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生淡清没有说话,他转头,死死盯住雨婂,半天没有说话。雨婂在这样凌厉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后退,她身后人们自动闪开一条路,路头直向楼梯,雨婂步步后退,微生淡清步步紧逼,突然爆喝:“说!!”
雨婂只觉这声音在自己脑内爆开,绷紧的弦突然断开,整个身子一瘫,一屁股摔倒。
“我姐在哪?”
微生淡清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疯狂的占据她的身心。她快速站起,踉跄地跑到微生淡清的面前,抓住和她家小姐一模一样的人的肩膀,竭斯底里:“她该死,是她该死。”
微生淡清并未想到碰上的是凶杀案,他只是觉得这丫头很不对劲,循着怀疑逼问。没料这丫头不经逼,更没料到的是,死者是他的双胞胎姐姐。
事实上,他对于这个双胞胎姐姐没什么感情,两人至今为止连面都没见过,因为和乌兰的约定,一诺千金的京都宰府真的没有半点关于这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的任何消息——她过得好不好,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平常都干些什么,有没有喜欢的人或者甚至已经嫁了?
就像没有这个人。
而现在,真的没这个人了。
微生淡清突然觉得悲伤,嗓子被什么堵住了,一种压抑又沉闷的东西挡在嗓子下,剧烈地挣扎着,困兽般。
也许从今夜起关于微生漠沙的一切会如潮水般涌进京都诗城的微生宰府,爹娘的案头有一叠高高的白纸,上面的黑字一笔一笔的勾勒出微生漠沙十八年的点点滴滴。他们知道,她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知道她用独有的紫色蝴蝶代替的印章;知道她喜欢清淡的食物;知道她性格变幻不定,时而温和,时而善良,时而调皮,时而任性妄为,时而仗势欺人……
然后他们会知道,她已经死了。
像个玩笑。
也像讽刺。
雨婂突然大声地笑,疯狂地笑,大眼睛里都是狂乱的东西:“原本我和萧郎已经私定终身,是她,是她突然横插进来,突然说喜欢萧郎。”
“就为这个,你杀了她?!”
雨婂双眼血红,嗜血的表情令周围的人浑身发冷,她说:“是,就为这,我要杀她。”
“我们能怎么办?她是宰府的小姐,伸伸指头就能捻死我们,萧郎根本不敢拒绝她——”
“是不敢拒绝,还是不想拒绝?”人群中突然有人说。
“对啊,漠沙小姐可是宰相的女儿,攀上了就是大枝,这辈子的前程就算是有了。”
“而且漠沙小姐长得又那么漂亮,虽然性格变来变去,但是心地很好的。”
……
“你们撒谎,萧郎怎么会——他不是那样的人,你们撒谎,你们撒谎,是小姐,是小姐的错,如果没有她——”雨绵冲入人群,疯狂地寻找着刚刚说话的人。
对,对,不能让那些人说萧郎的坏话。
人们纷纷躲避,在他们眼里,这个圆脸女孩已经疯了。
“你杀了微生漠沙,恰好证明自己也相信那个萧郎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因为你知道,只要微生漠沙活着一天,那个萧郎就不会回来,你会失去一切,你害怕失去,才动了杀心,不是吗?”
夜归客栈的楼上突然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耳熟。人们循声望去,只见讲鬼故事的说书人斜靠着柱子,双手抱胸,嘴里说着话,眼睛却没有看着楼下的人们。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雨绵连连后退,直到到了墙角,“萧郎根本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我相信他,相信他!”
“住口。”
一旁的微生淡清终于出了声,人们连忙在他和雨绵之间闪出了一条路。
但是微生淡清没有动,他只是抬起右手。
“呀,黑衣人。”有人发现了雨绵身边多了个穿着夜行衣的高大的人。
瞅瞅这个黑衣人的打扮,再看看他离雨绵的距离。人们忍不住想:这丫头一定有些来头,这么快就有人来劫狱/救人了。
微生淡清冷冷地望着在角落里状似疯狂的女孩,屈起食指。
“啪”,黑衣人闪电般给了雨绵一个耳光。
人们目瞪口呆。
微生淡清的声音很冷,他说:“你的那个萧郎是什么人现在一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杀、了、人。”
说完,微生淡清又屈起中指。
啪,啪。
人们根本没有看清黑衣人如何出的手,就已经听到两声清脆的耳光声,雨绵已经完全懵了,捂住脸,大眼睛瞪得死圆死圆的。
“怎么,不疯了?不装了?你再说你的萧郎怎么样怎么样啊!再说你杀了我姐是多么多么的情有可原啊!你再博取大家的同情,让大家觉得我姐就是那么一个活该死掉的人啊!”这时的微生淡清,双目亦通红无比,众人感到他的怒气,纷纷后退。
微生淡清向前一步。
啪、啪、啪。
这次连响三声,这巴掌声,又响又脆,夜归客栈内很多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回他们看清黑衣人是怎么打的了,因为雨绵用手捂住了脸,黑衣人先拨开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这次他出手很慢,雨绵几乎是看着对方的手一点点落在自己脸上的,原本以为这样缓慢的速度,巴掌打在脸上也不会疼,可对方竟然用了内力。
雨绵只感到有什么又冷又浓稠的东西随着巴掌被揉进了脸内,她觉得自己的脸要被毁了,恐惧控制了她的身体,她甚至忘记感觉疼痛。
脸毁了,脸毁了!
她要摸自己的脸颊,对,这是一定要确认的,她的脸,只是被打了几个巴掌而已,不会烂掉,一定好当当的。可是她的双手被黑衣人抓住了,她什么也摸不到;她瞪圆眼睛,想看周围人的反应,如果她的脸坏了,他们会露出——雨绵想不下去了——
“怎么,不敢说,心虚了?还是终于想起自己是杀人的人而不是受害的人?”微生淡清又向前一步,黑衣人立即抬起手。
“少爷,少爷。”雨绵用她生平最大的力气尖叫,“求您了,求您了,放过雨绵吧,放过雨绵吧。”
“可笑,这个时候,你还在求我放你,有勇气杀人,为什么没有勇气承担后果?既然没有勇气承担后果,为什么又要动手?”
“少爷,少爷,你饶了雨绵吧,雨绵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微生淡清没有说话。
他的好友自然拉住他,担忧地叫道:“淡清。”
微生淡清回头望自然,说:“不用担心,我没事。”
自然还是不放心,再叫了一句:“淡清。”
微生淡清没有回答,他发现那句“没事”,他没法说第二遍。想到京都诗城还有爹娘,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微生淡清心中堵得慌,想要大叫,想要发疯,想要——哭。
他们一家之间,留了太多的后悔,而这些后悔,现在要变成永远的遗憾了。
厅内顿时一片死寂。
门外十米处,一女子背着一个少年,结结实实被客栈灯火通明、人影憧憧,但毫无声响的诡异情景吓了个脸青脚哆嗦,她过了好一会才踮着脚尖迅速靠近客栈破门,从指头粗的门缝里望进去,再结结实实被门边不知谁的屁股挡住了全部视线。
不是真的群鬼聚会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