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里下了一场雪,是那种很大很大的雪。整个临水在一夕之间被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之间,银装素裹,分外妖娆。冰封的兰河犹如一条银色的玉带,紧紧包裹在这座美丽城市的腰间,河畔花园里的天然树挂和孩子们刚刚堆好的雪人,引来了无数游人的镜头和欢笑。
皮三军却病恹恹地躺在家里,一动也不想动。
早晨一起床,他就觉得有点天旋地转,心想可能是感冒了。怕钱莉担心,他悄悄到溜客厅给队里值班室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告诉内勤说自己晚去一会儿,就又钻进被子里睡起了回笼觉。没多久,他就感觉妻子蹑手蹑脚地开门上班走了,他就这样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
“铃……”,家里的电话响了,皮三军烦躁地把头缩进被子里,试图来个掩耳盗铃。可电话响个没完,他只好伸手接了起来,是黄柏霖。
不到一个小时,穿着一身崭新冬装警服的黄所长就拎着大包小裹地敲门了。皮三军穿着睡衣溜下床,把门打开,又急忙钻回被窝里,斜靠在床头点燃了一支烟。
“这大雪天你跑来干啥?”皮三军对老朋友和特别熟悉的人一般不寒暄。
“这路滑的,要了命了。”黄柏霖放好东西去了卫生间,一边方便一边和他搭话,“我早晨去市局送完材料没事了,给你们队里打电话,听那个丫头说你晚来一会,我一寻思你就在家睡懒觉呢。”说着话,他大大咧咧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屋里走,“我买了好多熟食,咱俩中午就在家少喝点,不出去了。”
皮三军很勉强地笑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
“脑袋坏了?不会是进水了吧,呵呵。”黄柏霖大概明白皮三军可能是病了,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没进开水,事儿不大,躺着吧。”
皮三军被他逗乐了,身上也觉得轻松了点儿。
黄柏霖熟门熟路地用饮水机里的热水给皮三军和自己各泡了一杯茶,“我说,这次和嫂子出去玩儿得不错吧?这就对了嘛,观念要转变,行动要迅速,嘿嘿,累死累活也没人说你好,只有自己善待自己啵。”
皮三军苦笑了一下,“是不错,半路给揪回来了,更不错。”
“就为那个死人的事儿?”黄柏霖放下手里的热茶,“我听说给你也来了个处分?”
“嗯,还是党内、行政一枪俩眼儿呢!呵呵!”皮三军把视线移向白茫茫的窗外,用一种近乎于玩世不恭的口吻继续说,“我现在都迷糊了,这些多年我他妈究竟图个什么?”他伸手想去拿烟,黄柏霖急忙抢先从茶几上拿到,递了过去,又起身帮他点燃。
“活该!谁让你以前总往洗脸盆里扎猛子——不知道深浅了!怎么样?这回老实了吧。这年头叫什么,叫干得多不如干得少,干得少不如干得巧。你干得多,错误就多,活儿得干在面子上,得干在领导能看得见的地方。都像你似的,累死了都不一定能算烈士。”黄柏霖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大概是觉得有点儿口渴了,拿起面前的热茶,张口就喝,却不小心被狠狠烫了一下。大概是有些疼痛,他伸出舌头吐了吐嘴里的茶叶沫,接着又说:“三军,咱俩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当你是我的亲大哥,听我一句劝,你这处分一背上,近期往上走的可能性就非常渺茫了。你呀,就趁这回刑警扩编,把大队里的人权、财权往手里一抓,业务上放放手,让他们下边干去吧。这样一来,底下的人更高兴,会更拥护你,你呢,就当当老太爷,没事指导指导,巡视巡视,多好。上边重视的案子呢,你就重视重视,上边不过问的事儿呢,你也懒得去问,这有什么不好呢?你出去转转,看看人家哪个一把手不是这样?”
皮三军一直没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就那么边吸烟边听这位老朋友的叙叨。
见皮三军一副不置可否的神情,黄柏霖担心引起他的反感,就转移了话题。“你们最近忙活什么案子呢?”
