士卒看起来精神一些，有点精锐的模样，其余人根本就像是刚换上军服的普通百姓。

但橙猛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耳听得坡顶一声梆子响，橙猛立刻从藏身处跳起来，开始指挥着橙氏一族召集起来的家丁乡勇向坡下的江东军队发起了箭雨攻击。

此时江东大军所处的路段是在两个山坡之间，根本就没有多少藏身的地方，两旁山腰上箭如雨下，大批大批的江东士卒哀嚎着倒下去，整个江东军队的行进队形瞬间溃散，乱成一团。

接着，一捆捆柴草也被点燃扔了下去，道路很快便到处都弥漫着烟火，江东军队这下更是惊慌，很多士卒都哭嚎着想往两边山坡上爬，但却发现根本没有攀援之物。此处地势并不宽阔，所以很快就有大批士卒浑身都被点燃，暂时还没烧死的就四处乱跑、翻滚，将一些没被大火烧着的人的衣物也给点燃。大火，在各处蔓延。

靠近这条路段出入口的江东士卒也不好过，早在梆子声响起时，出入口便各有数块大石落下，将出路堵住大半，接着一捆捆巨大的柴草被点燃后从山腰上推下来，很快就将出入口堵住，让整个江东军队逃无可逃。

为了这次伏击，揭阳橙氏，可是全族出动，数千人准备了数天时间才有如此效果。

当大火即将燃尽时，橙猛立刻带着全族精壮及附近乡勇共一千五百余人，开始朝江东军队冲杀过去，此时江东军队经过一阵密集的箭雨及大火焚烧后，就算没死也已精疲力尽，没多少战斗力，橙猛带着人一路砍杀，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点的抵抗。

站在山顶上的那个文士打扮的青年，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头，一丝忧虑在脸上闪过，然后慢慢的将头望向北方，那里，是龙川城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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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江东大军已全军覆没？”士茂忍不住重复一遍斥候的话，然后定定的看着眼前斥候，难以置信的问道。

一直尾随江东大军的斥候，此刻竟然回报说江东大军现已全军覆没，士茂怎么可能不惊讶，虽然斥候说是中伏，但士茂依旧难以相信，他们的统帅也是身经百战的人，怎么可能轻易中伏？

问明详细情况后，士茂挥手让斥候退下，然后环顾左右，再一次悲哀的发现，自己现在连个能够参谋军机的谋士都没有。

慢慢静下心来，士茂努力不让这条消息扰乱自己的思路，然后认真分析每一种可能。

斥候回报的消息应该是千真万确的，那么，江东军队为什么如此不堪呢？论主将，孙瑜恐怕是还未成年就跟随孙氏兄弟四处征战的，领兵经验比自己老道的多，真的会轻易中伏？论士卒，那也是江东的百战精锐，就算中伏，也不可能如此不堪以致全军覆没啊。

那么如果主将不是孙瑜，士卒也不是江东的百战之卒呢？也唯有这种情况才有可能造成他们全军覆没。

想到这里，士茂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了声不好后，急忙传令全军火速回返龙川城。

如果主将不再是孙瑜，士卒也不再是江东的精锐士卒，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孙瑜以交州百姓冒充他们江东的士卒，引诱自己率军出城一路南追，他们的精锐却藏身在龙川城附近，只等自己率军走远，他们就突袭龙川城。

一旦龙川城被拿下，依靠屯集在龙川城的无数粮草器械，加上龙川城坚厚的城墙，江东大军完全可以扎根于南海郡，那时大半个南海郡都将处于江东的实力范围，他们就可以以此为筹码慢慢和老爷子谈条件了。

可以想见，交州想要通过谈判拿回龙川城，江东势必会提出非常严苛的条件，而且一拖恐怕就是数月乃至一两年时间。

龙川城的粮食，足以维持江东数千人一两年的消耗，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用着急。

而依照士燮老爷子的性情，就算是为了龙川城内的数万百姓，恐怕也会答应江东的某些苛刻条件，如此一来，交州实力必定大损，这对士茂今后的行动将非常不利。

早在增援龙川城的途中，士茂就已经想好了打退江东大军之后的军事部署，可如果不能将江东大军打退，士茂的一切部署就都将化为乌有，而对于士茂今后的不利影响，也将在数年之后显现出来。

所以无论如何，士茂绝对不允许江东军队攻下龙川城，否则用万事休矣这样的话来形容也不为过。

如今还没有听到龙川城被攻破的消息，所以士茂心中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龙川城能够支撑数日，这样就能等到自己率军回援了。

