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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海因里希亲王来华

1898年1月5日

埃德蒙多一整天都在起草给外交使团的照会和整理铁路沿线包括车站和矿井的相关资料。

1898年1月6日

总理衙门的所有大臣们和中国其他一些权贵分成三个小组,每组十人,分头拜访各个公使馆道贺新年。

第一组由恭亲王带队,第二组和第三组分别由庆亲王和李鸿章领队。拜访我们的公使馆对于他们来说一定非常难堪,倒不是因为什么爱国的愤怒,他们显然不懂得这些,而是出于对个人颜面损伤的顾虑。这帮人全都是上了岁数的老家伙,所以当他们公然表露出“所有的一切均会像我们一样经历漫长的岁月”的意思时,我能够理解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无动于衷了。

他们离开公使馆后,埃德蒙多收到比洛亲王的又一封电报:

“请立即将租借的金额、时间以及对和约的所有改动之处电传回来。”

这就是全部。没有一句感谢或是认可的话!这让人不由联想起奥地利国会!唉,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又不是为了别人的感激、而是为了德意志帝国的事业而辛苦操劳,只不过他们的态度比较罕见罢了。埃德蒙多答复道:

“我让他们全盘接受了和约上的条件,没有做丝毫的改动。”

埃德蒙多还收到了下面的电报:

“关于对条约中规定租借给我们的地区的主权必须不折不扣地得到落实。当然,为了给他们留有一些颜面,您也可以承诺中国人可以担任飞地的官职。霍亨洛希。”

看来柏林方面也被谈判拖疲了!如果这封电报早到一天,中国人也许还可以挽回一些“面子”。而我们在没有做出任何让步的情况下达成了和约,他们在柏林应当为此感到羞愧。

1898年1月7日

柏林发来一封电报,指示埃德蒙多向中国人提出5万马克的租借金额,谈判底线为30万马克。唉,或许埃德蒙多可以不花分文为他们争取到这块租界地。

迪德里希斯将军、伦茨和埃斯瓦尔特分别发来贺电,只有柏林方面找不到任何友好的言辞!

1898年1月10日

这些天荫昌天天上门拜访埃德蒙多,所有的铁路和矿山合同均由其一手操办的。当然,这些都是秘密进行的,任何人都不知晓相关情况,甚至巴布罗福也被蒙在鼓里。

所有人都在忙于与租借胶州相关的事务,当然也收到了总理衙门发来的相关照会。

在此期间埃德蒙多将铁路和矿山合同附加进了传教合同里,因为现在大家都只对胶州感兴趣,所以反倒没人关注传教事务了。中国人在这方面口风也很紧,不肯轻易做出让步。

1898年1月22日

索默尔先生和哈格先生与我们一道吃了午饭。哈格先生是瓦尔公司的代表,非常希望获得山东铁路的营建权。他为埃德蒙多知晓如何争取铁路营建许可权感到振奋,并且认为他们现在终于有了一位精通与中国人打交道的德国外交官。没有其他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效仿埃德蒙多。

午饭以后我们一起爬上了环绕北京的城墙观看日食,传说它会给中国带来诸多厄运。当日食刚刚开始的时候,幸运之神却吹散了云朵;国人的“颜面”又一次得以挽回。中国人迷信地认为日食其实就是“恶龙吞日”,所以我们在城墙上可以看见四周灰色小屋的庭院里尽是跪伏着妇人,她们不停地敲打着厨房用具,试图通过响声把恶龙吓跑。对于中国人来说,如果新年的第一天就发生日食,这将是一个非常凶险的兆头。

1898年1月25日

埃德蒙多收到比洛亲王的电报:

“关于租借金额的谈判进展如何?因为帝国议会协商的缘故,请务必于25日前答复。”

埃德蒙多答复道:

“25日下午刚刚收到电报。中国人并没有提出租金的问题,看来他们对我们同意租借(胶州)已是非常满意,根本不期望获得任何实际的偿付。”

1898年1月27日

埃德蒙多致函总理衙门,称据来自山东的可靠消息,两名传教士被大刀会的支持者杀害这一事实已毋庸置疑,而中国人却不敢对大刀会采取行动。现在是采取措施的时候了。

1898年2月3日

晚上我们收到戈尔茨从胶州发来的一封很有趣的信。他已被任命为海因里希亲王的随身侍从。这还是埃德蒙多从信中顺带得出的消息,外交部根本没有向他提及此项任命。我们收到了一个电报箱,但里面没有电报,什么东西也没有,这简直是对我们的污辱!迄今为止,埃德蒙多还未曾从外交部得到亲王要到中国来的消息,更不用提他是否还会到北京来以及以何种方式接待他。现在我们从中国报纸上得知中国人准备让一名已经卸任的道台在上海迎接亲王,因此埃德蒙多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根本等不及家里发出任何指示。