“呵呵,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想走后门啊?”皮三军有些不解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在奇怪黄柏霖为什么换了话题。
“走后门也不找你,要找也找比你官儿大的。”黄柏霖白了老友一眼。他的话很实在,一下把皮三军给噎住了。想想也是,自己这位资深朋友没求他办过什么事,反过来都是帮他的忙,当然,那大多是因为公事。
黄柏霖往沙发背上一靠,慢悠悠地调侃起皮三军:“我说,你们刑警大队什么时候改成扫黄大队了?怎么开始对**女感兴趣了?”
皮三军以为黄柏霖贫嘴,就没搭理他,顺手拿床头柜上自己的电话号码本翻看起来。他觉得这会儿身体好多了,想让楼下快餐店中午送点热菜上来,款待款待好友。一般赶上家里没什么吃的,他也都是打电话叫一下。
黄柏霖见皮三军没搭理自己,便一把抢过他手里的东西,“和你说正经的呢,你们大案组的头儿前一阵子是不是去新乐找个**的小姐去了?”
“怎么了?那小姐是你家亲戚啊?”皮三军笑嘻嘻地开始“还击”他。
“是你家亲戚,呵呵!”黄柏霖回敬了皮三军一句,“我听说他们主要是想找咱临水一个女的,外号叫‘二郎神’,又是枪、又是毒的,整得吓人倒怪的!”
皮三军“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二郎神’?还猪八戒呢,呵呵。”
“我说大哥,你快别让他们浪费公家的汽油了,那八杆子没影儿的事,查个什么劲儿呀,纯属喝酱油耍酒疯——闲(咸)的!”黄柏霖一边说,脑袋一边摇个不停。
皮三军听出来黄柏霖话里有话,就问道:“怎么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么?”
“你手下那帮小子干活儿咋跟你一个德行?拿个鸡毛就当令箭!”黄柏霖把身子往前凑了凑,“你知道这个‘二郎神’是谁?那是我的亲‘外甥闺女’,叫吴晓洁。人家姑娘是澳门一个大公司的高级白领,年薪都好几十万,涉哪门子枪、毒啊的,犯得着吗?你那些手下真是少见多怪!”黄柏霖有些慷慨激昂地说道。
皮三军想起来了,这个“二郎神”的事儿大麦他们和他提起过,当时因为提拔不成的事儿弄得心情比较烦,他就没太在意。黄柏霖今天这么一说,他倒是有兴趣了。“你挺神啊,说,你是怎么知道他们在查这个人的?搞了半天你小子在我那儿有‘卧底’啊!”
“你别管我怎么知道,有这回事吧?”黄柏霖故作神秘,“人家一家都是正经人,她哥在汽运公司上班,叫吴晓明,兄妹俩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唉,他们父母很早就离婚了,不容易啊!特别是这丫头,从小就懂事,十几岁就偷着去省城打工赚钱,月月给她哥往家里寄,好不容易才熬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人家现在就在家里老实呆着,随时听候你们传唤呢。皮大队,请指示为盼!”
“呵呵,你有这么个外甥女,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三军,我不是开玩笑,真的。我是怕你手下那帮混小子没个深浅,到时候弄的满城风雨,你让人家小姑娘怎么跟家里人解释啊!”黄柏霖站起来两手一摊,“这么着,你告诉手下也别费劲了,干脆我叫她自己来队里说清楚不就得了?纸里包不住火嘛!”黄柏霖说着说着都有点儿理直气壮了,“不过,来可是来,你们当面可不敢管人家叫‘二郎神’啊,人家是有身份的高级白领,那么做是明显不尊重人嘛。哎,对了,我跟你说啊,人家小姑娘可崇拜你了,还总说你是大英雄哩,你可别好心当了驴肝肺!”
