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员外又喝了一口酒才笑道:“宁愿自己挨骂,不让乡人有无酒之苦谓之仁;为了客官少收酒资,舍自己之利是为义;待客周全,来人必笑脸相迎当得礼;最后胡掌柜能有此种心思,谋得常有之酒待沽可称智;掺水之酒不瞒人,外来之客不相欺算得信。如此说来你胡掌柜竟可比先贤啊。”
李员外这席话说的满店人都是大笑不止,就连水月大师也差点笑出声来,定心和静心捂住了嘴趴在桌上偷偷在笑。
孔四贞和张妈不是出家人,没有顾忌更是笑的前仰后合。坐在角落的那个书生和抽烟的老汉本来一直在想事情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听到李员外的话,听到众人大笑才醒地神来,可是却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一时间有些呆呆的。
两个人都在发呆时,老汉却不想被坐在他对面的和尚笑喷了一身酒。和尚非常不好意思,一面道歉一面起身帮老汉擦身上的酒。老汉倒是连声说无妨,正好向和尚问大家在笑什么,和尚便把李员外的话向书生二人转叙了一遍,二人听了也是莞尔。
周员外笑过后却叹了一口气说道:“李兄的话虽是逗得大家一笑,可想想这是面的事儿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啊。想我华夏泱泱大国、物华天宝什么没有?可是如今开店的连酒都没的卖,百姓也是无粮可买,战事却还是总是不断,不是你今天打了过来就是明儿我又打了过去,真不知道何日才是个头啊,何时才能天下太平,也让我们有口安乐饭吃。”
李员外和周员外本是同乡好友,所以才一起结伴来七星镇避战祸。这时李员外看到周员外神色黯然,也是一声长叹,他劝道:“周兄何必如此劳心伤神呢,只怪我们的明王朝不争气,眼看着满人就要把天下都夺了去,朝廷里的老爷们却只知道争权夺利。天要亡大明啊,我们俩个文弱之人又能怎样?都说铁笔如刀,难不成我们还真拿了笔去杀敌不成?就当他是改朝换代罢了,只是苦了汉人,本是华夏之主,眼看着就都成了夷狄的奴才了。”
“算了,我也是一时想到了说说罢了,管他天下事如何。总不是我们两个闲人能操心的,只是我们有家不能回倒让人无奈。”周员外喝了杯酒,有些无奈的像是在同李员外说又象是在劝自己。
胡掌柜的已经过来拦住了他们的话头:“员外,我说员外。我们不谈国事,不谈国事啊!我们说些什么不好?说这些也是无用。哟,这酒眼看着就没有了,还要不要来二两?”
孔四贞听了周员外的话,又想起刚才店伙计说的有很多人搬到这镇子上来,心里明白他们是避战乱的,可是为什么要避到这镇子上呢?难道说远处已经开战了?
孔四贞想来想去也没有头绪,就想问问倒底是怎么回事儿,抬头看向水月大师时,见水月大师正在低头思索着什么,好像也被什么困扰住了似的。
孔四贞正想应该如何问话才不被人疑心时,就看到有人向周员外走过去:原来是角落上那个抽烟袋的老汉。
老汉走到周员外桌旁,向两位员外行了一礼道:“周兄、李兄请了,在下可否坐下一谈?有几句话想要请教两位。”
周、李两位员外忙给老汉还礼让坐,待坐下后李员外问道:“老先生贵姓?不知有何见教?”
老汉抽了口烟后回道:“老汉姓刘,刚才听两位一番高论,有些事不太明白想来请教一二,还望两位不吝赐教;山野之人,冒昧打扰还请两位不要见怪。”
李员外连连摆手道:“不妨事儿,能一桌吃酒也是缘份,刘老先生莫要客气。”
而周员外已经招手叫过来胡掌柜道:“掌柜的,再添壶酒、加两个菜。记得不要给我们掺水啊,酒钱当然会多多给你的。”
胡掌柜笑着应道:“好的,周员外。您放心,小老儿今儿个不卖掺水的酒了。”众人听了又是一阵笑。
周员外笑着转回头来对刘姓老汉道:“原来是刘老先生,多多亲近才是。说到赐教是不敢当的,刘老先生有什么要问的尽管说好了,我与李兄虽不如胡掌柜有五义,却还可以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刘老汉听称他为先生忙推辞道:“老汉哪里当的先生二字,不过老汉就是比两位略略痴长几岁,我老汉托个大,咱们兄弟相称如何?”