1898年2月4日

埃德蒙多发报给史都培总领事,告诉他让现任上海总督务必在上海亲自接待海因里希亲王。他又给总理衙门发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函。但愿亲王能够来到北京。既是为了德意志的威望,也是为了我们自己。至于能否拜访中国皇帝,我相信一定会有一番折腾。

1898年2月9日

我们从史都培那里得到消息,海因里希正驶往吴淞,但他只会以将军的身份露面。戈尔茨发来电报,称他不可能在3月10日以前赶到胶州。令人感到非常不舒服的是,外国的报纸对亲王此次缓慢的航行妄加恶毒的评论;当然,在经历了大张旗鼓的起航后,这也并不让人感到惊讶。

1898年2月15日

外交使团早上觐见了中国皇帝,这一次的觐见仪式进行得秩序井然。尽管如此,埃德蒙多带在身边的欧根·沃尔夫却认为他无法相信欧洲国家如何能够容忍中国如此怠慢他们的代表。

1898年2月23日

克洛德·窦纳乐爵士今天告诉我,他在英国报纸上读到德意志帝国皇帝对胶州条约的内容感到非常高兴,为此他还亲自向比洛亲王授予了勋章。窦纳乐爵士问道:“他究竟为何不向您的丈夫也颁发勋章呢?”

是呀,这究竟是为什么?这段时间以来我们一直咀嚼着埃德蒙多所有的功劳无法得到最低限度承认的苦涩,这真是太不公平了,我们为此伤透了心!

迪德里希斯将军在刚刚写给我的信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但他认为最终总是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让世人明白到底是谁真正促成了胶州条约的签署!

1898年2月24日

吕班先生邀请我们共进晚餐,席间他告诉我他认为这里的工作很刺激。虽然从中国人那里不能指望获得什么,即便是以开炮来恐吓他们;但每周三次对总理衙门进行战争威胁的确是一项富有挑衅性的任务!可是家里对这个岗位的困难程度根本没有概念。

1898年3月6日

午饭后埃德蒙多即刻与公使馆的全体工作人员前往总理衙门。他在那里待了3个多小时,这还从未有过,因此我很为他担心。当我终于把他盼回家时,正好有客人在家,于是他轻轻地对我耳语道:

“所有的文件都签署好了。”

然后他又给柏林发电报:

“谨报,今日总理衙门签署了条约全文。翁同龢与李鸿章两位大臣被中国皇帝授权在条约上签字。条约共分三个部分:1.租借胶州;2.营建铁路和采矿许可;3.优先权。条约没有提及租借金额。我向他们许诺即刻撤出我们的军队。”

埃德蒙多后来告诉我,谈判在非常友好的氛围中顺利进行。那些老官僚们显得非常有礼貌,和埃德蒙多海阔天空地侃起了大山。但是整个签字过程耗时很久,这是因为条约的四段文字必须先定稿后再进行相互比较和校对。衙门里如同往常一样的寒冷,但讨论的气氛却很热烈。

1898年3月8日

特鲁泊船长致电埃德蒙多,称他收到了皇帝陛下的电报:

“(我命令)所有部队撤离出租界地,因为已经按照我的意愿签署了条约。”

真幸运,特鲁泊船长把这封电报发给了埃德蒙多!因为柏林方面根本不会费工夫把这件事情告诉埃德蒙多,他们却不知道,埃德蒙多必须要把这封电报向这里的中国政府呈阅!

我们处处都遇到了耐人寻味的行为,显然他们是想竭力抹杀埃德蒙多在租借胶州一事上的功劳。

迪德里希斯将军发来电报:

“衷心祝贺您取得了辉煌的成功,您的名字将同德意志帝国新获取的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永远联系在一起。您忠诚的战友迪德里希斯。”

这封电报让埃德蒙多感到很欣慰,因为这是一位同他一起经历了这儿所有大风大浪的人做出的评价。

1898年3月10日

比洛亲王发来电报:

“请您把条约原本连同一份完整的复本递交外交部。”

瞧,辛辛苦苦忙碌了四个月,这就是得到的回报!甚至没有一句“感谢”!