“呵呵,还大英雄,有我这模样的英雄么?”皮三军一指自己的还没洗过的脸,笑了。“这么着,你等我问问情况吧,要是没什么要紧事儿就拉倒,我会让他们注意保密的。行了吗,黄大所长?”他从床上坐起身,刚要下地,忽然间好像想起来什么,问道:“哎,你说她一个小姑娘家的,怎么会得了这么个外号?”
“咳,她脑门上原来有块疤,不过现在早好了。”黄柏霖简单应付了一句。
2
简乐一大早就到了队里,见很多办公室还都锁着门,就直奔一楼的内勤办公室而来。他想看看栗巧巧在不在,好把一双新买的羊皮手套送给她,他特别喜欢看自己的女朋友开心时的样子。
他刚碰到门把手,不防正好赶上栗巧巧拉门出来,把他晃了一下。“干什么呢你,鬼鬼祟祟像个小偷?”
“我的腰……”简乐假装把腰闪了,做出痛苦的表情。
栗巧巧“噗哧”乐了,“装,接着装,瞅你那样吧,够十五个人瞧半个月的。”说完,轻轻用自己的小手摸了摸简乐的脸颊,“冷吗?快进来。”
简乐就势握住了栗巧巧的手,掏出那双羊皮手套在她眼前晃了晃,“拉住姐姐的手,羊皮手套大大地有,呵呵!”
“呀,买啦?死贵的,我就那么一说,你可真舍得花钱。”栗巧巧虽然嘴里埋怨着,心里却暖洋洋的。她爱怜地看着男友,“你总在外面跑,自己不买,还老想着我。”
“这叫有钱难买愿意,懂吗?嘿嘿!”简乐一屁股坐到了办公桌上,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腮帮子,“奖励一个吧!”
栗巧巧红着脸把小嘴儿撅起来轻吻了男友一下,“好了,别闹了,一会儿张姐该来了。对了,皮队昨天晚上告诉我,让你和大麦早上去见他呢,快去吧。”
皮三军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眯着眼睛听大麦和简乐汇报他们调查“青青”的事儿,又随手拿起“小瘦子”的检举材料看了看,说:“这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大麦看了简乐一眼,说:“我们觉得有必要再深入调查一下,可是……”
“这样吧,那个‘青青’我觉得可以先放一放,你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叫‘二郎神’的临水女人吗?”皮三军点燃一支烟,轻轻地吐了一口烟雾,“有人认识她,我已经通知她下午过来了,你们先和她正面接触一下,回头告诉我结果。”
大麦和简乐对视了一下,急忙说:“好!”
“注意方法,客气一些,哎,尽量别叫人家外号啊。要是……”皮三军反常地犹豫了一下,“要是没什么特殊问题,就让人家先回去,等以后找到那个‘青青’再说。”
在问题没有落实以前,以皮三军的一贯作风,是不可能直接对部下说出这样话的。简乐是个鬼机灵,一下子猜到这是有人事先和皮三军打过招呼了,心想这是那路神仙啊,居然能找到师傅的路子?大麦却不明就里,答应着就离开了。
吴晓洁终于坐到了刑警大队大案组的办公室里,这也是皮三军后来吩咐过的,所以才没让她进审讯室。
“你叫吴晓洁?”大麦面无表情,冷冷地问道。简乐双手抱在怀里,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是的。”吴晓洁用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来么?”
“具体不知道,只不过听说你们在找我,我就来了。”
“请问你有没有绰号?”大麦遵照师傅的指示,在问话里特意加了个“请”字。
吴晓洁不好意思地一笑,“算有吧,有人常开玩笑,叫我‘二郎神’。”
“你具体在什么单位工作?”
“澳门新人类投资有限公司珠海分公司。”吴晓洁轻轻舒了一口气,神情自若地回答。
“具体负责什么?”
“主要负责公司在内地投资的物业管理,是珠海公司的业务负责人。”
“你平时在哪里办公?”
“珠海和澳门两边跑,一周各三天。”
“你认识一个叫‘青青’的女孩儿么?”
