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夏时节,秦小琼奉命去南方作为期一周的公务旅行。秦出门五天后,她的丈夫华剑刚也得到去一个风景美丽的海滨城市槟城赴会的机会。当华剑刚乘飞机直抵槟城的会议中心,打手机给妻子,对方关机,只好作罢,他也没往心里多想。
华剑刚忙碌了两个整天,听讲座、宣读单位工作计划、小组大组研讨。接下来的会务安排是休闲、游览景点,与会者开始品尝休闲的美味。
午后,在双人峰下一条小径弯口,华剑刚眼睛一亮:不远处的那位高挑的丽人,正是他妻子秦小琼。于是他脱离群体,拔腿去追。转眼又不见人了,他狐疑满腹地讪讪前行。
此刻,华剑刚来到一条溪涧旁。溪涧对岸是一面岩石众布的陡壁,他所处的地方是片绿色盎然的小树林。为林子里动听的鸟鸣所吸引,他沿着林间小径钻进林子深处。光线渐亮,当他撩开一条叶子茂盛的树枝时,前方豁然开朗,溪涧那边仅距十来米的陡壁全方位映入眼帘。涧水淙淙流淌,鸟鸣声声,褐黄色的凹凸有致的陡壁在姿态各异的翠松的点缀下,像一幅气势恢弘的画卷。
这儿景致真是太妙了,他啧啧称赞,心情变得如诗般的舒坦。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在陡壁左侧,有一个摆弄相机的络缌胡男子和一个高挑的年轻女子。随着相机“喀嚓、喀嚓”不停地响,那女子身上的衣服越脱越少。
华剑刚的心绷紧了,他知道,今天遭遇“人体写真”了。
此刻,那女子全身裸露,肌肤白净,冰清玉洁,双乳坚挺,两腿修长。忽而躺下,忽而坐起,在山野背景下,那女子柔美的风韵里,更兼有原生态的野性美。
他呼吸急迫,目不转睛地凝视前方。
那女子的脸朝向摄影师,与此同时,他也看清楚她的脸,他的心沉了下去:她正是他在小径弯口看到过的高挑丽人,自己的妻子秦小琼!
他想冲过去,阻止这种他极不愿意接受的新玩意,又恐发生万一认错人而产生的尴尬。也就是半个小时吧,这一男一女收拾行包,撤离陡壁处。他跟了过去,踏着横在溪涧上的几块岩石,抵达对岸时,这一男一女的身影已消失在拐弯处,无处可觅了。
(2)
华剑刚再打妻子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心里顿然升起不祥之兆。
在江南荷城,华剑刚和秦小琼夫妇,可谓是黄金搭档。华的学历是化学硕士,年方30岁,已是市环保局污控处的副处长了,而且有消息说,他是该处处长的最佳人选。秦毕业于省城大学,比夫君小4岁,是个有经济学、文学双学位的“白骨精”——本市大型企业“海蓝有色金属公司”财务总监,正宗的白领、骨干、精英。一年前,英俊的华剑刚和婵美的秦小琼结成连理,让多少人羡慕不已。不知啥原因,婚后不久,小夫妻俩有搭没搭地议论起“人体写真”的话题。要知道,秦身材高挑颀长,一米七五,在校园里曾客串过“时装模特儿”;现在走在街上,回头率仍很高。而身材高大的华剑刚,不仅是单位里的业务高手,还是业余网络高手。他自然也浏览过“人体写真”的网页,欣赏之余,不免比照妻子的身材,每每会发出“还是秦小琼的体形好”的感叹。尽管如此,秦从未起过“留下青春”整个写真的念头。华也从未纵恿她做这类时尚消费,只是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现实生活充满诱惑和陷阱,像妻子这样亮眼的白领女子稍不自持,会给家庭带来伤害。
想不到,他的预感这么快就应验了。华剑刚万般郁闷地回到宾馆,一头倒在床上直叹气。
晚上,会议主办方盛宴招待与会者。华剑刚喝得半醉,一转头,却看见在大厅散客席里,秦小琼正在低首独饮。他“瞿”地站起身径直走到散客席,大声说:“秦小琼,你怎么不接我的电话?!”