埃德蒙多从香港得到消息,称海因里希亲王已经抵达那里。因为维修机器的缘故,“德意志”号必须在香港停留四周,不知是否有人反对亲王去广州郊游。好哇,如今亲王已经到达中国,外交部却对此只字不提,也不向我们下达指示,到底有哪些接待要求?!

欧根·沃尔夫此时正坐在这儿的塔林饭店里编写奇闻趣事。他对迄今为止埃德蒙多仍然没有得到任何表扬或认可表示非常吃惊。

埃德蒙多向我展示了条约文本,当我看到他的名字赫然在上时,感到十分开心。条约用黄色的丝线装订而成,封面和封底各是一幅镶着黄色棉线的插图,而这两幅插图恰好位于一个黄色的锦缎方框内,如同呈交给中国皇帝审阅的所有公文一般。

1898年3月15日

下午的路透社电报带给我们一个吃惊的消息:克洛德·窦纳乐爵士被授予了巴思骑士勋章(英国荣誉很高的奖章)。这项表彰肯定会让窦纳乐爵士惊讶不已,因为在中国的这些日子里,他只知道如何让英国裹足不前。遗憾的是我们晚上必须参加一个盛大的晚宴,英国人恰好也在场。大家都向窦纳乐爵士表示了祝贺,而我们只能站在一旁对自己说,看起来为英国提供蹩脚的服务比为德国全心全意地卖力气更值得一些!

让埃德蒙多感到丢脸的是,他为胶州的事情耗尽了精力。他说,他不想再走到人群中去,因为他能够觉察到大家都以异样的目光瞅着他。我试图劝阻他,但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也为他感到非常悲伤。如果这个世道上还有公理的话,除了表扬和嘉奖,他不应当得到任何负面的评价!

1898年3月16日

午饭后张荫桓又来找埃德蒙多商谈接待海因里希亲王的仪式。今天我们还得到消息称冯·巴兰德先生被授予了一级红鹰勋章!凭什么他能获此殊荣?我感觉到我们现在变得越来越容易记仇,内心充满了酸楚!

1898年4月2日

张荫桓让人转告埃德蒙多,如果埃德蒙多能够亲自登门拜访上了岁数的李鸿章的话,关于接待海因里希亲王的谈判就会进行得很顺畅。于是埃德蒙多顶着寒冷刺骨的沙尘暴前往李鸿章的府第。

他们商定亲王将在万寿山拜见中国皇帝。皇帝将会站着迎接他,然后示意亲王在其身边坐下。不过中国人约定亲王不得首先向皇帝伸出手来,而是等待中国皇帝是否伸出手来,因为在中国握手并不是常见的问候方式。

一方面中国人对把拜会安排在万寿山感到非常满意,因为那里的设施保存得比较完好,而京城里的皇宫已经败落得很厉害;另一方面他们认为万寿山属于皇太后(慈禧)的私人场所,可能在安排上有些困难。

当谈及在京城拜访皇帝的可能性时,中国人自己马上就说地点不可以放在平时接见公使的大厅里,而是让亲王在皇帝的书房里进行拜见,但因为御书房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所以只能允许亲王独自入室。

埃德蒙多对此当然不能表示同意。因此他们商定还是尽可能地安排在万寿山,并且给亲王指定了一间茶亭作为中国皇帝对他进行回访的场所。

1898年4月10日

早上埃德蒙多收到张荫桓的确切答复,中国人将会按照埃德蒙多提出的要求隆重接待海因里希亲王;此外他还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中国的皇太后也想接见亲王。所有的外交官都傻了眼,认为这是埃德蒙多的巨大成功,因为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如果他们知道埃德蒙多是在没有国内任何指示的情况下一手操办整个接待筹备工作的话,他们一定更会目瞪口呆。迄今为止外交部始终未曾告诉埃德蒙多亲王是否会来北京。

1898年4月13日

两年前的今天,穆默来到我们家,询问我们是否愿意接受派驻北京的任命,这期间埃德蒙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然而恰恰是在今天的周年纪念日,我们从德国报纸上读到一则消息,史都培总领事因为其对胶州的贡献而被授予了二级皇冠勋章!

我们彻夜难眠,不停地思考我们究竟应当怎么做!所有的一切都令人感到心酸和痛心,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

海因里希亲王的访问在所有常驻北京的记者当中激起强烈反响。埃德蒙多向《泰晤士报》和路透社的代表透露了访问细节,路透社发回了一条对埃德蒙多极尽恭维的报道。

1898年4月16日

埃德蒙多收到比洛亲王一封极其滑稽的电报:

“您是否同中国政府讨论过海因里希亲王的访问事宜?结果又是如何?”