“‘青青’?不认识,虽然平时接触的人比较多,但我的记忆力还好,对这个人从来没有印象。”
……
不知道什么时候,皮三军进来了,他披着大衣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吴晓洁。
吴晓洁今天是一副标准的公司白领打扮——一头秀发被她整齐地挽在脑后,依然戴着那副秀气的无框金丝眼镜,化着淡妆。身上穿着一套米色的女士西服套装,外罩一件做工十分讲究的纯羊绒米色大衣,脚下是一双咖啡色半高跟高级皮靴。整个人显得文静、知性、稳重,丝毫不显张扬。
3
两个小时以后,大麦和简乐把询问材料交给了师傅,皮三军告诉他们,可以先让吴晓洁回去了。简乐出去安排后,皮三军问大麦:
“你觉得怎么样?”
大麦直言不讳地回答:“没感觉,可能就是因为太没感觉了,我反倒有些犯疑,她过于沉稳了。”
“沉稳?那应该是她的职业素养好吧。”皮三军抬起眼皮看了一下自己的徒弟,脑海中闪了一下吴晓洁被询问时那种从容平静的神态。
“我想深入查一下她的职业背景,师傅。”
“深入?怎么深入?去南方么?这种似是而非的线索以后要慎重。你们掌握的东西我研究了,不足以说明什么问题,你们询问的过程我也见了,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这样吧,请市局刑警支队协助调查一下吴晓洁的工作单位,如果没什么特殊问题,这件事就暂时放一放吧。”
“可是……,师傅,我感觉这个女人很深,好像……”
“干刑警的不要总说好像。”皮三军看了看表,“走吧,把乐子叫上,跟我一起吃饭去吧,有人请客。”
实事求是地说,对于吴晓洁的询问工作,皮三军开始并未产生多大的兴趣,他只是考虑到与黄柏霖的交情,才特意关注了一下。
从客观上看,他知道大麦和简乐手里掌握的线索,根本不足以说明吴晓洁肯定有问题,但也不能说吴晓洁就没问题。由于找不到“青青”,缺乏直接的佐证,他决定暂时先让吴晓洁回家并没什么不妥。另外,由于经费所限,像这样一个不太成形的线索,刑警大队是不可能派人去南方调查取证的,也不可能对她本人采取什么特别的侦查措施,所以,从法定调查时限上说,也不可以强制吴晓洁留下来。
从主观上讲,皮三军也想借机送个人情给黄柏霖,他从内心里觉得欠这位好友的人情。这些年队里超标所用的汽油、汽车零配件,甚至是修理费什么的,人家基本都承包了,有时甚至送货上门,让他在分局上下很有些面子。
皮三军心里明白黄柏霖把吴晓洁称为“外甥闺女”无非就是一种借口,真实的关系恐怕另有其说。但他了解黄柏霖的为人,知道他不是那种好色之徒,和吴晓洁之间不会是那种暧mei的关系,但也肯定不是什么直系亲属,说不定是他的一个远亲或者邻居什么的。同时,他相信黄柏霖作为一个从警多年的老公安,是不会不分青红皂白为一个他丝毫不了解的人来说情,更不会拍着胸脯下保证。虽然皮三军清楚黄柏霖事业心不强,爱占便宜,对物质享受有着旺盛的欲求,但他觉得自己的这位好友绝不会浑到利令智昏的程度,明知对方涉枪、涉毒还出面担保,拿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前途开玩笑。正是基于以上的想法和判断,皮三军认为这个吴晓洁应该不会有什么特殊背景和重大问题,顶多是有些风尘故事而已,询问落实一下就可以暂时先放她回去。这样处理无论于公于私,也都能说得过去。
带着这样的想法,皮三军来到大案组办公室,打算看看两个徒弟的询问情况。可是,当他站在门口,第一眼看到楚楚动人的吴晓洁时,就不由得眼前一亮,心下禁不住微微一动……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虽说谈不上艳丽出众,却风姿绰约,优雅脱俗,浑身上下不但全无半点风月痕迹,反而书卷气十足,安静内敛,活脱脱的一个高尚职业女性。她回答提问时语调不高,声音柔和,举止得体,落落大方,显得很有素养,令人过目难忘。