那位丽人脸色惊讶:“先生,您是叫我吗?我可不认识您。”
想起黄昏边那个眼熟的“裸女”忸怩作态的情形,华剑刚一改儒雅作派,一把揪住独饮者的衣襟,随后给了她两巴掌:“你、你这个臭女人,‘写真’,哼,臭美!”
独饮者怒斥:“你、你撒什么疯?!我‘写真’,没错!可这管你什么事?!”
“这事我管定了,因为你是我的老婆!”华剑刚攥紧拳欲挥将过去。如果说,几个小时前,华剑刚看到的拍写真的“裸女”十分眼熟,认定她是秦小琼尚没有十分的把握,那么此刻,他近距离的认辨应该没有差错。
“我是你老婆?笑话!你混蛋……”她一闪身,随即拿出手机报警。
他怒从心起,夺过她的手机往地上掷去。
宴会厅哗然,也有人来劝阻。华剑刚很快被几位保安带走。
在景区警署,一位年轻的警员严厉对华剑刚说:“对不起,你触犯了治安管理条例,我们将对你实行行政拘留五天的处罚,另外,罚款1000元。”
此时,华剑刚已没有一点酒意,他辩道:“这不公平,她是我的妻子,我打电话她不接,原来在瞒着我搞什么‘写真’。我招呼她,她不理采,她有什么理?她就是欠揍!”
在旁的几位警员忍俊不禁,那位年轻的警员说:“刚才和你说清楚了,她不是你的妻子,她名叫丛萌卉,是位台胞,她的相关证件都真实有效。你是喝醉了酒、看花了眼。对方是台胞,你是个公务员,这样闹下去,影响很不好呵。”
这时刻,那位为丛萌卉拍写真的络缌胡摄影师,已在返回荷城的特快列车上。因为业务繁忙,他不能在风景迷人的槟城久留。他对这趟生意很满意,对丛萌卉的配合也很满意。他是荷城明朝影楼的老板,名叫钱祖焕,资深摄影师。如果他在场,情况就不会这么尴尬。他根本不知道,他的这趟跨省跨城的“写真”,已演变成一场闹剧,男主角是华剑刚,女主角是他的顾客丛萌卉——省城一家台资企业董事长的千金。
华剑刚竭力辩白:“这不可能!证件这东西,只要花钱,弄得到。问题是,我妻子一向人贤惠,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浪、这么凶、这么恬不知耻?!”
警员们不再言语,让华剑刚一人无力地喋喋不休着。
(3)
警署自然和荷城相关部门联系。两天后,荷城环保局的副局长老郑和一位高挑丽人匆匆赶到槟城。在双人峰景区警署禁闭室,当事的警员们大吃一惊——在来领人的郑副局长身后,紧随着那位“丛萌卉”。
只见“丛萌卉”一把抱住华剑刚,泣诉:“你、你怎么啦?为啥会闹出这种事?”
华剑刚一把推开“丛萌卉”,厉声说:“你跟我滚开,别假惺惺!”
秦小琼:“天哪,华剑刚,你发什么神经啊,我是你老婆……”
华剑刚这下情绪更加失控了,他指指惊讶不已的警员们,又指指秦小琼,大声说:“你们说我冤不冤?!现在你承认是我老婆了,哼!几天前,你为啥要装蒜?你说呀!害得我关了‘紧闭’不说,我的名誉也扫地了……”
郑副局长好言相劝:“剑刚,一定是你误会了,她确实是你的妻子秦小琼,而前一阵你遭遇的美人是‘丛萌卉’。上次是你认错了人,这次可不能再认错人了。”
华剑刚听郑副局长这么说,开始怀疑自己的认辨能力,喃喃自语:“上次不是她?这次是她?叫我相信谁?”
郑副局长大笑:“好了,好了,不管你怎么想,剑刚啊,你总得相信我吧,我和你共事四年了,我是分管你们污控处的郑副局长!”
