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师傅,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大麦红着脸不敢抬头看皮三军。
今晚又是他俩值班,简乐跑来凑趣,这会儿带着司机去夜市儿买吃的去了。
正在值班室电视上看小品的皮三军没注意到徒弟表情的变化,有一搭没一搭地回道:“没案子就有时间。”
“我爸说想请你去。”大麦的脸更红了。
“嗯?你爸爸请我去?”皮三军这次回过神儿来了,但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是……是我和云霞的事儿。”大麦终于说了出来。
“你们吵架了?”日常生活中的皮三军远没有破案时的那种精明。
“没、没,没有。”大麦怕师傅误会,急忙解释。
“你们家里有事?”皮三军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其实他根本就什么都没明白,他以为大麦他爸爸有事求他。
“是、是。”大麦也理解错了,还悄悄松了口气。
皮三军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爱徒,“说说,是不是你家宅基地的事儿?”
大麦一急,“啊?没有啊,不是,师傅,是我和云霞领证了。”一下反而把事情说明白了。
“好啊,好事儿啊,成家了!”皮三军终于恍然大悟,由衷地向大麦道贺。
不等大麦回答,他站起身几步窜到墙上的挂历旁,查看这个星期天的准确日期,心里一边盘算着,一边扭过头冲着大麦说:
“去,都去。还缺什么不?”皮三军就是这样一个从里到外简单得有些透明的人,当然,除了工作上的事以外。
“嗯!我爸也是这么说的,什么都不缺,人去就行。”大麦明显有些不能自已,兴奋得眼圈有些发红。
其实大麦还有一些话没说透,父亲是想让儿子求一下皮三军这个领导兼师傅,做他婚礼的证婚人。但大麦明白,此刻不需再说什么,师傅肯定会满足他们父子任何要求的。
2
河村镇的镇东头有一家二层楼的小酒馆,楼前是一个爬满葡萄的小院子,中间还种了一棵山梨树。这里平时是省道过路司机们的最爱——农家的环境加上那些绿色的果木,使人感到分外的舒适、悦目。他们家的菜肴也很有乡村特色,尤其是那道啤酒鲤鱼,味鲜肉美,远近闻名。就连这小馆子的字号都听着亲切,叫“咱家饭店”。
大麦和云霞的婚宴就设在这里。
这与其说是婚宴,倒不如说是农家宴,除了那道招牌菜啤酒鲤鱼外,基本上都是河村镇自产自销的绿色乡村食品。这一方面是大麦心疼父亲口挪肚攒、辛苦半生不容易,不想赶时髦铺张浪费,另一方面是尊重云霞的提议,用农家饭招待大家。这个提议博得了皮三军的大力赞扬,他认为农家饭既经济又实惠,还给吃惯了大鱼大肉的城里人换换口味,是一个金不换的好主意。大麦偷着请示他的时候,他就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婚礼这天,万里无云,阳光灿烂,连老天都在悄悄地祝福着这对新人!
河东刑警队几乎是倾巢出动,除了值班人员不能离开岗位以外,其余在家的男女老少全部到齐,有些人甚至是全家上阵。
皮三军和爱人钱莉也难得地双双出现在同一场合。身高一米七零左右的钱莉梳着一头短发,看上去精干、阳光,和丈夫站在一起显得很是般配。她一边和大家有说有笑地打着招呼,一边向新人的亲朋好友逐一道贺,礼貌诚恳,全然没有一点儿队长夫人、企业女强人的架子。
“大麦呢,这小子不地道啊,咋悄没儿声地就娶媳妇儿啊?要不是乐子昨天给我往省城打电话,我非错过了这‘天仙配’不成啊!”“鬼子姜”一上来就大声嚷嚷开了,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势,四处张望着。
刘为民在一旁和稀泥溜缝,“姜队你不懂,没听说过蔫巴人办大事啊!”
