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蒙蒙亮,西厢门口就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东白薇正在榻上打坐吐纳,听音辨声,估摸着是公主吵着要去上早课,于是观心自静,摒去声音,专心默念固神心法。自那件事之后,自己的元神受损严重,若不是二姐助她凝神归元,连守了自己七七四十九天,恐怕她早就生患离魂,再难醒来了,这份大恩,她东白薇没齿难忘。
东白薇沉下心运功意通,完整行了一个小周天之后,只觉得浑身舒爽,才慢慢睁开眼来。紫菀公主有些涨红的脸映入眼帘,眼下她正一杯杯的喝着茶。
东白薇轻咳一声,紫菀知道白薇醒了,这才嘟囔道:“小薇,我们该去上早课了,都怪嬷嬷今天手慢,快要迟了。”明明是自己练功故意误了时辰,公主却偏说是自家下人不好,这份对她的偏帮,使得东白薇心下一暖,眼神也不由得柔和起来。
二人还未跨出屋门,李嬷嬷已满色喜色的跑了过来,“公主,小薇姑娘,四王子又送来了一位先生,专程给公主上课,这下可好了…”李嬷嬷一边念叨着,一边带着二人向西厢走去。
东白薇对来人隐隐已有了猜测,但是真等见到那人惯常穿的青袍时,心里虽有份难以按捺的雀跃,却又生出些逃避的心思。
“紫菀公主。”青袍男子衣袖一动,右手按在胸膛,同时左手依次覆上额头,然后是嘴唇,最后停在右肩,双臂交叉,微微欠了下身子。这是这片土地上通用的最高礼节。明知公主看不到,但青袍男子仍礼数周到,一丝不苟。
“在下使复,区区书生,公主便唤我复先生罢。在下受四王子吩咐,前来给公主上课。”公主牵起嘴角,叹了口气道:“还是王兄想得周到。”
使复看李嬷嬷在一旁不住递眼色,遂温言道:“我听闻公主伤病未愈,今日还是好生休养,明日再来不迟。”公主攥了攥衣角,显是有些不满,终还是无法,妥协地跟着李嬷嬷走了。
目送二人远去后,东白薇才堪堪转过身看向使复。他站在一棵凤凰木下,那漫天的红色如火似血,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而他那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说不出来的情绪,唯一能看懂的,就是平静。
使复与那人太像了,像到自己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差一点杀了他。一样的对谁都谦逊有礼,对事都波澜不惊,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容,像一只胸有成竹的狐狸。
“小白姑娘。”使复笑着唤道。连称呼都一样,东白薇一颗心悠悠颤了起来。如果那人还活着,气度风貌只怕与他差不多吧。东白薇这样想着,平时不苟言笑的脸上,竟有些红晕。
“在下一收到姑娘的纸鹤,就禀告了戴大哥,此番前来是为与姑娘一同护佑公主。”使复笑着,一边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在下未曾去过东厢的竹园,劳烦小白姑娘引路。”
东白薇所居的出晨宫,是王城内苑里一处偏僻的所在,宫殿装饰简单,宫内只有几个负责扫洒的仆从,即便这样,也与紫菀公主之前的居所相差无几。宫殿以中轴线贯穿,分为外院和内院,外院多为待客之用,客厅、厨房、客房、下人房等都在此处。内院分为正房,厢房和倒座房,三处各自成院。正房自然是公主的房间,李嬷嬷住在旁边的耳房,方便服侍。厢房分为东西二厢,有梅、兰、竹、菊四园,东白薇住在西厢第一间的梅园,使复和迦叶和尚分别住在东厢的两园。佛堂、书房等则在内院的倒座房里。
东白薇环顾四周,见到了正在不远处收拾花草的迦叶和尚,于是伸手向那端草草一指,示意使复有更好的选择,旋即做了个揖,转身离开。只留使复在身后笑得颇有意味。
东升的太阳给东厢的屋檐罩上了通透的金光,碧空如洗的天色衬得景物都呈现出少有的剔透,横过苍穹的云朵拖着稀稀落落的尾巴,似在指引着某段相遇。
东白薇和公主路过菊园的时候,正碰到礼佛归来的迦叶和尚。
见到迎面走来的人,迦叶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正待要离开,紫菀公主突然低声道:“大师,那天的药真的不苦,有劳你了。”
迦叶和尚听到这话脸色似乎变了一变,半响才道:“李嬷嬷嘱咐了公主怕苦,我也只是依命行事。”
紫菀公主听闻此话,有些恨恨地咬了咬嘴唇,“嗯”了一声,快步向竹园走去。然而她走得太快,又无法视物,竟直直朝园门旁的一棵柳树走去,东白薇在原地没动,似是存心要看一出好戏。
迦叶和尚见到此景,哪还顾得上什么许多,直冲着紫菀公主跑去,想要赶在公主撞树之前拦下她。岂料就在迦叶离公主越来越近的时候,紫菀公主突然停下了脚步,鼻尖距离树干仅剩下寸许。
迦叶一个停步不及,险些与公主撞个满怀,才堪堪站稳,嘴里便糊里糊涂地念叨着“贫僧莽撞,公主恕罪。”之类的话。紫菀公主侧过头冲着迦叶的方向弯了弯嘴角,自言自语道:“我竟忘记了路,真是糊涂。”语毕,也不管身后脸色变换的迦叶和尚,转而唤了声东白薇。
东白薇这才信步走到公主身侧,深深地望了迦叶和尚一眼。“公主,还是别让先生久等了。”
迦叶和尚念声佛号,已然平静了下来。紫菀公主也恢复了平日里温婉的模样,随着东白薇跨进了梅园。彷佛一切都不曾发生,唯有满园的柳树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