这和他原来对吴晓洁的想象大相径庭,可以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原本打算过来关照一下就离开的皮三军,在这一刻好像忘记了初衷,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不自觉地观察起这个把自己当成“大英雄”的特别女人,对她语速从容、坦然自若的回答方式很是欣赏,心想黄柏霖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这么有素质的女孩儿?……他觉得这个女孩子没太注意自己,就一直看了下去,直到大麦和简乐的询问进入了尾声,他才似乎感到有些不妥,便匆匆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询问结束后,看到大麦还想对吴晓洁较劲儿,皮三军心里有些不高兴,他觉得自己暗示的已经够明白了——这个线索没必要再去深究了,可这个大徒弟依然“拎不清”,难怪简乐总叫他犟牛。皮三军灵机一动,想到今晚黄柏霖死活要请他吃饭,正好可以带上两个徒弟同去,一来让他俩明白这吴晓洁是黄柏霖的亲属,和自己并无瓜葛,二来也顺便开导一下大麦的死脑筋。
4
这时的皮三军,似乎对吃吃喝喝、请请送送这样的事儿也没那么大反感了。他觉得自己也许也真的该适应一下外面的气候了,不要什么事情都过敏。就像黄柏霖说的那样,偶尔出来透透气不但不会感冒,反而会促进血液循环,有利于身心健康。
从队里出来时,皮三军并没有告诉大麦和简乐是谁要请客吃饭、在哪儿吃饭,当出租车停在临水最高档的粤菜酒楼“天一方”大门口时,他俩都有点出乎意料。
这是大麦第一次跟师傅到这么高级的地方赴约,也是他第一次涉足如此豪华的场所。
进门之后的大麦才感觉到这“天一方”的奢靡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迷宫一样的镶金走廊,镜子一样的理石地面,皇族一样的尊贵礼遇……这里的一切让他在霎那间如坠云端,辨不清方向,幸好有师傅和简乐在身边领路,他便低着头,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往里边走。
“哎呦,皮大队长,你好你好……稀客、稀客……”“哎,三军,哥几个潇洒来啦……”“老皮,腐败呀……哈哈……”
一路上不断有人过来打着招呼,看样子都和皮三军很熟。也难怪,他是小城的名人嘛!其中的几位简乐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市局机关里见到过。
很快,他们三人便在领位小姐笑盈盈的指引下,来到了3O8房间。
“三军,你们可是迟到了二十分钟,这怎么算?”早已坐在这间豪华包房主陪位置上的黄柏霖大大咧咧地冲皮三军嚷着,他已经吩咐备好了菜,这会儿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在和皮三军打招呼时,他故意没理会两个年轻人,以显示自己的地位和与主宾之间的亲密关系。
皮三军没有那么多的想法,“嘿嘿”一笑,“你小子摆阔是咋的,干嘛来这儿?”说完也不看座位顺序,拉开椅子就坐,又伸手示意两个徒弟就近坐下。简乐对这种阵势不算陌生,人又机灵,顺势坐在了师傅的左侧,大麦却露了怯,一屁股坐在了师傅右边——主宾位置,他哪里懂得这高级酒店里的诸多名堂。
黄柏霖油光满面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悦,刚想说什么,皮三军一摆手,“这是我的两个探长。”然后一指黄柏霖,“这位是燕南的黄所长,我的同学兼战友,也不知道你们见没见过?”
简乐和大麦同时点头致意,黄柏霖只好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站起来伸出右手,“来,两位老弟,这就算认识了,承蒙关照啊!”