显然他们是从路透社的电报上得知了埃德蒙多在这里取得的巨大成功,现在他们不知道究竟应当唱红脸还是唱白脸。于是埃德蒙多回电叙述了所有细节并在结尾处写道:

“中国皇太后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希望亲自接待亲王殿下,并且下令向亲王开放所有迄今为止禁止欧洲人参观的宫殿设施。皇帝和皇太后希望为亲王准备一个隆重的接待仪式,并为此而感到高兴。无论怎样,此次将会彻底打破中国皇家沿袭至今的外交传统。”

他们在柏林本应为此而感到满意,但我们却有些怀疑,内心也很酸苦,担心反倒受到柏林的责备。

1898年4月17日

今天是泰蒂的生日。愿上帝保佑他,让他选择一个独立的人生。内心深处的痛楚让我的精神备受打击。一整天我都卧病在床。

1898年4月20日

比洛亲王发来电报:

“皇帝陛下对您的讨论结果表示赞同。您现在可以正式向中方通知此次访问并尽快与他们达成官方接待方案。一旦方案敲定,立即报回国内。同时请您附带通知海因里希亲王,皇帝陛下已经做出决定:由亲王代表陛下本人出访中国,在驶入天津港时旗舰悬挂国家元首旗帜,同时升起桅冠。”

嗯,还好,至少没有责怪我们,但他们让埃德蒙多通知海因里希亲王皇帝陛下的旨意却很有些不同寻常!

1898年4月21日

这些天从欧根·沃尔夫和泰西曼那里不断传来关于山东传教区令人不安的消息。这两人都把大刀会形容为极其危险的邪教。

埃德蒙多去了一趟总理衙门,得到了向山东增派1000名士兵的许诺。

1898年4月22日

从欧洲回到中国的安治泰主教今天来到公使馆作客。他积极评价了埃德蒙多对传教事务和对整个德意志帝国做出的贡献,令我们感到欣慰。当他得知迄今为止没有对埃德蒙多进行任何奖励时,顿时哑然无语,并将此归因于霍尔施泰因和巴兰德的影响。我同他在真正友好、轻松的氛围里进行了谈话,这对我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因为我的内心深处是如此的消沉和郁闷。

1898年5月7日

早上收到一封电报,称海因里希亲王将于13日抵达大沽。于是到处都开始热火朝天地干起活来。我时不时地感到自己几乎快要累死过去,可是在这里很少能够得到真正的帮助。

1898年5月10日

公使馆的大部分屋子都已经收拾完毕,以北京的标准来说真的是非常漂亮,但此时的我也已经彻底精疲力竭。

1898年5月13日

普里特维茨带回一则令人不安的消息:据说上海发出警告,称在北京的广州人正密谋对海因里希亲王采取不利行动。

整个上午都有各个公使馆的人前来询问亲王的消息。

公使馆的工作人员于11点乘坐轿子前往火车站。所有仆人们身着漂亮的浅蓝色丝绸服饰列队站立在通往公使馆的台阶上,外面一律套上绣有我们国徽的黄色锦缎外衣,头上戴着中式小帽,中国政府为了此次接待活动还专门给他们配上了白色的纽扣以体现中国的尊严。

门前灰尘飞扬、臭气熏天的街道上站满了数不清的衣衫褴褛的中国人,塔林饭店里坐着北京城里所有的欧洲人,一直堆挤到了屋顶上。

一队中国卫兵在公使馆门前搭建了一个蓝色的帐篷,旁边又搭盖了一座烟火台,准备在亲王到达的时候点燃庆贺。

我们左等右等,总算盼来了一名飞骑疾奔的信使,告诉我们火车已经到达了外城门;过了一会儿,维尔德大夫骑着马跟随着坐在轿子里的弗兰克博士风尘仆仆地回到公使馆,满脸灰土的模样几乎让我们认不出来是他们俩。又过了几分钟,城门突然开启,紧接着响起劈里啪啦的爆竹声,随后飘进一顶镶着黄色皮带的轿子,我瞅见轿夫们的服装上也绣着黑鹰图案。德国士兵行进在轿子的两边,然后列队站立在我们的公使馆对面。当轿夫们落下轿子后,海因里希亲王殿下走了出来,向我伸出手说,他能够回忆起从前的我。