“我说姜队,人家娶媳妇儿你穿哪门子西装啊,是准备跟新郎官比比谁帅咋地?”汤伟慢悠悠地反过来涮起了姜峰,逗得大家哄笑一团。
“拉倒吧汤老,您老露怯了不是?现在不流行帅啦,那叫酷!姜队那种外形就叫酷。”栗巧巧在那儿边手舞足蹈,明显是在拿“鬼子姜”的形象打趣。
“酷?臭丫头,你想说你家乐子酷才对吧?是不是特别想说我是内裤的裤?”“鬼子姜”知道自己的模样对不起大家,假装生气地冲丫头大喊。
众人顿时笑翻了天。内勤张大姐乐的直不起腰来,趴在桌子上直敲桌面。在后面帮忙的简乐端着瓜子正好走过来,听了个一清二楚,站下来一本正经、拉着长音说道:
“我说各位,大家都有点文化好不好捏?这都什么年代了,咱姜队还能叫酷吗?不能!还能叫帅吗?不能。那叫长得十分具有创意,活下去需要万分的勇气!”说完搁下手里的盘子,扭头就跑。
“哄”的一声,整个园子里一阵放肆地大笑,这真实、痛快的笑声感染着在场的所有人。
“请大家静一静,新人敬酒来了,我受新人父亲的委托,代表他讲几句话!”皮三军一只手搭在大麦的肩头,一边冲乱哄哄的部下们嚷着。
不知是因为过于兴奋还是有些害羞,大麦那俊朗的国字脸涨得像块红布一样,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倒是云霞显得大气,微笑中直视着大家,姣好的面容与身上的大红对襟刺绣旗袍相得益彰,显得艳丽大方。
“同志们,静一静,说你那臭小子。”皮三军脸上挂着少有的笑意,指了一下正在闹腾的刘为民,示意大家听他说话。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主持婚礼。其实也不能叫主持,我哪会主持啊,就是帮着张罗张罗。既然老人家信得过我,那我就不推辞了,就说几句。秦局,要不还是你说得了。”皮三军半真半假地向坐在一旁的秦鹏说到。
“当逃兵是你皮队长的性格么?”秦鹏挥了挥手,扭头冲身边的钱莉一眨眼,钱莉捂着嘴笑而不答。
“那好,既然大伙赶鸭子上架,那我就接着张罗了。”皮三军抖了一下漂亮的夹克衫,乐呵呵地自我解嘲着。
“我就说三句话,第一,希望二位新人永远不能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是永远,啊,婚后要以孝为先。第二,希望二位新人要互敬互爱,互相体谅,特别是男方,在家要多干活,少吃饭。”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连新郎大麦在一旁都嘀咕开了:我说师傅哎,您不会是地主老财出身吧,在您这儿我咋变长工了啊?
“第三,哎,大家说说,这第三是啥啊?早生贵子呗,啊,哈哈!”皮三军领头开始起哄。
“对、对、对,最好是‘花生’,直接来对儿龙凤胎!”众人喜笑颜开,一片欢腾。
“好、好,下面进行最后一项。”等大家笑声渐渐平息下来,皮三军又接着说道:
“请新郎拥抱父亲,拥抱新娘,大家鼓掌!”
大麦没想到师傅会有这样的安排,心里微微一愣:自己从小到大都没有拥抱过父亲,今天当着这么多人……
其实,每当大麦看见父亲那日益苍老的面容,他的内心深处都会生出一种止不住的疼。自打母亲在十几年前过世,父亲就变得抑郁寡欢,经常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干活,抽烟,唯有每次看到他这个儿子回家时,才会多多少少露出一些笑容。这些年多亏了未婚妻云霞,除了把父亲的日常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以外,家里也拾掇得干干净净,还要拖着不太方便的左腿,去打理自己那间小小的裁缝铺面,以减轻父亲的经济负担,还时不时给他塞些零用钱,没让自己有过一点点后顾之忧,村里人谁不羡慕啊!
一想到这些,大麦顿时没有了往日的那种羞怯,拉起身边的云霞面向父亲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走上前一把抱住了老人,任凭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父亲却一直笑着,骄傲地笑着!
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和儿媳都这么听话、孝顺、有出息,多年的夙愿终于有了着落,他从心底里就想笑,就是做梦都能笑醒!唯一遗憾的就是:老伴如果能活到今天那该有多好啊!
老人一直努力地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轻轻地拍了拍怀里的儿子。
一旁的云霞早已泣不成声,不等大麦转过身来也扑上前去,三个至亲至爱的人紧紧拥抱在了一起……
“好!”看着眼前感人至深的这一幕,简乐含着眼泪动情地大喊了一声,安静的院子里顿时掌声雷动,此时此刻,大家的脸上都挂着一样的泪水,洋溢着同样的笑容!
