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按照皮三军的想法,大麦是无论如何进不了追捕“冬瓜”这个专案小组的,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可大麦像疯了一样缠着他不放,也不说话,就那么在后面跟着,亦步亦趋,一直跟到了分局对过的微利饺子馆。下午,这个小组就要出发去省城执行秘密任务了。
“我说你小子烦不烦啊,老跟着我干吗?我要上厕所。”皮三军假装生气地冲他喊了一句。
“皮队,你知不知道他的外号——犟牛!哈哈!”简乐在一旁乐不可支。他太了解自己这哥们了,不是真急眼的时候怎么都行,要是真把他惹毛了,他可是个没完没了的主儿。
“我就要去,云霞都没说啥,你们这是干啥呀?”大麦看来是真来劲了,他平时打死也不敢这么和师傅说话。
“不是我不让你去,是秦局的意思。”皮三军开始“踢球”了。他实在有点儿没辙了,不过,他心里还是不太同意。
“不可能,那我找他去。”这句话不是大麦说的,是简乐学着他的口吻替他说的。
“呵呵。”皮三军没憋住,被简乐那滑稽的样子逗乐了。
“这样啊,你等我再请示一下秦领导,完了给你答复,怎么样?”皮三军又打起了“太极”。
“请示啥,你就能定。”大麦一脸的不悦。
“我定了你不听啊。”皮三军冲简乐眨了眨眼,意思让他看大麦的表情。
“听皮队的话,跟党走,啥事儿都没有。”简乐有点儿“幸灾乐祸”地调侃道。
大麦终于火了,“你滚一边去!”他不敢跟皮三军撒野,把一肚子的委屈和愤怒泼向了自己的好友。
“注意影响,注意影响。”皮三军把右手抬起来做着下压的手势,一面用左手把一大盘刚刚端来的饺子往大麦面前推了推。
简乐也火了,“犟牛!不知道好赖的东西。”这是他俩头一次在师傅面前这样。
其实简乐是很想让大麦一道参战的,有自己的哥们儿在侧,他心里分外的踏实。多年兄弟般的情感,往往就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化作一种无形的默契,不用商量,不用探讨,甚至不用讲话,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但是他又确实不想让大麦去。那天婚宴被意外的案情打乱时,他无意中看见云霞紧紧地拉住丈夫的手,一脸无助地看着大家忙乱蹬车时的情景,使他的内心阵阵泛酸。如果说这就叫奉献的话,那么任何一个刑警的家属都应该上光荣榜,上电视,甚至上公安部的春节晚会。可是,这样的场面实在是太平常不过了,对于一个侦察员的新婚妻子来说,应该才刚刚开始,在今后的日子里,不知道将会有多少次这样的分别,有时,这样的分别就成为了永别!
“得得得,我怕你了,爱去去吧。”皮三军一边吃着热乎乎的饺子,一边含混不清地说了一句。
2
黄柏霖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又拉着吴晓明去做足疗。躺在包间里舒适的沙发床上,他美美地点上了一支烟,惬意地吸了一口。
这是他们两家来海阳市旅游的第三天了,黄柏霖跟局里说自己的腰伤又犯了,想不开假条直接把公假休了。局长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考虑到“官不踩病人”的逻辑,又觉得前一段手下们被“冬瓜”的事儿搅得够呛,也就点头同意了,但只批给他三天的时间。
黄柏霖说话算话。这次来海阳休假,他不但请吴晓洁吃辽参,喝茅台,还主动邀请他们一家洗桑拿,把吴晓明的妻子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哪里知道,自己小姑子这次送给“老舅”的礼物——那块瑞士产高级手表的市值,足以抵得上这次休假总开销的十倍。不过,也让黄柏霖难以想到的是,那块手表是块货真价实的水货,走私来的,还真没让吴晓洁破费多少。