这时候埃德蒙多、随从们和一大堆中国人或骑马、或乘轿,纷纷来到了院子里。亲王走进公使馆,向我介绍他的随从们。随后我们领着亲王参观了给他安排的房间,接下来就是中国人陆陆续续地拜见亲王殿下。打头阵的是我从未见过面的庆亲王,他显然出于好意用欧洲人的方式握住我的手使劲摇晃,不过他却只抓住了我的大拇指。

亲眼目睹我们的亲王如何居高临下地对待中国人,让人感到非常惬意。这时弗兰克博士问道:“亲王殿下大概需要休息了吧?”亲王回答说:“如果让我休息一会儿,真是帮了我的大忙。请您用汉语礼貌地对他说吧。”这正应了我们常说的一句俗语:“人是需要休息的。”(这时旁边正站着荫昌,他能同我们一样讲一口流利的德语!)

亲王身材高大瘦削,深褐蓝色的眼睛十分迷人,目光稳重但却充满慈爱。他的鼻子和脸部轮廓与腓特烈大帝非常相似。因为长期在海上漂泊,饱受阳光的沐浴,所以他的皮肤透着健康的棕褐色。无论亲王走到哪里,他的外表都给人一种特别亲近和高贵的感觉。

北京的第一印象显然让亲王感到失望,到处都是尘土和垃圾,丑陋的城市外貌远远超出了他的期望。

我只能同埃德蒙多简短地说上几句话,他告诉我,亲王非常友好地接待了他,并同他深入进行了交谈。亲王说,眼下只有皇帝陛下一人坚持占据胶州,霍亨洛希则是坚决反对,比洛此时正在罗马,而整个外交部都对俄国心存畏悸。

亲王同我们一样抱怨缺乏信息来源,一个劲儿地咒骂外交部,特别是霍恩施泰因。

晚上8点他同公使馆的全体人员和随从共进晚餐。亲王让他带来的乐队演奏助兴,给我们带来了极大的欢乐。很长时间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了美妙的音乐!

亲王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很快就进入了正题。我抓住这个机会向他讲述了这个冬天发生的一切。我告诉他,埃德蒙多这些日子以来工作非常困难,既没有国内的指示,也时常无法得到必要的信息;有时国内又会发来多余的指示,比如胶州租借费用,埃德蒙多完全替德意志帝国省下了这笔开支。我还告诉他,如果外交部从一开始就明确告诉埃德蒙多他们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等已经占领了胶州再提出附加要求,整桩事情处理起来便会容易许多。我又把我们如何充满激情地投入到工作当中、而霍尔施泰因却总是针对我们处处设障也统统告诉了亲王。

亲王似乎对外交部非常熟悉,尤其了解霍尔施泰因。他说,外交部如此轻易地让人(指俄国)恐吓,实在是一件可悲的事。穆罗耶夫向德国发去措辞强硬的电报,其实只是为了试探外交部是否有勇气。只有皇帝陛下坚持原先的立场,宣称自己手里也有俄国沙皇的电报,必须以此为据。

亲王说,皇帝陛下直到确认我们已经成功占领了胶州、再发任何电报都已为时过晚时才向迪德里希斯将军发出了第二封电报。我感到同亲王友好地谈话其实很容易,不会让人觉得局促不安。

1898年5月14日

亲王下令前往万寿山拜见中国皇帝,他看上去是那么自信和充满魅力。他对戈尔茨说,必须直接以亲王殿下的名义和中国皇太后说话,因为他希望把握住谈话的主动权。亲王还把这次谈话的一些要点写了下来。可惜的是,我们又得到关于阴谋对亲王不利的消息,所以大家都在谈论此事。我们都有一种感觉,似乎正处在一个伟大的时刻,但我们却无法掌控整个过程。

凌晨5点我们都起了床,与亲王共进早餐。亲王殿下的兴致很高,与我们谈笑风生。大约7点的时候,埃德蒙多率先动身,因为他想坐着抬椅直接前往万寿山。但我心里感到很害怕,因为中国人显然对他最为仇视,如果他们有所图谋的话,埃德蒙多遭算计的几率至少不亚于亲王。

亲王殿下到了8点半才骑马离开公使馆。这期间他一直在和我说话。他说,他内心迫切地想给皇帝写信讲述埃德蒙多为胶州所做的巨大贡献,他自己也是到了这里才认识到事情的真相,他很高兴在这里听到各个国家的代表对埃德蒙多的充分肯定和他在这里树立的崇高地位。我对亲王表示感谢,并且告诉他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现在总算落了地,因为我很清楚这些日子以来埃德蒙多是如何地忧心忡忡。