少顷,大家才明白,和郑副局长一起来领人的高挑的丽人,是华剑刚的妻子秦小琼。
那位年轻的警员自语道:“她俩长得太像了,难怪会发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当他了解到,华剑刚的妻子并无姐妹,更为称奇。
在返程的飞机上,华剑刚一直情绪低落,任郑副局长怎么劝慰,他都不搭理妻子秦小琼。
(4)
由于事出有因,加上秦小琼去夫君单位的领导那里做工作,华剑刚在槟城所出的洋相,只在小范围传播,也没对他作任何处理。只是原先组织上准备把他的副处长职级“扶正”的事,也就搁浅了。事情也就慢慢淡化了。华也慢慢同意这世上有一个和妻子长得十分酷肖的丽人的说法。只是他变得郁郁寡欢,再没兴趣上网去浏览什么“人体写真”。和妻子的关系也淡淡的,一回到家,他几乎不说话,像个木头人。秦小琼为此很苦恼,也想不出什么补救的办法。
这天,秦小琼受一位同事的启发,想带夫君去看心理医生,被华剑刚拒绝后,委屈得哭了。
秦小琼:“你不要固执,你这样下去,对健康不利……”
华剑刚:“那天,你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我可是打了两次呵。”
秦小琼:“我出差没几天,手机就坏了,来不及去修理。这种事有什么好怀疑?!”
华剑刚:“好,手机的事暂且不说。你要和我说实话,你要搞写真,我可以理解;你在双人峰景区出的那档子事,我也可以原谅你。但你要和我说实话……”
秦小琼啜泣道:“那人真的不是我。退一步说,如果我真的要搞写真,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搞,要那么‘曲里拐弯’跑得那么远干吗?!你们的郑副局长的话有道理,这世上相像的人总是有的。你要相信我。”
华剑刚:“那我问你,你有姐妹吗,你家不是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吗?!”
秦小琼:“是呀,我是独生女。但人的相貌像,不一定有血液关系。对了,我想起来了……”
她从坤包里掏出那张还没去报销的火车票:“你‘非礼’人家的那天,我正在返程途中,你看看这张火车票的日期。”
华剑刚真的仔细鉴看了那张车票,眼睛一亮,随后又黯然了:“6月10日,是这一天呀。问题是,这张车票也可能是假票呀。”
秦小琼感到,华剑刚真的是病了。
她只好回娘家去住几天。
(5)
话说两头。那位在双人峰景区拍“写真”集的台胞丛萌卉,回省城后,一直对此事不能释怀。虽然她老爸是位台湾富商,经常来往于两岸,但她则长期生活在内地,热爱艺术,一心想自主创业。她毕业于艺术学院模特专业,参加工作后,从业于一家服装模特公司。因为不甘心长期当配角,她便突发奇想,搞个“性感写真”,在博客晒它一组照片,想以此助自己蹿红。前阵子,她在网上获悉荷城明朝影楼的老板钱祖焕是位专事“人体写真”的高手,就在QQ聊天时,定下了这档子事。考虑到拍写真宜避熟人,她便约摄影师同去外省的槟城,想不到会出这种尴尬事,自己连男朋友还未确定,却被人视为配偶,真是又气又好笑。
这天,父亲刚从台湾乘机飞抵省城,丛萌卉便向他提起这件荒唐而令人气愤的事。
丛老先生了解事情缘由,神情异常地问:“有意思,你知道这个对你非礼、把你看成自己太太的男子是什么地方人?在何处工作?”
“据说在荷城环保局工作,还是个硕士生。”丛萌卉说。
谁知丛老先生反剪手,在屋里作小范围踱步,反复自己:“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丛萌卉更糊涂了:“老爸,‘对”什么呀?什么事‘对’了?”