“‘老舅’,那个偷你们警察枪的人还没逮着啊?”吴晓明没话找话。
“没有吧,不知道这几天怎么样了。咳,那是刑警和武警的事儿,省厅都插手了,我是管不着那段了,跟着敲敲边鼓就行了。”黄柏霖懒洋洋地回答。
“我听晓洁说南方这种事儿更多,那些有钱的老板自己都有枪防身呢。”吴晓明假装神秘。
“美国还多呢,呵呵。”黄柏霖欠了欠身,把烟灰弹进了烟灰缸,不无调侃地说。“对了,晓洁她们公司的老板不会也有枪吧?”黄柏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装作很随意地问了一句。
“那可不知道,晓洁没说过。她们公司总部在澳门,那边有枪大概也合法吧‘老舅’?”吴晓明没有多少文化,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很多事儿都是听妹妹说的。
“可能吧。不过一个娱乐公司要枪干什么,估计也没用。”不知黄柏霖是出于什么心理,说了这么一句。
“她们公司的买卖大去了,还有赌场啥的呢,肯定得有保卫科啊!”吴晓明越说越来劲,忘了足疗小姐正在给他按摩穴位,猛然一收腿,把那位小姐吓了一跳。
黄柏霖差点儿没乐出声来,觉得“保卫科”这三个字让吴晓明一说很滑稽,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噢?那照你这么说,晓洁在她们公司具体做什么呢?”他好像依然漫不经心。
“白领啊,做什么写字楼出租,就是替她们老板收房费。”吴晓明并未理会黄柏霖的弦外之音,一知半解地解释着。“白领”这个词也是听妹妹和妻子聊天时才知道的。
“哦,不错,那应该不少赚钱。”黄柏霖有点像自言自语,他这会儿忽然想起了吴晓洁下飞机时偷偷塞给自己的那块瑞士表。
“嗯,我听晓洁说除了工资和提成,每年还有奖金,具体我是没问过,呵呵。”吴晓明一直为自己有这样一个能赚钱的妹妹而骄傲,在他看来,黑猫白猫,能赚钱就是好猫。
“那叫年底红利,傻小子,还奖金呢,呵呵。”黄柏霖多少有些放松了。
他之所以旁敲侧击地问吴晓明这些,是因为有两个问题始终没搞清楚。一是吴晓洁在南方具体从事什么性质的工作?二是什么性质的工作能使她的生活过得如此潇洒和高质量?
黄柏霖也曾经当面试探性地问过吴晓洁,但每次她都说得很笼统,很玄奥,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在别人面前玩儿深沉。
现实往往就是这样,某人一旦有了钱,无论说什么都会让旁人觉得有道理,有深度,大家也基本都会应声而和、频频赞同——谁让自己不如人家呢!至于对钱的来源,很多人是不大会去追问的。有些人是不好意思深问,有些人则是干脆不问,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不关心,相反,每个人都巴不得想早点儿知道赚钱的内幕,只不过碍于传统的思维方式和复杂的心理活动,没几个人会当面去对人家刨根问底,那样会被认为是很招人烦的无知表现。
黄柏霖毕竟是一个有着多年军龄、警龄的派出所所长,他不是一个没有职业思维的庸材,只是这种思维随着生活阅历的增长和对人生观念的改变而渐渐趋于麻木了。他也曾经对吴晓洁的大手大脚产生过疑虑,但这种疑虑常常会被来自于“外甥闺女”的下一个惊喜而打断,到后来索性把这种疑虑压到了心底。他甚至在潜意识里希望某个人能在某一天的不经意间,偶然证实了吴晓洁是个能力超凡的女人,赚钱对于她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最好能证实吴晓洁所赚到的钱干净而合法,不是什么来源不明的黑金。如此一样,自己的内心也就坦然了。
当然,有一点黄柏霖觉得非常有底气,那就是吴晓洁从来没求他办过出格的事儿,从来没有因为哪个案子才送钱给他,他认为他们之间的交往,纯属是亲戚之间的那种正常礼数。