3
“秦局,皮队,出事了!”刘为民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二楼雅间,把正在谈笑风生的钱莉、“鬼子姜”、丫头等几个人吓了一跳。
皮三军对这样的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他明白,这是有大案发生了,不然自己的手下绝不会这么急。只是他在这种时刻万万不愿意扫了徒弟新婚的喜兴。
“嘘……你咋呼什么!什么事?说。”
刘为民俯下身,紧皱着眉头,尽量压低着声音说道:“刚接到队里值班室电话,燕北派出所跑了一个嫌犯,把咱民警的值班手枪顺走了。”
“什么……?”秦鹏和皮三军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枪里几发子弹?”秦鹏和皮三军正在一起追问那个倒霉的小民警。他们和市局特案队几乎同时抵达了现场。技术人员正在仔细地勘察着燕北派出所这间不大的值班室。
“五发,不,六发。”小民警精神恍惚,有点语无伦次。
“你他妈混蛋!”秦局火了。
“指挥部吗?我们已经到达西货场,是否可以开始行动?”一个小时以后,皮三军率领河东刑警队的侦察员们进入了指定位置。新郎大麦也在其中,这种事儿想瞒也瞒不住他,在爸爸和云霞鼓励的眼神中,他随后追赶上来。
“武警特勤队马上去支援你们,你们随后开始搜查。”指挥部传来命令。
4
河东公安分局燕北派出所位于兰河的岸边,是一个只有十位民警的小所,和燕北工商所共用一个二层的小楼办公,条件简陋。工商所在一楼,派出所在二楼,各占五、六间屋子。在这座小楼的身后,有一个沿着居民小区楼房外侧自然形成的农贸市场,郊区的农民和城里的小商小贩聚集在此,各种时令果蔬、新鲜鱼肉应有尽有,且物美价廉,所以每天都是人来车往,喧嚣异常,星期天就更加热闹。燕北所除了要应付辖区内居民小区日常的治安防范管理之外,还要分出大块儿的精力应对这个市场内频发的各类纠纷和案件,严重匮乏的警力常常使他们在布置工作时捉襟见肘,疲于奔命。
今天中午,也就是大麦的婚宴刚刚开始不久,已经连续工作了两天两夜的范所长感到头晕目眩,四肢无力,有些难以支撑,就把自己佩带的手枪交给了手下两位值班民警,又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独自回家吃药休息去了。
“今天不错啊,挺消停,难得。”老民警看着窗外的自由市场,跟小民警打趣。
小民警懒散地摊在值班室的床上,享受着片刻的轻闲。“大哥你行行好,可不敢乱说啊,说啥来啥。”
“来,起来,杀你一盘。”
两人话音未落,棋盘还没摆上,就听见楼下一阵喧闹,不一会儿,一阵杂乱的脚步咚咚地从楼梯上传来。
“看看,你呀,还消停吗?”小民警翻身坐起,奚落着老大哥。
原来,一个小偷在市场扒窃时被几个路过的保安当场抓获,扭送到了派出所。
两位民警定睛一看这小偷,认识,是他们管片一个叫做“冬瓜”的老痞子,刚刚解除劳教还不满一个月。
“嗬,我当是哪路的豪杰呢,原来是你这个‘冬瓜’。”老民警看了看自觉蹲在地下的扒手,调侃了一句。
扒手一脸的无辜,斜眼看了看抓他的几个保安,“哥,今天我可冤枉死了,是这几个哥们他弄错了。”
“啊呸,窦娥冤枉我信,就你,鬼信。”小民警看着生气,狠狠地呛了这家伙一句。
“我去给他们做报案笔录,你看好他,一会儿咱俩一起摆弄他。”老民警招呼了一下那几个保安,问起被偷的事主来了没有,就领着他们到另外的房间工作去了。
缺乏经验的小民警用手铐把“冬瓜”的一只手铐在暖气管上,就上chuang继续休息去了。他本想就躺在那儿盯着,一会老大哥回来好一起审讯,却在不知不觉中合上了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所长临走时交给他们的值班手枪,他没有按规定带在身上,而是把它压在了自己枕着的棉被下面,漂亮的枪穗就露在侧面……
“冬瓜”从上中学起就和警察叔叔们打交道,知道自己这次又完了,属于屡教不改而必须从重处理的范围。虽然这次一分钱都没偷到,但被抓了个现行,三年的劳教那是必须的。再想想自己刚刚出来还没有呼吸够新鲜的空气,就又要折回铁窗里苦熬几载,顿时觉得无比沮丧……猛然间,他偶然抬头看见了什么……枪!他熟悉公安局里的一切,知道那绿色的枪穗后面肯定连着一把压满了子弹的手枪。
“妈的,老子这辈子算废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一咬牙,悄悄地把自由的左手伸向上衣口袋,那里有他常备的“工具”——回型针,这是专门对付手铐用的,也是很多扒手们一贯使用的“工具”。
不消两分钟,这副旧得不能再旧的黄铜手铐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捅开了。“冬瓜”一边悄悄活动着右手,一边侧耳细听走廊外面的声音,他判断老民警正在做笔录,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回来,便躬着腰,一步一步悄悄地向前挪动。屋子很小,很快就到了床边……“冬瓜”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了枪穗,略一犹豫,便把心一横,轻轻地把枪抽了出来……
“你好皮队长,我是武警特勤中队中队长李向平,奉命向你报到!”