丛老先生点了一支烟,猛吸一口,长叹一声,说:“萌卉呀,你妈故世早,爸一直没告诉你,你还有一个比你早出世三分钟的孪生姐姐。”他还在箱底找出一块精巧的小银锁,递在女儿手里,“你看,这块银锁上镂刻有‘同亲’二字,还有一块镂刻有‘两岸’二字的银锁在你姐姐那里,她应该姓秦。我在美国留学时的大陆好友叫秦……”
丛萌卉一听懵了:“我还有个孪生姐姐?你为啥拖到现在才告诉我?”她只知道自己出生在美国,5岁那年才回台湾高雄;母亲病逝后,她就跟着父亲来内地,上高中、读大学,童年的记忆像淡淡的云烟,模模糊糊连不成线。
丛老先生叹了口气,说:“你不知道,我和你妈同在纽约攻读经济学硕士时,结识了一对来自大陆的同窗夫妻,他们结婚三年没有孩子,很喜欢你们这对刚出世的姐妹花。那时你爸妈生活拮据,抚养你们姐妹俩有难度,就把你姐送给了他们……”
当时丛老先生还特地到唐人街金店订制了一双小银锁,请师傅在上面分别镂刻上‘两岸’、‘同亲’几个字,每个孩子挂一块,以示纪念。后来,这两对留学美国的夫妇先后回海峡两岸,由于政治上的原因,他们失去联系。丛老先生投资大陆办企业,潜意识里就是想找到自己的亲骨肉,见见阔别多年的同窗好友。20多年过去了,一直接不上线,此事也就成了丛萌卉母亲未遂的心愿。最近省台办的有关部门,提供了线索:抱养丛老先生大女儿的老秦先生曾在北方一家研究所工作,10多年前举家调迁到江南荷城一带落户,只是那位老秦先生具体在哪个单位供职尚不清楚。
“你遭遇的尴尬事,会不会……”老父亲说到这里,晃晃头,又摇摇头,眼神有点迷茫。
丛萌卉接过小银锁,眼角晃动着泪珠,说:“这么说,那次我在槟城撞见的那个冒失的男子,有可能是我的姐夫?他的太太有可能是我姐?”
老父亲的眼眶湿了:“不排除这种可能。这世事,什么奇巧都有。公司里的事实在太忙我暂时脱不了身。你、你有机会的话,代老爸去查询一番,你妈在另一个世界一定盼望着你们姐妹俩的相聚。”
丛萌卉:“老爸,您放心,我会让这件事水落石出的。只是有一点我弄不明白,现今信息通畅,您为啥不借助媒体或网络去寻找我姐啊?”
老父亲点燃一支烟,脸上荡漾起追寻往昔的神思,说:“萌卉啊,你的想法当然很当代,问题是寻亲这种事也得顾及当事人的感受。你想想,倘若你姐还不知道自己的血缘身世,一旦蓦地揭了这个谜,对她和她的养父养母都是很唐然、很冒昧的。”
丛萌卉凝视老父亲,说:“那倒也是,还是老爸想得周到。”
丛老先生说:“你要记住,你姐的颈背近右耳处有一颗红痣,而你左腰侧有一颗黑痣,你们姐妹俩尽管长得很像,但差异肯定还是有的……”
丛萌卉捏紧小银锁,点点头:“我记住了。”
这时,荷城明朝影楼的钱祖焕打电话给丛萌卉,说写真集已弄好,问她是自己来取还是给她送来。她回电说自己来取,还要他再复制一册。她决定亲自去荷城一趟,她要再见见华剑刚,主要是见见他的妻子。她要抓住老天爷赋予她的这个机会,揭一揭“孪生”之谜。
(6)
话说荷城的明朝影楼,在该城,乃至全省,渐具盛名。设备先进,虽然员工也只有五六人,但业务量大。特别是半年前推出的“写真”项目,受到不少年轻女白领的家境富裕的女孩子的追棒。钱祖焕就是这家影楼的创办人兼老板。他的助手吴竹庭也是一位富有才情的摄影师。那天,风尘仆仆回到影楼的钱祖焕,连夜把在双人峰景区为丛萌卉拍摄的写真镜头输入电脑,准备马上动手印制。谁知刚上手,家里来电话催他回去,读初中的儿子急性阑尾炎住院,医生马上要给他动手术。他只好搁下手里的活,赶往医院。影楼的事务就全权交给吴竹庭打理。