通过今天和吴晓明的对话,使黄柏霖基本打消了一些以往的顾虑。他认为吴晓明在自己面前没有任何“防范能力”,也根本不会有任何“防范意识”,所以刚刚的对话应该很靠谱,传达出来的信息也正是自己想要知道的——吴晓洁就是个高级白领,薪水优厚,每年还有红利,是干干净净的钱。至于她老板有没有枪之类的傻冒想法,这会儿他自己倒觉得有点儿好笑了。
想到这些,黄柏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他准备好好享受这最后的假期了。但多年的职业素养告诉他,以后自己还是应该再找个机会,仔细了解一下“外甥闺女”在外面从事的行当,怎么就能这么赚钱?还有,她眉间那道疤痕当初究竟是如何留下的……
3
今天是追捕“冬瓜”的专案小组秘密抵达省城的第六天了,外面阴云密布,凉风习习,屋内的皮三军浓眉紧锁。
说实在的,一开始皮三军真还没把“冬瓜”太放在眼里——不就一扒窃出身的蟊贼吗,他能有多大本事?别说他手里有枪,就是有炮也没用,不出一个月肯定把这小子拿下。根据以往的抓逃经验和指挥部汇总过来的情报信息,皮三军分析“冬瓜”如果真的逃出了下河林场大部队的包围圈,以“道上人”的习惯,在目前的形势下最有可能接触的人,还应该是那帮子狱友。临水市内的一些已经在其他分局控制范围之内,不必多虑,可省城的还有不少空档,特别是一些‘冬瓜’多年前在少年犯管教所时期所结交的同道中人,他认为这部分人应该是自己这个小组下一步行动的重中之重。可一个星期快过去了,大家不分白天黑夜地拼命摸排,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居然连一点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反馈上来,这让一贯自信的皮三军也有点沉不住气了:难道这个小蟊贼还上天入地了不成?是不是自己的判断有误,犯了方向上的错误?
夜深了,外面下起了雨,打得玻璃窗劈啪作响。躺在省厅招待所床上的皮三军仍然全无睡意,他正思考着要不要换个角度来揣摩一个人在逃亡时的心理状态时,大麦和简乐急匆匆推门而入。
“师傅,我们终于找到那个出租车司机了。”简乐甩了甩头上的雨水,抓起桌上的一个半瓶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皮三军翻身而起,“噢?说!”这个出租车司机和另外一个开烧烤店的人是他一直让简乐他们重点寻找的。
“他人不错,和我们谈了一个情况,我和乐子觉得很有价值。”大麦把一个笔记本从手包里拿出来,“他叫李全,就是资料上说的那个老三,现在给别人开出租。他的确和‘冬瓜’在一个少管所,但不是一个中队的,关系一般,这几年也根本没见过。”
“挑重点说。”皮三军有点急不可耐,潜意识里有点急于想证实自己原来的判断没错。
“嗯。前几天李全一个哥们儿来找他,要他夜里给出趟车,说是给朋友帮个忙。李全明白‘道上人’的规矩,就没多问什么,谁知道他那个朋友自己说了句‘这小子这回祸闯大了’的话,后来又改口说是来躲债的。一开始李全以为是拉人,到了以后才知道是拉东西,锅碗瓢盆什么都有,还有一套铺盖,拉到了乡下,就是机场旁边的宁远镇。”大麦清晰地介绍着。
“接着说。”皮三军又点了一支烟,冲大麦一挥手。
“李全的这个朋友原来也是在少管所认识的,听他说这小子和‘冬瓜’的关系应该不错,是‘同行’,都喜欢‘搓儿’(扒窃)。我们的资料上有他,刚到那几天大伙儿暗查了几次他都不在窝里,看样子也是个不着四六的主儿,这会儿涛哥他们还在那儿瞄着呢。具体材料在这呢。”简乐接过了大麦的话头汇报完,把手里的资料也递给了师傅。
“李全人在哪?”皮三军看着资料头也不抬地问。
“我们今晚给了他包车的钱,把他带回来了。”
“好,干的不错,把他请到我这里。”皮三军兴奋地吩咐道,直觉告诉他这回有戏:深夜帮人找车往乡下拉开伙做饭的家什,呵呵,这小子倒是挺够哥们意思的!