今天一天我有上百件的事情要做,但我没有任何怨言,反倒心存感激,因为正是这些做不完的事情帮我打发了本应是度日如年的艰难时光。不过我的内心里仍然忐忑不安,心脏常常激烈地跳个不停,甚至窜到了嗓子眼,几乎让我无法呼吸。终于煎熬到下午四五点钟时,我们的士兵们返回了公使馆,罗伯特中尉进门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

然后他给我讲述了整个经过:起初中国人试图把我们的部队挡在外面,但他最终还是设法从一个庭院到达了另一个庭院;随后海因里希亲王成功地说服中国人让部队在他的茶亭前列队站好,特意让中国皇帝从他们的身边走过,以展示我们军人的风姿。

如果能够知道中国皇帝通常的行为究竟是怎样的,简直就像在听童话一般。迄今为止中国皇帝都是坐在一个圣坛后面接见各国驻外使节,至于他到底有没有腿,没有任何人能够知道!

不久,亲王殿下也返回了公使馆,浑身上下沾满了尘土,一脸疲倦的样子。他握住我的手说:

“嗯,我们大家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您的丈夫紧跟在我的后面,马上就到。”

说完他就回房睡觉去了。穆勒船长对我说,他衷心向我祝贺埃德蒙多功成名就。这次拜会最为精彩的部分就是与中国皇太后的会面。她在一间摆满了漂亮的青铜器和景泰蓝的大厅里接见了亲王。皇太后的身后张着一把很大的漆伞,身前摆放着一张祭祀桌,桌上的香炉清烟缭绕;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御座的两旁还摆放着几个装满橙子的大竹篮。

就她65岁的年龄来说,皇太后看起来还很健朗,一脸的矍铄劲儿。不施粉黛的她戴着一个很大的满族头饰,身着一身名贵的手织丝裙。最为奇怪的是,皇太后的身边摆放的都是非常珍贵的物品,但头顶上却挂着粗劣的铁皮灯。

没多会儿,埃德蒙多也回来了,他还沉醉在亲王举手投足间显现的王族风范当中。他告诉我,会谈刚刚开始,庆亲王已经跪拜在了皇太后的面前,等候她的旨令;但海因里希亲王随即抓住了谈话的主动权,直接通过戈尔茨向皇太后转达了我们皇帝和皇后的问候。

皇太后显然对亲王的反客为主吃了一惊,但很快镇定下来,大方地回答了戈尔茨的问候。在寒暄了几句客套话后,亲王表示希望向皇太后介绍一下他的随行人员。这种做法再一次超越了中国人的礼俗,但皇太后迅速掩饰了不安,镇静自若地对他说,公使先生为促进中德两国间的友谊做出的不懈努力让她留下了深刻印象,她希望他能够继续这么做下去;而戈尔茨先生一口流利的汉语也让她对其有些了解。

皇太后让人把送给亲王的礼物一概当面呈上:玉瓶,绸缎,瓷瓶,还有她亲自裱褙的中国画和一枚特意为亲王殿下制定的勋章。最为滑稽的是,送给腓特烈皇太后的礼品是所有礼品中最为贵重的一件,因为按照中国人的观念,皇太后要比皇帝和皇后身份更为尊贵。最后海因里希亲王请求皇太后是否可以接见一下驻华使团的女眷们,因为她们非常希望能够被引见给皇太后,倒不是出于什么好奇,而是希望从皇太后那里多学些处世的智慧。皇太后回答说,她将在下一次庆典时邀请这些女士们。

亲王离开皇太后那里后径直去见皇帝,这一次是带着全体随从。中国皇帝站着迎候他,并邀请亲王坐到他身边的座椅上。同往常一样,皇帝看上去有些胆怯,脸上还显露出病容。同皇太后相反,他在谈话时显得局促迟钝。埃德蒙多告诉我说,当皇帝伸手触摸亲王的衣袖,试图按照欧洲的礼仪与其握手时,整个场面看上去非常滑稽可笑。

亲王坚持要当面呈上皇帝陛下赠给中国皇帝的青瓷花瓶。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又是一个新鲜事物,迄今为止的惯例均是由皇宫的仆人拿取礼品,但路上常常由于不小心而造成了礼品的破损。