翌日,吴竹庭在老板的电脑里发现了一个“新大陆”——数十张诱性十足的人体写真照片。
叫他惊讶不已的是,这些裸露度极高的照片,怎么看也是他的中学同窗秦小琼。她曾是他中学时代暗恋的对象。虽然同在一个城市奔生活,但难得见面。他知道她已结婚,家境富裕,丈夫是市环保局的一名副处长。叹自己命运不济,高考落弟后,他像只无头苍蝇到处转。总算凭自己爱好摄影的才技,被钱祖焕收入麾下,生活出现曙色。
这阵子,吴竹庭深陷股市,钱亏得太多了,要翻本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嘿嘿,真是天赐良机,天无绝人之路。他把这些照片一一打印出来,“扭亏为盈”的主意也就蓦地冒了出来。
于是,他拨通了荷城海蓝有色金属公司财务处的电话。
(7)
当日晚餐后,在河滨茶楼雅座包厢,秦小琼万万没想到,约见她的是她的高中同学、小有名气的摄影师吴竹庭。
吴竹庭见秦小琼走来了,欠了欠身,顺势把半开的窗帘拉严,笑道:“小琼,想不到吧,八九年过去了,咱俩还是第一次会面。”
秦小琼在临窗的位子坐定,甩了一下垂在脸面的一绺秀发,舒了一口气:“我当是哪位大亨找我,原来是大班长啊。”她刚从槟城把她的夫君领回家没多久,看得出还有点惊魂未甫的样子。那个神秘兮兮的电话,叫她琢磨良久仍不解对方的心思。这个吴竹庭是她读高三时的班长,很有才情,曾追求过她。因为偏科,他高考落榜。以后就不清楚他在忙啥,只是近几年,在报刊上常见他有摄影作品发表,才估摸他或许从事和摄影有关的行当。
吴竹庭凝视她:“小琼啊,你可是越发漂亮了。可惜你已有家室了,否则我还要再追求你一次。”
秦小琼淡笑:“你是在笑话我吗?已是奔三十的人了,人老珠黄不值钱喽。哪像你,仍是帅哥一个,情人小蜜一大篓吧?”
吴竹庭自嘲:“嗬嗬,你还改不了寒碜人的性子。你是白领呵,你老公又是政府官员,黄金搭档。不瞒你说,我至今仍是单身汉,虽然在那个明朝影楼有我三成股份,但现在‘金融危机’,生意不好做呀。”
秦小琼:“原来你就是那家大影楼的老板啊,艺术加财富,这可是当代人最推崇的立身理念啊。”
吴竹庭拍拍压膝盖上黑色拎包,脸上的笑意遁消,口气严峻地说:“今天约见你,不是来叙旧的。秦小琼,告诉你吧,你已经卷入一个危险的漩涡,有人要敲诈你,我是来帮你的。”
秦小琼:“我?我卷入……”
吴竹庭从拎包里取出一个大信壳,往桌上一掷:“你自己看看吧。”
一张张人体写真照片。在一袭白纱巾的飘荡下,立姿、蹲姿、卧姿、弓姿;侧面、背面、正面,脸部、胸部、腿部、腹部的特写镜头。是秦小琼的?连她也惊讶了,多漂亮多性感的身材,美丽天使下凡,丰腴而颀长。
秦小琼:“你是从哪里弄来的?我可从来没‘写真’过!”
吴竹庭:“你先说说,这些照片上的裸体美人儿是不是你?”
秦小琼又撮起照片复看:“像,怎么会这般像?我可是个规矩的女人……谁这么缺德……”
吴竹庭:“好了,好了,‘写真’嘛,是当代时尚,算不了什么的。问题是,你的那几张也实在太艳太露了。危险的是,有人要拿这些照片‘培养’出一棵摇钱树,一旦在社会上传播,甚至传到网上,你秦小琼以后怎么做人,你这个‘财务总监’还坐得稳否?”
秦小琼脑海里顿然一片空白,喃喃自语:“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吴竹庭呷了一口茶:“你也不必把此事看得太严重了。怎么办?一句话——破财消灾。我来把你搞定。再说了,你家的经济状况很不错嘛,不差钱。”
秦小琼:“要多少钱才能收回这些照片?”
