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八日,立冬。
刘紫婼被分配到戚公子房做了个厨奴,担水洗菜但凡能使唤的都呼喝着她去做。倒也不是吃不得苦,只是她的身子确实单薄,又加上这瘦弱的个每日就两餐,菜渣汤合着稀米粥,也就刚来这里第一餐吃得饱些,那时还伴着一个不小的土豆。只是这一餐比一餐少,碗底越见清澈,加上今日算是四天了,赶上了立冬。
“小菊!你洗的菜呢?一会戚公子醒啦早饭送迟了看公子不打死你!”厨子一把拧住刘三的耳朵,用力一掐。见着这娃娃疼得求饶才满意的收回手,在围布上用力擦擦手,一脚蹬了过去却踢了个空,瞧着跑出门外的小影子,闷哼一声“偷懒偷懒,贱骨头,呸。”
这戚公子房只有一个宫女,叫婉儿,手艺非常了得,脸却非常可怕,被火烧得整张皮都是凹凸不平,但算是点缀了这清一色男屋了,她的声音也很怪异,嗓子兴许也是伴着脸面被烧时一并烧坏的,众奴私底下都这么想。这时婉儿将菜刀往砧板上一砸,刀直立,她回过头“大冷天的就这么欺负一个娃娃?所有的菜都交给他洗,让他烤会火暖暖手你都瞧不得?”
厨子先前的威风好似害羞草儿受了刺激迅速合拢“婉姐言重啦,他不刚新到么,要多做事磨练磨练,哪是欺负他。”
宫女瞪了他一眼,转回头抡起菜刀继续切菜做花盘,嘴里闷哼一声“你就不担心折腾不死他,等他长大以后凭借着脸蛋一朝得宠反过来咬你一口么?”
厨子不屑“婉姐啊,这个南疆奴瘦得跟竹竿似得,能活几天还是难题,一朝得宠?可能吗?再说了,梅子不就是因为他才被调去伺候戚公子的,哼,梅子怎么说也是个宫奴,他不过是个南疆奴凭什么得管事照顾,进了厨房?”
宫女仿若未闻专心做花盘,厨子见她不再言语,也鼓捣起配料。对于这位宫女,其实戚公子房上下都不晓得她究竟在宫里待了多久,也不晓得她究竟有几岁,被烧得辨认不了年纪连声音也走了形,但一想到郡王还留着她,众奴便隐隐惧怕这位‘婉姐’。
屋外零散点着灯笼,厚积的云彩挡住了皎月,一阵阵刺骨寒风溜进院子,又顽皮的摇晃高挂的灯笼掀起晾晒的衣物,风声在刘紫婼耳边呼呼而过,她嘴唇冻得有些淤青却唯独那双大眼格外明亮,双手洗会菜又忙掏出来搓手哈气。她面前摆着个灯笼,里面的蜡烛似乎将要燃尽,暗红的灯笼照出她蜷缩的影子,忽明忽暗,跟着烛火跳跃,空荡的一块地,只有这个小身影还在吹冷风。一个个菜盆都盛满待清洗,扎手的冰寒冻得几乎凝结了她的手指头,化为冰雕。瞧瞧那双小手,都冒了冻疮,但她的心思却不在这上,甚至于连被欺负的事都做小不理,极力思考着:“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顺利逃离这里呢。”
将菜洗完,渐渐的她脑袋有些嗡嗡作响,沉沉如千金,是发烧了。
厨子又吆喝着要她去洗众人换下的衣杂。
抱着大盆子转了一圈,将厨奴们换下需洗的衣砸都扔进盆里,摇晃着就摸回了自己的薄被中,裹着薄被趴在盆子上头沉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昏睡起来。
忽冷忽热,烧得昏睡一会又难受得醒来,这时她听到屋外有人说话,这声音是厨子的。
“梅子你就忍一忍,那个南疆奴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在挑不出借口。”
“可是…”
厨子打断对方的话“你也别急,公子那边小心伺候,厨房这边我想办法折腾死那奴隶,到时新派南疆奴一过来,我这边带几个人在管事那说说,把你换回来。”
“哥啊,不是我急,你也晓得公子喜怒无常,就怕等不到那小奴隶死,我先见了阎王。”
“呸呸呸!别瞎想,我今天一定折腾死那小奴隶。记好了,千万要忍住,别触犯了公子的忌讳。”
刘紫婼烧得厉害却不糊涂,声音实落脑海:原来管事替她补上的名额梅子是厨子的弟弟,只是想不到,他想要我死。这一刻,刘三心中再也平静不下来,几日来受的委屈顿时变形化为一腔怒火。
屋外梅子干咳了几声,遂小声道:“有人来了,我先回去,哥,我等你好消息。”
随着脚步声一前一后离去,渐渐又有脚步声,却是冲着这间房来的,门一打开,那张骇人的面孔上一双眸子落在塌上蜷缩的人儿前,来人正是婉儿“原来你偷偷跑回来睡觉。”
挤出些力气刘三回答:“我病了,想暖和一下。”
婉儿走过来,却是向着刘三抱趴着的盆来,动手开始翻,边翻还边说“我枕下那块绢布以后不许碰,知道了吗?”刚说完手上已将盆间所有翻了个遍竟然没发现那块绢布,思绪一下子被大乱,一时间双眸竟杀意四起,语调也扬了起来“你把它藏哪了?快交出来!”一手掐向刘三的喉,却触到烫手的温度,手指犹豫了。
“我没拿。”刘三喘着气“婉儿姐姐,你的床卧我没碰过,今天还没绕到你住处,就烧得不行先跑回来了。”婉儿一向性情薄,竟为找块绢布大动干戈,可见那东西对她是何其重要,刘三忽想,不如借此自救?