随后海因里希亲王来到指定给他的茶亭里休息,没想到却在那里与庆亲王和其他总理衙门大臣发生了激烈的争吵,直到从前院调来一个营的海军士兵列队站在他的茶亭前。

当中国皇帝头顶一把红色的太阳伞向茶亭走来,打算对埃德蒙多进行回访时,亭前的德国士兵同时持枪至胸口向皇帝致军礼,这也是中国皇帝第一次检阅一支欧洲军队。他肯定被隆隆的军鼓声吓了一大跳,大概在想,他的世界末日就要到了。

然后亲王把皇帝领进了一间小的偏屋里。为了让中国皇帝增添对他的信任,同时也让谈话的气氛稍稍活跃一些,只把翻译官戈尔茨叫了进去。

这次会谈以后,所有人员在庆亲王的引导下参观了皇宫里的设施和不同风格的亭园,还参观了皇太后用餐的房间,最后又登上一条小游艇游览人工湖。

皇帝和皇太后应当可以从他们的皇宫里看到亲王一行的全部游览过程。中午,庆亲王在其位于万寿山附近的一处宫殿里隆重宴请了亲王及全部随从。

埃德蒙多告诉我,亲王殿下在饮第一杯酒的时候说:“海靖,这第一杯酒我无论如何也要与您同饮,以表达我对您今天成功安排的感谢。”埃德蒙多说,亲王在每一个场合都想在中国人面前使劲儿地夸奖他。

在英国公使馆的晚宴结束了今天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戈顿认为,我们根本不会知道我们今天所经历的究竟会有多么大的历史意义。

1898年5月16日

新任法国驻华公使毕盛在巴黎询问他是否也要为亲王举办一个盛大的招待会,并且得到了准许。对政治概念只知晓些皮毛知识(比如德国人和法国人在 一起就要相互撕咬)的中国人,这一次却被法国的动作完全绕糊涂了。

更有趣的是,巴布罗福显然对此(指法国为亲王举办招待会)很不开心,几天前他还和我说:“法国能否举办晚宴根本还是一个未知数。”无数次从细微的小事中可以看出来,只要我们与法国维系良好的关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根本无需害怕其他任何国家。

1898年5月18日

戈尔茨告诉我,柏林显然正在酝酿针对埃德蒙多的阴谋,据说提尔皮茨也口出恶语,称埃德蒙多在胶州问题上故意与他对着干。

我听了这话仿佛一下子从万丈云层中摔落下来,因为我们素来与提尔皮茨关系处得非常好,当初喀西尼告诉埃德蒙多俄国对胶东握有经中国书面确认的优先权后,埃德蒙多又怎么能够不劝阻提尔皮茨在胶州建立海军基地的计划呢?在如此紧张的时刻还得为这种事情提心吊胆,真是太糟糕了。

1898年5月19日

亲王早上骑马与普里特维茨和戈尔茨游览中国长城,还带上了12名海军将官和2名男仆。

之前与中国人就到底由谁来担负我们此次考察旅行的费用问题进行了正式谈判,最后总理衙门请求为亲王提供一次郊游的机会。

亲王接受了中国人的请求,并由塔林饭店受中国人的委托全权安排郊游事宜。饭店向总理衙门寄去了一张5000美元的账单,却又被总理衙门退了回来,上面还附加了一条批注,让饭店多要些钱。因为总理衙门向皇室户部申请了30000美元的经费,担心从中盘剥得太厉害容易在北京城引起轰动!

1898年5月22日

亲王去了一趟总理衙门,与总理大臣们进行会谈。一个半小时后他回到公使馆,跨入门槛的第一句话就是:“冯·海靖夫人,您今天的晚宴改到了6点,而不是8点!”原先说好了晚上8点为庆亲王和中国所有的达官显贵,连同来自欧洲的宾客,总计24人举行晚宴。

变动的原因是亲王在总理衙门遇到了一些麻烦。中国人希望他再去一次万寿山,亲自向中国皇帝宣布授予他黑鹰勋章。亲王拒绝了这一请求,坚持让中国皇帝到城里来;最后庆亲王不得不同意将海因里希亲王的意见转达给皇帝,但他又说,他必须连夜赶到万寿山。为了不耽误庆亲王的行程,于是他们在下午5点钟临时做出决定,将我们的晚宴由原定的8点提前至6点!我赶紧一头扎进厨房忙活起来,埃德蒙多则派出信使骑马分头通知所有的欧洲宾客,公使馆里忙乱得一团糟!