吴竹庭迟疑了一下,说:“20万,那个家伙起初要40万,是我把价钱压下来的。”
秦小琼:“让我想想,我、我会给你一个答复……”说罢,踉踉跄跄地离开雅座包厢。
吴竹庭收起狡谲的眼光,弄出一声响指儿,点燃一支烟。
(8)
秦小琼感到事态很严重,想找夫君谈谈。可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原来,此时,华剑刚正在她母亲家。
这几天,华剑刚在局领导的安排下,去医院接受了心理治疗,他的抑郁症日见好转。阳光重又出理在他的脸上。他想念秦小琼了,草草吃了晚餐就去岳母家探望,却没遇到小琼。岳母和他语重心长地谈了一番话,他开始觉得事情真的可能是自己错了。
“剑刚啊,你和小琼的情感疙瘩,我知道了。你一定误会她了。有件事原不想告诉你的,现在不说看来难治你的心病。”岳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位原供职于市科委的退休女高工,清健,精神矍烁,眼神里却逗留着一丝清愁。
华剑刚:“妈,是不是小琼还有个姐姐或妹妹?”这些天,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岳母:“是呀,小琼是我们抱养的,她的亲生父母是我和你岳父的海外同学,他们的家在台湾高雄。小琼还有个孪生的妹妹。这事都是你岳父一手操办的,可惜他去世早,没把这事交代清楚。所以我即使有心去会会小琼的亲生父母,也力不从心呀。20多年前我和你岳父从海外回国,和小琼的亲生父母也就断了联系……”
华剑刚:“这么说,我在双人峰景区邂逅的‘丛萌卉’有可能是小琼的妹妹?我真的误会小琼了?那位丽人是台胞嘛,我、我可不可以去联络一下,弄得不好,我们还真的能找到小琼的亲妹妹。”
岳母:“剑刚啊,你邂逅的那位妹子,是不是和小琼有血缘关系,这很难说。能联系上自然是件大好事,只是我要告诉你,小琼是我一手养大的,她的品行我还不知道?她呀,不会辜负你的。这事,我已和小琼说了,你们的关系再这么僵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华剑刚如梦初醒,他向岳母连连道歉,匆匆辞别。
当他摸黑回到家中,发现秦小琼坐在客厅沙发上,神情愣愣的。她见夫君回来,抬头说:“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了。”
华剑刚:“噢,我刚才在你母亲家。小琼,看你的样子,一定有什么事?!”
秦小琼:“你知道晚上我和谁在一起?”
华剑刚神情紧张:“谁?”
秦小琼,从坤包里拿出一支钢笔状的东西,放在茶几上,自语道:“这个吴竹庭胃口还真不小。”她当然不是个简单的人,吴竹庭和她的谈话全被她录在笔形录音机里。
她拨动按钮,吴竹庭和她的对话清晰地播放出来。
华剑刚听了录音,安慰秦小琼:“没事,这个吴竹庭翻不了大浪。刚才,你妈把你的生世说与我听了。那天在双人峰下拍写真的女子很有可能是你的孪生妹妹,这些照片也应该是她的。哼,你这个老同学打错了算盘,他的敲诈行为可是在挑战法律啊。”
秦小琼柔声地说:“听你这么说,我就有了底气。嘿,这‘危险的写真’,或许是一条让我找到我的孪生妹妹的引线。”
华剑刚:“什么时候咱俩去省城一趟,只要能找到‘丛萌卉’,就能逢凶化吉。而且,岳父的夙愿也就有望实现。”
这一夜,他和妻子缠绵,胜似新婚。
(9)
这天,丛萌卉步入荷城明朝影楼。此次,她莅临荷城有两件事。一是取回自己的写真相册,另一件事就是去完成老父的夙愿,会一会那位“骚扰”过他的人。
吴竹庭正在影楼里忙碌着,一抬头看见来客,惊喜道:“秦小琼,你来啦?!”说着就拿来一只纸杯灌满矿泉水,递过去。他暗忖,这位白领老同学一定带来了那笔钱款,他的“扭亏为盈”计划看来就要完成了。
谁知女客接过纸杯,在门旁的沙发上坐下,笑道:“谢谢。不过,你刚才叫错人了。”
影楼老板钱祖焕有点杂事在外头,吴竹庭也就不绕弯子了:“老同学,上次在河滨茶楼所谈的事,你还没给我回音呢,那个掌握你艳照的人耐心有限呵。”
丛萌卉:“上次什么事?你一定弄错人了,我可不认识你。”
吴竹庭脸一板:“好,你秦小琼别给你台阶不下楼。你的写真照片网上一传,哪不是20万元能了事的。不要说你的财务总监坐不稳,你的家庭恐怕也……”
丛萌卉:“你这个人很有趣。我倒是‘写真’了一次,如果质量行的话,我会在博客里晒晒照片。这次就是来取照片的。你们的老板钱祖焕呢?”