周、李二位员位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就依刘老先生,那刘兄有礼了,小弟二人姓名兄长想是知道了?”
刘老汉拱手道:“先行谢过两位贤弟,两位贤弟的名号老汉已经知道了。刚才听两位贤弟说话不是本地人,看言行举止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知为何说有家不能回,还要来这个小小的镇子上委屈一时呢?”
孔四贞听老汉问的正是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就格外仔细听着,希望能从这两个员外处得到答案。
周员外看了李员外一眼后说道:“刘兄原来是问此事呀,不瞒刘兄说,我与李贤弟本都住在桂林府里,来这镇子上是避战祸的。桂林府就要开战了,胜负难料啊;就是赢了我们百姓也是没有什么好事情,不是一样要捐钱捐物犒军?哪有老百姓的好日子过啊。”
说到这里周员外顿了一顿才接着说了下去:“我们来七星镇看得就是这镇子小,说它是个镇可比小村庄大不了多少,周围也没有几个村子又地处偏僻倒比桂林安全的多。”
说完叹了一口气又加了一句话:“我们这拖家带口,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是走不远啊。要不,还真想再走远些。”
刘老汉听了点头道:“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也无可奈何之举啊。说起来七星镇确实比桂林府要安全的一些,只要战乱不波及到此处;如果波及到了,这里怕是不堪一击啊,不比桂林府有高大的城墙可守;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这小地方儿还真不会被人注意到才是,说起安全来还是可以的。”
他们说的这些,张妈和水月大师因为都在孔有德的军中待过,所以很明白这里边儿的道理。孔四贞却有点想不通,为什么这个小镇子反倒不如有重兵防守的桂林安全,她就小声问张妈这是为什么。
张妈正要向孔四贞解说其中的缘故时,却听那个王猎户说道:“周员外,俺是个粗人,不明白这里边的弯弯绕。怎么桂林府不如这里安全?这里没有军队防守又没有城墙保护,就像刘老哥所说,要是我们镇子被战事卷了进去,那还真是不堪一击。”
胡掌柜正在给员外一桌上酒听了就说道:“王老大你只知道打猎,这还用周员外答你,我告诉你吧。说我们这里不堪一击是指有战事在我们小镇子上发生,而我们镇子就是因为没有兵,所以才次次不会被战祸卷进;再有就是,我们这里偏僻、离桂林又远,最主要的是地方又穷、没有油水可捞。不管哪里的兵将来了,把桂林城攻破,他们也不会来这么个小镇上浪费精力,你说,我们这镇上不是安全的很吗?”
李员外这个时候接口说道:“就是胡掌柜这话,这年头只有这种地方才能让百姓活下去。不过你还没说全,不只满人,还有那些甘心做了满人奴才的汉人,别看打仗贪生怕死杀起百姓来个个都是好汉的很。就是所谓的那些声称要光复汉人天下的兵将们,又有哪个真管百姓的死活,哪次打了仗不是又杀又抢的?正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怕我们这些人的命在那些兵大爷的眼里,不见的比草芥贵些;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李员外叹了一口气,他有些忧虑。周员外同他是好友,当然知道他的意思也叹了一口气:“还有就是怕七星镇上来得富户太多,引起那些兵将们的注意啊。那时——”
店里的人都知道员外没有说到口的话是什么,不过谁也没有说出来,店里的气氛一下子低沉了起来。
店小二虽是听不太懂员外们文绉绉的话,可是看到店中的众人都一脸忧色,就一本正经的接话说道:“李员外说的话就是有学问,我听着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就真活得象猪狗一样,人家说杀就杀。不过,我们的肉又不能吃,真不知他们杀来做什么?我有一件事不明白,不都说圣人是没有错的吗?为什么要说圣人不仁呢?”
孔四贞听了小二哥的话又笑了一下,店里的人也被逗笑了,不过却不像刚刚那样轻松了。兵祸连年给这些人带来的压力,自是同孔四贞感觉到的不一样。
孔四贞有几次有问题想问,因想到自己年龄还小怕别人太注意,巧巧的有人问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也就一直没说话。
对于孔四贞来说,不被人发现,能在一旁暗暗的注意着一切能让她比较安心。她不想被大家认为太过与人不同,这绝非是好事儿。这个时代,不流行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