“真的不是你拿的?”
“婉儿姐姐,如果我真想拿什么,那只会是被褥或是吃的,睡不暖吃不饱,这样的日子我拿你一块绢布作甚?”感觉到婉儿收回了喉间手指,她眉心一皱,语气一改“婉儿姐姐,我能帮你揪出偷你东西的人,作为交换,你要保我一命。”
她眼一眯“你知道是谁拿的?”
“姐姐保我一命,我才说。”
“什么保你一命?”
刘三吃力的支起身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一点点道来。
随着刘三的道来婉儿忽“哼,他无非是想给你套个犯错当罚的名头,活活打死你。”片刻又忽惊,话语亦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你曾看见他从我房里出来!”
末了,婉儿的眼神很恐怖“这事我会查清,在这之前我会护着你,能护你多少就看你自己有没有保命的意识。”说完,快步离去。
戚公子房,内厢。
床榻上歪斜依靠一男,****全身青丝直泻及腰,仅见侧脸也叹俊美,眼眸半垂落在手心摇晃的皇榜上,甩弄半天,手指有意一松,皇榜‘吧嗒’落地,轻笑,喉间淡淡滚出两字来“昏君。”遂闭目养神。
这皇榜是郡王昨夜带来落下的,也可说它代表的是赵国帝君,可见,在这里却毫无用处,与废纸废物无异,随手便扔。南疆王宫啊,南疆王宫,它究竟还算不算得赵国的一部分?
皇榜全国上下张贴,寻人也,寻的便是几月前失踪的孝爵德庄夫人!榜上还手绘一副素相,画中小人儿笑如春风,着装为女,与此刻的刘三有六分相似,走了的四分,一分为画工所限,三分却是被刘三剐瘦憔悴的脸蛋给刮了去。悬赏重金,赐田地。
于此同时,在西面仙乡大都。
有家酒楼,生意红火。桌桌把酒畅饮,相对言欢。
有人进,有人出。这不,一桌醉了摇晃着高谈论阔相互扶持出了门。
甲说:“说不定那时见着的商贩子拉着的笼里,高呼自己是孝爵的娃子真是其人。”
乙说:“你就做春秋大梦吧,那悬赏如此容易得到?那笼子里都是公的,没个雌儿,孝爵个屁。”
甲傻笑应和“鲁兄说的有理,这孝爵明明是个雌雏,哈哈,女人封爵。”正待侃侃下去便觉肩上吃痛,被人用力一板,对上一个清秀少年郎,一双如星辰般的眸子闪烁,声如玉“你刚才说商贩笼子里有人高呼自己是孝爵?”
乙醉醺醺的转了回来,打量了少年一遍“是我说的,怎么,小公子也想发财?”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煞是漂亮,合该小姐佩戴的精致,从中取出金锭“可以再说一遍么?”
乙摸过钱咬了一口,笑嘻嘻得说道:“这是月前的事了,那时我从南面回来,在官道上迎面遇到了贩卖男奴隶的商人队伍,是要运往南疆去,四个,足足四个大笼子关满了人。我记得是第四个笼子,对,第四个笼子里有人在喊,说自己是孝爵,听声还真像是没撒谎,但我想啊,孝爵明明是个女……”乙只觉得眼前一花,少年便不知去向,乙后知后觉的唤“人呢,公子我还没说完纳。”
“咱两继续,继续。”甲醉醺醺的拍拍乙“说到哪了?”
两人继续摇晃着边聊边走,少年的出现对于两醉得稀里糊涂的人来说,完全没有印象,以至于走了好一段,乙痴笑“呵呵,我手里怎么有一个金锭纳。”
有喧闹,自然也有寂静的地。
偏僻的小道中少年前后各堵两人,其一抱拳“少主,一路向西至洛国,您走的方向错了。”
“我要往南方绕过去,耽误的时间连夜赶路便是。”
“少主,从皇榜寻人以来,您已经耽误许多时间,请顾全大局。夫人还在等着与少主汇合。”
“她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得下?”
其一只回“少主不必担心,我让弟兄们把消息用最快的时间传到刘府里,她家人自然会前去搭救。从仙乡大都赶往南疆国,路程是赵国国都去往那的来回距离。少主若去第一耽误行程,第二时间相隔太久只怕救不了远在南疆的德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