皮三军悄悄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手头的人数,觉得近二十人的小组对付一个“冬瓜”已经绰绰有余了,就算他有同伙在也没问题。他跟李全大致讲了讲破案奖金的情况,又再三保证绝对不会泄露这个秘密后,李全终于同意亲自带他们去宁远镇,指认那所房子。
两辆面包车疾速扑进了黑漆漆的雨夜之中。由于无法准确判定“冬瓜”是否真的藏身于宁远镇的那个农家小院里,皮三军没有向专案指挥部做汇报。为了争取时间,他只向还在临水的秦局打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就率队出发了。
这是间很小的农舍,外面有个小院子,颇为孤单地站在整个村子的最西头,有些破败。从远处看,感觉不到人烟的痕迹。抵近观察,皮三军还是发现了令他十分兴奋的疑点:这座小房子的窗和门显然刚刚被人修理过,院门虽然从外面锁着,但院子里面的房门并没有上明锁,这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屋里十之八九有人住着。
根据事先的布置,皮三军示意段力琼带人绕到后窗处准备堵截,自己带领鬼子姜、简乐等人想办法从正面摸进院子里,看准时机对屋内发起突然袭击,大麦和司机留守门前机动。
侦察员们分成左右两组,轻手轻脚地跳进了不高的院墙,皮三军敏捷地闪身贴在了窗户旁边,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姜峰和简乐则靠在屋门的两侧,和其他就位的刑警就等着队长的一声令下,好踹开房门冲进去……
“轰隆……”,正当大家凝神静气准备行动时,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小院的后方传来,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分外刺耳,周围顿时响起了阵阵的狗吠声。
正在院墙外高处观察的大麦被吓了一跳,他本能地向后面张望,却突然听见房间里“砰”地传出一声枪响和一阵鬼哭狼嚎般地怪叫,接着就传来师傅短促而强悍的声音:
“放下枪,警察,不然打死你!”
“不放,谁进来我就和他拼了。”屋子里的人歇斯底里地回应着,随即又对外放了一枪。
原来,奉命堵截后窗的段力琼等人,想悄悄爬进后院墙,最大可能地靠近目标。由于土坯垒成的旧墙壁不堪重负,在最后一个队员刚刚攀爬上来时,轰然倒塌,惊醒了正在沉睡着的“冬瓜”——果然是他!
院子外面的大麦怒火中烧,他无法压抑自己的冲动,预跑了几步双手一撑墙头,一下跃进了院子里,随即拔出自己那把老五·四,推弹上膛。可他忘了,自己跳进来的位置正对着屋子的窗户,一瞬间便成了“冬瓜”的靶子……
“闪开!”皮三军大吼一声,猛然从侧面冲了上来,用肩膀奋力一顶自己的徒弟,两人同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砰”,就在皮三军撞向大麦的一瞬间,一颗子弹裹挟着凄厉的怪响儿,“嗖”的一下擦着两人的头皮飞了过去。好险!
刑警队员们火了,把枪对准窗户向里一阵猛扫,在后窗隐蔽的段副队长等人待前面的枪声稍一停歇,从后窗又一齐向小屋内怒射……
“别......别打了,我不行了,快......”屋子传来一阵有气无力地叫声。
“把枪扔出来。”皮三军向屋内喊话。
“我……我真的不行了,扔……扔……”里面嫌犯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并没有把枪掷出窗外。
“把强光手电拿来。”经验丰富的皮三军明显感觉到这家伙可能真是伤得不轻,随即向院外的司机大声喊道。
在强光手电明亮的光束照射下,大家终于看清,“冬瓜”的肋部、臂部和臀部分别被流弹击中,鲜血四溢,那把被他盗走的制式警用手枪就丢在他的身边……
经过大家简单地替”冬瓜”包扎止血后,皮三军命令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送他去医院急救,同时向专案指挥部报告了这一喜讯!
4
“本台最新消息……”,临水市电视台在第一时间播放了皮三军等人在省城宁远镇生擒“冬瓜”的重大新闻。
“好,好样的三军!”正在家里吃晚饭的黄柏霖虽然在白天已经得知了这一情况,但看着镜头中英武的好友还是禁不住大声叫起好来。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人被皮三军身上那股特殊的警察气质震呆了,她忘记了手中捧着的饭碗,金丝无框眼镜后面的那双秀眼一动不动地定在电视屏幕上,紧紧地盯着那个正对着记者麦克风侃侃而谈的冷峻男子,一时间大脑竟然一片空白……
“……他……他就是皮三军?那个被很多人经常谈起、又敬又怕的刑警队长……原来这么有男人味儿啊……”
这个一边看着电视新闻采访,一边胡思乱想的女人正是黄柏霖的“外甥闺女”——吴晓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