“你好!李队长,咱们长话短说。指挥部根据群众举报,判断持枪嫌犯很可能钻进了铁路西货场内,这是几个出口的示意图,其他单位已经切断了所有通道,指挥部命令我们仔细搜查一切可疑的地方。说实话,这里的条件不是太好,我担心嫌犯以货车车厢为掩护,窜进客运段那边就麻烦了。这样,你们长枪多,我建议你带你的战士控制东面的所有制高点,这样不但可以俯瞰货场内的大部分地方,更主要的是防止嫌犯往人流密集的车站方向逃窜。我带人进去搜,争取把他搅和出来,你们一旦发现目标,警告无效可以击伤、击毙。这是嫌犯的相貌和衣着资料,请你们过目。你看怎么样?”
皮三军清晰的思路和果断的作风,使李向平中队长十分折服,他立正敬礼,随后握住皮三军的手,说:
“放心,皮队长,保证完成任务!”
“分组,两人一组,间距不要太大,从西向东搜。”皮三军指挥自己的侦察员们开始行动了。
5
铁路西货场是临水市主要的货物运输集散地,货场内停放或待发的各种车皮摩肩接踵,每天都十分繁忙。经指挥部紧急协调后,货运站台上已经基本不见了人影,这会儿看上去非常安静。皮三军看到武警战士们纷纷就位,李中队长也通知他准备完毕,就命令姜峰等人搜查距离相对近些的货车车厢,他带领大麦、简乐等人越过铁路线,猫着腰向远处的几节车厢奔去。
几个小时过去了,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皮三军和姜峰的两部人马在货场东面碰头了,双方互相打了一个没有战果的手势,同时把目光锁定在了前面站台旁一个简易铁皮小屋上。小屋很小,大概有七、八个平方的样子。皮三军冲着姜峰招招手,姜峰便带人靠了过来。
“如果‘冬瓜’确实还在货场,我看这儿很悬。”皮三军用手指了指门窗都上了挡板小屋。
“嗯!围上它,我踹门冲进去。”鬼子姜关键时刻是个猛将。
“轮不到你。这样,你带大麦他们几个去堵后面,子弹都给我上膛,反抗就穿了他。”皮三军用眼睛轻轻地向姜峰示意了一下,那意思是照顾好大麦。
“我……,那好吧!当心,皮队!”姜峰用眼睛使劲地看了看自己的顶头上司,也是他多年的兄长。
皮三军倒是没想那么多,这样的任务对他来说又不是头一次执行,他利落地检查了一下手里的武器,随后双手擎枪,枪口指向天空,几步就窜到了小屋的前面,透过窄窄的门缝向里面窥视。简乐也双手掐着枪,站在师傅旁边,他有自己的打算。
小屋里很黑,什么也看不清楚。皮三军观察了一阵之后,又低下头来俯身看了看地面的脚印和门把手,然后侧身跟简乐一点头,那意思他要冲击了!
说是迟,那时快,就在皮三军稍稍后撤准备发力的时候,只见简乐抢上前一步,顺势把师傅挡在身后,运足全身力气,对准门上暗锁的位置飞起一脚踹了上去……他不是要争功,他是故意要把自己挡在前面,来保证师傅的绝对安全!
好在是虚惊一场——屋子里空空如也,除了几把扫地和扫雪的工具以外,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