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对着她的细嫩的脸小心翼翼的上药，原本就不是他擅长的活儿，额上都渗出细细的汗。好不容易擦完半张脸，一行泪水又划过，他手上的动作一僵，干脆放下了药瓶子。
林汐砚像被抽了魂一样望着前方，目光涣散。水汪汪的眼中没有波澜，唯有无声的热泪慢慢变积攒成细线又落下。
“想哭就哭出来吧，还好我的衣服吸水。”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男子将她的头按在了自己肩上。
此时林汐砚的心根本不在这，她想起四年前，她采下自己亲自种下的花瓣做了香囊，还在上面绣了他的名字。
仅半个月不见，天涯竟又长高了一截。他只是与她对视，眼睛眨了眨，睫毛黑亮，半闭时便将瞳孔都盖住，像只缱绻的猫。她不禁想起他贵为皇子生下来养尊处优，又怎么会稀罕这个，香囊被攥在手心直到汗湿都不敢拿出来。
“背后藏着什么？”天涯一笑眼睛弯弯，漂亮的像个娃娃。
“没，没什么。”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他笑着走过来欲夺，一紧张香囊突然掉到了地上，她连忙捡起来放回袖中，红着脸道：“不是给你的……”
他眼中有淡淡的失望，却仍包容笑道：“哦。”看到他这样她也不知道说什么，此时一个贴身侍卫走过来，他的脸色突然一凛。
“什么事？”
那侍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他的脸色更严肃了。林汐砚知道他又要走了，方才的喜悦与紧张顿时沉入谷底，心里空空的。
“汐砚……”还未待他开口，她便抢先道：“你先去忙吧，待你有空子再来看我。”
天涯眼中全是歉意，用手背轻轻抚摸她的脸：“等我回来。”
“嗯，你快去。”那侍卫还站在一旁等待，林汐砚一边说一边推他。她怕他再不走，眼泪就要流下来。
天涯身子顿了顿，欲回头看她，刚转了一半又转了回去，微微吐了口气大步走开。
等他下一次来，她一定要告诉他那是送给他的，她心里只有他。不管他喜不喜欢，都一定要带在身上。因为那是她费尽心思为心爱的人做的第一件礼物，每一针都有数不完的爱意，她对他的感情，谁都比不了。
但是他那一去，却再也没回来。
整整四年过去，这世间仿佛从未出现过一个叫做天涯的人。
他给了她最美好的时光，再一次性突然全部收回。如花的少女变得忧郁，温暖的笑容变成孤冷，最宝贵的青春年华被思念的折磨与漫长的煎熬炼成了噩梦，在她心里留下最痛苦的记忆。
而这一切，只是因为一个已经“不存在”了的人！
林汐砚推开男子，起身走开。
“你到哪去？”男子跟着起身，连忙拉住她。林汐砚回头冷冷道：“你我素不相识，最好别跟着我。”男子有些窘迫：“我只是……”
“怕我自寻短见？”林汐砚冷笑一声，讽刺道：“你见过**殉情吗？”
男子呆住。林汐砚甩开他跑回家，从房里的书柜下找出一个盒子，上面布满了灰尘。从前是因为珍贵，但后来便成了她从来不敢开启的领域。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朵牡丹，香囊背面绣有两个小小的字——天涯。
林汐砚拿了香囊冲出去，一个人正站在她房门口。
“你要去哪？”
“不管你的事。”他已经毁了她，所以她要烧了它，烧了一切与他有关的东西。
王传芳面无表情，拉着她就往外走。
“你放开我！”林汐砚被他扯得手腕生疼，他却走在前面连头也不回。最后王传芳把她拖到合欢桥上，放开她，双目阴冷：“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这里对他说过些什么？”
林汐砚猛然一怔。
那是五年前回家的路上，他背着她走过合欢桥，她突然说：“天涯，我们老了以后也这样，好不好？”他咬咬唇笑道：“只怕以后我变成了糟老头，你就不这样想了。”
她闻言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
他把她在背后用力抖一下，赌气道：“说得好听，就知道欺负我。”他没有回头所以她也没有看见，少年的脸上满是幸福与笑意。
林汐砚沉寂在回忆中无法自拔，突然一下清醒过来，背上一凉：“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传芳望她的眼神突然柔和下来，林汐砚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胸口的衣襟，眼睛通红：“是他告诉你的，对不对？”
一开始她就觉得奇怪，为什么王传芳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背景，其貌不扬却不卑不亢，为人低调且深藏不露，那股淡漠傲然仿佛背后有强健的靠山在撑腰。原来他也是四皇子的人，两人里应外合把自己耍的团团转，然后他在一旁看着，还得忍笑忍得很辛苦。
不知道四皇子在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是不是一脸的骄傲不屑道：“哼，那个傻女人莫非还真以为本王要跟她一生一世？简直自不量力！”
王传芳闪烁的眼神彻底印证了她的猜想，林汐砚怒极，反手举起！
王传芳闭上眼，准备迎接脸上的一击，却只听见一声清脆的落水声，她挥手把什么东西扔到了河里。
睁开眼，林汐砚已经擦过他走了。然而她刚走了没两步，只听见身后“噗通”一声，身体不由得站住。
一回头，桥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这几日天气阴冷，路上本就没什么人，桥上风大，桥下水急。河面波浪起伏，连稻草落上去都会沉，哪里还见得到他的影子！
环顾四周四下无人，她连忙跑到桥上他站的位置往下喊他的名字，回答她的却只有风声。林汐砚脑中一片空白，即使是熟悉水性的人，在洛河被淹死的事年年都有，王传芳手上的伤刚好，万一在水里伤口裂开或者抽筋……
“传芳——传芳——王传芳！”
没叫一声没有回应她的心就多一分沉重。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她的确不该对他发脾气。一直以来他对她体贴照顾无微不至，知道自己心有所属甚至努力压抑自己的感情。而她除了伤害却什么也没有给过他，她根本没有资格把自己所有的不幸怪在他身上。
“传芳，我错了。我们不玩了好不好，你快出来，你快出来……”
时间一刻刻过去，早已过了一个正常人在水下坚持的时间。林汐砚双腿一软坐在地上，头埋进膝盖，声音越来越小：“不玩了，我不玩了……你赢了，出来好不好，我求你……”
长这么大她头一回感到如此恐惧，小时候她被别人打过骂过，被关在黑屋子里一天一夜出不来，被扔到河里最后被路过的人救上来，包括不久前被黑衣人拉走欲施暴……所有的一切她都能够泰然处之，但是现在她害怕，怕得浑身发抖。
所有当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上时，她几乎是跳起来将他一把紧紧抱住。
王传芳脊椎一僵，脸色苍白双眸却发亮，双手举起想要抱住她。一阵强风吹过，寒冷自抵骨髓，王传芳不禁猛咳几声，轻轻推开她：“我身上湿……”
林汐砚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没敢用力：“你说过想随花灯而去是吧？你去啊，你要死了本小姐一定会记得你的！”王传芳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手心冰凉：“你这样要染风寒的，我们回去再说好不好？”
林汐砚气得说不出话，发现他的嘴唇毫无血色，心里一咯噔，甩开他径直走开。张开掌心，全是指甲陷入的血印，但方才竟丝毫不觉得疼。
她知道自己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