吴竹庭越听越糊涂了,心想此人难道不是秦小琼?迟疑之际,钱祖焕匆匆赶来了,吴竹庭就转身踅进暗房,静观事态。
钱祖焕笑脸相迎:“抱歉、抱歉,让你久等了。丛小姐,一路辛苦。相册已经搞好,又给你复制了一本,还不知你满意不满意。”说着便从橱窗下层的封闭式木柜里取出两本厚厚的大相册,递在丛萌卉手里。
丛萌卉接过大相册,一页一页地鉴阅起来,眉宇里透出温媚的笑意。
在暗房里工作的吴竹庭,一直从窗隙里偷窥钱祖焕和这位女顾客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女顾客把一叠百元大钞搁在桌上,面带笑容把大相册放进拎包时,惊讶得“啊”地喊出声来。
钱祖焕闻声,掷过去一句问询:“竹庭,你怎么啦?”
“没、没事。”吴竹庭踅到店堂里,脱去工作服,故作镇静地说,“噢,吴老板你来了,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下。”说罢夺门而,回头又看了一下女客。
丛萌卉:“吴老板,此人是谁?”她把目光朝步出店门的吴竹庭一瞥。
钱祖焕:“他是我的助手吴竹庭,摄影技术很不错的。怎么,你认识他?”
丛萌卉淡笑:“此人有点怪,把我当成他的老同学了。对了,吴老板,那次在槟城拍写真,你有事先走了,我可惹上麻烦了。”
钱祖焕:“噢,你遭遇什么麻烦事?”
于是她把那天华剑刚把她认作他的妻子的事说了一遍,双眉差点儿要拧在一起了,说:“钱老板,在这里你的助手又把我当成他老同学,怪哉,怪哉。”
钱祖焕:“看来,你一定和咱们荷城的哪位女子长得酷肖。天地之大,容貌相像的人一定不少。”
聊说几句,丛萌卉就和钱祖焕辞别。出得影楼,她登上一辆红色出租车,往城西方向驶去。她此行之前,已从荷城环保局了解到华剑刚的家址。
(10)
此刻,华剑刚和妻子秦小琼正在客厅里小憩,门铃按响了。
秦小琼启门,傻呆了,一位和她长相无二致的丽人含笑伫立门口。“您找谁?”她问出声来,心里头却在惊讶地自语,“这门口又没有镜子,怎么会映出我的形象?”
“请问,这里是华剑刚先生的家吗?”丛萌卉礼貌地问,看得出,由于邂逅了一位和她长相酷似的女主人,她也不胜惊讶。
华剑刚真是大大地开了眼,两位丽人在客厅沙发上一坐,叫他很难认出哪一位是他的妻子。“嘿嘿,这怎么弄的?”他在心里嘀咕着。
还是丛萌卉先开口:“华先生,那次在槟城双人峰景区,让您受惊了。我是专程来向您、向您夫人来道歉的。”
丛萌卉从拎包里掏出一只精巧的小银锁,递在秦小琼手里:“对不起,华太太,我想问个事,你、你会不会也有这么一块小银锁?”
秦小琼接过小银锁,端详:“这是你小时候戴的?我、我也有一块呀!”说着转身到卧房,从写字桌抽屉里拿出一只精巧的小银锁。
两块小银锁放在一起,外形一模一样,一块正面镂刻有“两岸”二字,一块正面镂刻有“同亲”二字。两岸同亲,失偶经年的小银锁就在这一瞬间碰在一起了。
“姐!你就是我亲姐姐。我、我爸找你找得好苦……”丛萌卉一把抱紧秦小琼,啜泣起来。秦小琼这才猛悟,老爸在病逝前,曾透露她还有一个比她晚出世三分钟的孪生妹妹。她原当是老爸弥留之际的胡语,当时她问她母亲,母亲守口如瓶,直到前几天,才告诉她,在海峡那岸,她确实有个妹妹。哪知道,姐妹俩的相聚来得这么快,这么简单。她紧紧抱住丛萌卉,泪水止不住地流,啜泣道:“我、我的亲妹妹,想不到我还有个亲妹妹……”
这对并蒂姐妹花自呱呱落地分手,到今天相逢,整整过去了26个年头,夷所匪思。生活就是这么精彩。难怪有人说生活就是一部电视剧。其实,仔细辨,还是能甄别出姐妹俩的。姐姐秦小琼的脖颈后边有一颗绿豆大小的红痣,而妹妹丛萌卉没有;妹妹丛萌卉的左臂上有一道蚕豆般大小的伤疤,而姐姐秦小琼没有。