皮三军四下看了看,说,“不就是咱们四个人吗?开吃吧,我还真饿了。”在他的潜意识里,好像觉得还缺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吴晓洁。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挺盼着她能来。
黄柏霖没接这个话茬,随手扔给他一盒进口烟,说道:“吃?吃你个头啊,迟到是不是该罚酒?是罚你,还是罚两位老弟?”
“别没事找事,喝酒你也不是对手。”皮三军故意吓唬黄柏霖,想让他收敛一点。
漂亮的服务小姐过来先为主宾服务,大麦木头桩子一样立在座位上,望着满桌子金光灿灿的高级餐具不知所措,只好一动不动,任凭小姐摆布。一道接一道上来的佳肴他都是头一次见到,有的连名字都是头一次听说。简乐注意到了他的窘境,悄悄示意服务员过来,告诉她谁才是真正的主宾,总算替他解了围。
“……多谢两位老弟了,这杯酒我干了,干双份,有我‘外甥闺女’一份。”刚刚皮三军已经把吴晓洁和黄柏霖的关系介绍给了两位徒弟,黄柏霖这才起身答谢。这也是双方在席间唯一提到吴晓洁的一次。
大麦听完黄柏霖的话,认真地看了他一眼,并未起身表示回敬,而是原地端坐没动,也没拿起酒杯。这时,他忽然发现简乐冲自己点了点头,随后举着杯子站起来向黄柏霖示意,才像刚刚反应过来似的,慌忙端起了自己的酒杯。在看着黄所长把两杯白酒一饮而尽后,他知道自己酒量不行,就只用嘴唇轻轻抿了一小口……“我说何……,小何探长,你要是瞧不起我就明说,这‘茅台’可是纯粮食精,别遭贱了啊,哈哈!”这黄柏霖是个酒场常客,用余光都能看到大麦的举动,就想成心捉弄一下这个在他眼里的“傻冒”。
大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脸红到了脖子根儿,这时,皮三军发话了,“呵呵,我说,你小子有本事你冲我来,别拿小孩儿开心好吧?服务员,换个大杯子。”
黄柏霖喝高了,皮三军喝得更高。两人先是勾肩搭背地坐在一起大唱《送战友》、《打靶归来》等红色歌曲,然后又互相搂抱着踉踉跄跄地去了卫生间,剩下大麦和简乐两个人呆坐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得无所适从。从几年前调入刑警队的那天开始,他们可是从来没有看见过自己的师傅喝得如此之醉,居然还如此失态……
回去的路上,大麦和简乐坐在出租车里很久都没有出声。这位司机师傅大概是个评书迷,一路上都在津津有味地听着广播里单田芳先生的评书《清官册》,那曲折的情节和精彩的演播,却丝毫没能感染他们。刚才散席时黄柏霖非拉着师傅去洗桑拿,他俩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沉默。
简乐先到了,他付了车钱,刚要和大麦打声招呼,却发现他已经打开车门下来了。
“我想和你说会儿话。”大麦和简乐说。
简乐低头一笑,抬起眼来说:“心里闷?”
“嗯,闷!我就是觉得这个吴晓洁不对劲儿。可师傅……”大麦憋了一天的话,终于说出来了。
“哪儿不对劲儿?师傅不是都给否了吗?”
“师傅那是因为这个黄所长。”大麦不服气地说。
“我看不见得,师傅要是觉得对方真有问题,‘黑’所长也没用,你还不了解他?”简乐这句话说得很到位。
大麦还是没听进去,“我承认你说的对,但我就是觉得那个‘二郎神’太深了,她解释的那些事怎么都跟事先排练过一样啊?”
“师傅都亲自过滤的事儿,你还怀疑?”
“师傅说过,不敢怀疑的刑警不是好刑警!”
“那你连师傅也怀疑?”
“我……,我没有,我就是觉得咱们不该去跟这个姓黄的所长喝酒,我烦他。”大麦理直气壮地说。
“我说你个犟牛,早点回家洗洗睡了,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简乐用手使劲儿推了一下搭档,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大麦一个人晾在了昏暗的路灯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