一路急行军，五千交州士卒到后来根本跟不上西于士卒的步伐，士茂索性扔下他们，只带着自己的三千西于士卒回援龙川城，他现在争的就是时间，他害怕晚回去一刻，就会听到龙川城被攻下的消息。

回援龙川城不用像追赶江东军队那么小心翼翼害怕中埋伏，加上本就是急行军，又抛弃了一切不必要的东西，士茂这三千余人的速度可谓快到极致，很快距离龙川城就已经只剩下一天的路程。

士茂的猜想没有错，如今孙瑜确实在带领江东士卒猛攻龙川城，早有骑马前去查探消息的斥候回报，言如今江东军队虽尚未攻破龙川城，但已将龙川城东、西两面围住，只留下西门没有去进攻。总之龙川城现已岌岌可危，随时都有被江东大军攻下的可能。

龙川城由于南面有河水阻路，人莫能行，孙瑜明显采取的是围二阙一计策，故意留下西门供交州士卒逃生之用，他的目的是夺下龙川城，如果交州士卒能弃城逃跑，那就是他最希望看到的了。

听到斥候回报之后，士茂安下心来，当晚命令士卒好好休息一天，准备明日与江东军拼死一战。

他早已派人去城中告知自己率军回援的消息，想必龙川城守军振奋之下，再坚守一天应该没什么问题，毕竟他们人数并不比江东军少，虽然质量不行，但好歹也有城墙依恃啊。

而自己手下三千西于士卒因为连日的急行军，如今早已疲惫不堪，若不好好休养一下，战斗力肯定及不上平时一半，与同样疲惫的江东军一战，便会陷入胶着状态，就算最终能取胜也会死伤惨重。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一早士茂便率领三千余西于士卒往龙川城靠近，孙瑜早就收到士茂回援的消息，原本是想尽快攻下龙川城，如此一来士茂就算回援也将毫无意义。可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原本已经看似没什么抵抗之力的龙川守军突然士气大振，竟如攻城之初一般，往往江东士卒才爬上城墙，就被他们赶了下来。

数日来接连的进攻，虽让缺乏训练的龙川城守军伤亡过半，可是孙瑜手下江东士卒也只剩下三千余人，而且还大多负伤，这让孙瑜忧心不已。

面对步步紧逼的西于士卒，孙瑜知道再继续下去也是夺城无望，与陈武相视苦笑一下，毅然率军往山林退去，绕过士茂的西于军，然后直接率军往江东撤退。

孙瑜之前的计策，确实如士茂所猜想的那样，用千余江东士卒押解着五千余换上了江东军服的交州百姓南下揭阳县，做出一副要攻打揭阳的模样，自己暗中却悄悄留在龙川城附近，只等士茂率军出城追击前往揭阳县的军队，自己便率军去进攻龙川城。

在孙瑜想来，除了士茂这新近增援的四千西于士卒以外，其余交州士兵都不堪一击，自己只需一个回合，恐怕就能将龙川城拿下。

可是孙瑜怎么也没想到，这样好的计策，最后却功亏一篑，不仅没能攻下龙川城，而且还折损三千余人，他在撤军途中想死的心都有，好在陈武劝说胜负乃兵家常事，这才让他止住这个念头，但是那支打败过他的西于军队及其统帅抚夷校尉士茂，孙瑜却是牢牢记在心中，并暗暗发誓迟早有一天要一血攻伐交州失败之耻。

当士茂听闻孙瑜已率军撤退之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微微一叹，自己终究经验不足，否则岂能让孙瑜轻易离开交州。

大军还未进入龙川城，士茂就已经看见了遍地的死尸，城墙下，尸体更是成块成块的垒起来，而城内，也是硝烟未散，城中百姓正在忙碌的搬运战死者尸体，从他们麻木的神情可以看出，这些日子城中伤亡肯定比江东更甚啊。

见到士威，士茂发现这个原本因为在江东大军手下败了一场而有些消沉的族叔看起来似乎更加消沉，并没有因为江东军队的撤退而露出兴奋的表情。

一问之下，士茂才知道，此次龙川攻防，虽然成功打退江东军一次次进攻，杀伤敌军两千余人，可是守军的伤亡，却是江东大军的两倍不止，就连士茂留在城中的五百西于士卒，也尽皆战死。

士威直言，如果不是有这五百西于士卒，龙川城恐怕一天都守不了，士茂听闻这个消息，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心中只是为这五百忠诚部下感到可惜，五百勇士，如今除了极少数受伤严重、不能动弹之人外，已全部战死在龙川城的城墙之上，就连一个轻伤后退的都没有。

但是如今士茂也没时间伤感，安排好西于士卒后，就急忙找到士威，直接开口询问道：“不知族叔可知揭阳橙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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