华剑刚见这一幕,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足无措,眼圈委实是红红的。
这真是“祸起写真”,祸兮伏福,阔别多年的骨肉相认也缘由于“写真”啊。
丛萌卉从包里拿出一本写真集,说:“我搞了两册,这一册就给姐作纪念吧。”
秦小琼掀开丛萌卉的写真影集,一页一页欣赏起来。
她把夫君叫到身边,指着一张背影照,说:“剑刚,你看,我妹妹的左腰侧有一颗黑痣,而我没有;而我背颈近右耳处有一颗小红痣,她却没有……”
“是呀。小琼,你别说了。其实,你们姐妹俩尽管外形、身高都很相似,但仔细察看,还是有差异的。你们的声音,说话时的动姿,肢体语言,都有明显的不同。唉,怪就怪我过于草率,这与早先‘潜伏’在我心里的忧虑有关。你长得这么漂亮抢眼,社会上的诱惑有这么多,我不放心哪……”
秦小琼给了他一个吻,说:“我、我这辈子爱的就是你……”
丛萌卉看着姐姐和姐夫的亲热状,不好意思地别转头。受阳台外景致的吸引,她朝那边走去。这趟荷城之行,收获颇丰,她心里美滋滋的。
(11)
再说吴竹庭,他一出影楼,心乱如麻。刚才云里雾里亦真亦幻的一幕,弄得他既亢奋又有点惊慌。不意中,身后一辆摩托车差一点撞到他。骑车者是个壮实的男子,两人就交通责任争执起来。他显然不是骑车者的对手,败下阵来,自认倒霉。好在身体无大碍,他便悻悻地走到附近的河滨露天公园,择一石凳坐下,点燃一支烟,继续那个“扭亏为盈”的盘算。
他有点弄不懂老同学秦小琼,在影楼见到自己装糊涂不认识。难道她临时变卦了?“你付了钱给钱老板就了事啦?哼,休想!你好多艳照在我手上,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他喃喃自语着。转眼一想,他又冷静下来,觉得做生意还是和为贵,或许放低门槛,降至15万、10万的,她秦小琼应该会就范。于是决定再约她谈判一次。
这当儿,手机响了。是短信,是秦小琼发给他的:“老同学,谈谈吧,地点:绿荫小区12幢楼2单元304室。”
他搓搓手,有点儿鱼儿被钓上岸的激动。他马上打的,向那个能榨出钱来的地址进发。
只是当他步入老同学的家门时,情况却大出所料。秦小琼指指丛萌卉,对吴竹庭说:“认识一下吧,这是我的妹妹丛萌卉。咱俩是孪生姐妹,对老同学不保密呵。”扭头对丛萌卉介绍道:“这位是明朝影楼的摄影师吴竹庭,你的‘写真集’就是他的老板钱祖焕搞的。”
吴竹庭目瞪口呆,看看老同学,又瞄瞄同个“模子”出来的丛萌卉,惊讶得合不拢嘴:“噢,是这样的啊,好、好,你俩是一对姐妹花啊。幸会、幸会!”
丛萌卉呵呵大笑:“我明白了,嗬嗬,我明白了。”
这时,华剑刚从书房出来,大声问:“来人是吴竹庭吧?!”
吴竹庭彻底泄气,他连招呼都不敢打,就转身就走。“完了,完了,我一脚踏进烂污泥里,说不清楚,洗不干净。偷鸡不着反要蚀把米,这老话在我这个倒霉鬼身上应验了。”他在心里嘀咕着匆忙撤退,下到底楼的单元楼道口,重重地摔了一跌,额头上顿时肿起个大包。
当然,他的事还没完。他的运气要看秦小琼能不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放他一马,对他的“讹诈”行为免予提起诉讼。
不久,丛老先生在丛萌卉的陪同下,来到荷城和秦小琼一家人相聚。只是稍有遗憾的是,丛老夫人和秦老先生已先后因病作古,无法亲历两岸亲人欢聚的场面,而失偶的两位同窗好友在谈笑时每每泪湿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