傍晚6时,中国人准时来到公使馆,亲王亲自接待了他们并带领他们参观了公使馆。他们对新挂上的四幅亲王夫人的画像产生了兴趣,庆亲王问画上的人是否是四位不同的亲王夫人,海因里希亲王答道:“不,我可养不起四位夫人。”

约7时,客人们全部聚到一起,晚宴也准备完毕。今天厨房真的很卖力气。因为这是一场“绅士晚宴”,所以我只能从大厅里瞅着客人们。

晚宴后我在大厅里接待了男士们。庆亲王再次与我握手,然后快马加鞭地奔赴万寿山。让皇帝在24小时之内进城来,看起来这又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后来我坐到了海因里希亲王的身旁,他正与李鸿章促膝长谈,认为中国人在属于我们的地区征收关税是不应当的。当我看到李鸿章使遍了所有伎俩寻找借口,让亲王殿下亲身体验到了在这里必须与怎样的困难打交道时,我感到非常有趣。但亲王殿下却看穿了李鸿章的把戏,因为他晚上还同埃德蒙多说:“我很同情您不得不与这样的民族打交道。”

餐桌上李鸿章的举止特别让人讨厌,那只令人作呕的银杯子(前文提过,这是李鸿章用来盛放自己挖出来的鼻屎的器皿)再次出现到桌上!

1898年5月23日

我们终于可以不用早起,安安静静地享用一顿早餐了。海因里希亲王在餐桌上问我:“您猜猜看,昨天李鸿章对我说了些什么?”“可能他希望我的丈夫早点离开北京吧!”“不,他请求我向他解释清楚,为什么像海靖这样为他的国家做出了如此巨大贡献的人却得不到任何表彰!”

我们完全愣住了,我从未想过李鸿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亲王继续告诉我们,李鸿章让本不情愿的罗伯特(即赫德)爵士翻译了他的问话。亲王回答他说:“在德国,人们并不是为了获得奖赏而为国家效力的!”

晚餐后我陪同亲王在我们灯火辉煌的庭院里散步。我们就关于中国的一些事情进行了长谈。他对胶州事务没有决定权真令人遗憾,否则一切都会顺畅许多,也会更有实效!

虽然帝国海军部在那儿的势力很强大,但是看起来并没有捞到什么荣誉的桂冠,这一点单从罗绅达总督的任命上就可以看得出来,甚至连亲王也认为这是一个最最不合适的人选。

亲王还提到了我们,他说他很同情我们必须在这个可怕的地方生活,他表示要尽力帮助我们早日离开这里。但愿上帝成全!

1898年5月24日

今天是亲王在北京的最后一天,洁白美丽的亲王旗帜最后一次飘扬在我们的大门上空。上午亲王让他的乐队再次来到公使馆,在大厅里又一次演奏了所有我最喜爱的曲目。

中国人面对亲王的坚强意愿照旧还是屈服了。为了再次招待亲王,皇帝急急忙忙地赶到京城。

11点,身着一身挺拔的军服、颈上挂着拖着绶带的黑鹰勋章的亲王离开公使馆前往皇宫,看上去简直棒极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最欣赏他,他看上去总是这么出色!

大约下午2点,男士们回到了公使馆。他们说,今天的会见很有意义。当正式会晤结束后,皇帝一直把他们送到了一湾湖泊旁,他们在那里登上了一条小船。

我的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顶着一把黄伞的中国皇帝站在岸边,庆亲王跪伏在他的身旁,这当是多么美丽如画的一幅图片呀!

1898年5月25日

在与我们愉悦地用完早餐后,海因里希亲王于上午8时离开了公使馆。埃德蒙多和我一直陪送到天津。在天津,身着奇异服饰、头戴红色腊布圆帽的中国士兵列队站好,为亲王演奏了旋律激烈的欢迎曲,而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噪音。

河面上已经搭起了船桥,亲王把我送进他的黄带软轿里,自己却步行走到了车厢旁,这在中国人看来一定是很不可思议的。

随后亲王、埃德蒙多、埃斯瓦尔特和我同乘一辆马车前往领馆,我必须挨着亲王的右侧坐着。在我面前,他总是显得很有绅士风度。

领馆里举行了传统的庆祝活动。亲王与埃德蒙多和我饮了第一杯酒,并对我们说,他感谢与我们在北京相处的这些日子,同时也感谢埃德蒙多为他成功完成使命做出了大量工作。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高,所以大家肯定都能听得见。

当我们在站台上与亲王告别时,他亲吻了我的手,对我说了许多极尽真诚与友善的话语。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可以与他成为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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