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跑毛子的时候，巧云七岁。那一年是一八八三年。
刚一开始，他们家就跑散了。她娘不知去向。她爹回头去找她娘。巧云抱着三岁的妹妹素月紧跟在好娘的身后边，踉踉跄跄的跑着。
好娘的家里原来也有七口人，别的人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只剩下好娘和她怀里的莲莲了。
好娘时常回头照顾着巧云姐妹两个。
“通”的一声响，吓了她们一跳。
巧云抬头，先看见了一个枪口里冒出来的火光。那时候，巧云还不知道那个比镐把粗的东西叫枪。但是，她害怕那东西里喷出来的火。
拿着枪的是一个红头发、绿眼睛的罗刹。那是巧云第一回见到沙俄匪徒。大人们都叫他们是“老毛子”。
巧云还小，见到这样的人形怪物，嘴里边还“呜呜啦啦”的不说人话，她吓坏了，站在那里不敢往前走了。
那个老毛子把手里的枪挂在旁边的树枝上，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拿出来撒尿的东西。
巧云以为他是要撒尿了。巧云想：这老毛子还真是畜生。人撒尿都是转过身去，背着人的。只有猪、狗、驴、马那样的畜生撒尿的时候才不背人的。这个红毛绿眼睛的老毛子撒尿也不背人。
他不背人，人就得背着他。好娘转过了身子。
巧云看见那个老毛子好像是不是要撒尿，他拿着自己撒尿的东西玩着。他那东西黑忽忽的，长长的，丑丑的，在他的手里越玩越大。
那个老毛子又像是笑着，朝着好娘怪叫着。然后就冲过来，拉扯好娘，还把好娘怀里的莲莲丢到地上，摔得直哭。
好娘和那个老毛子撕打着。但是，平时挺能干的好娘打不过那个老毛子。她被老毛子按倒在地上，压在身底下，连衣服都让老毛子给撕坏了。
巧云在旁边跟着好娘着急。但是，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个老毛子撕开了好娘的衣服，又去拽好娘的裤腰带。
巧云喊：“好娘。抓他的脸呀。”
好娘没听他的话，两只手都去护着自己的腰。巧云想：好娘的腰里可能是藏着值钱的东西。
眼看着那个老毛子就要拽开好娘的裤腰带，好娘藏着的东西也要被那个老毛子抢去了。
突然，“啪”的一声响，那个老毛子的耳根上被狠打了一下。那是巧云爹手里的长鞭子打的。
那个老毛子被巧云爹的一鞭子打的从好娘的身上翻倒在地上。
捂着耳朵，那个老毛子看见了愤怒的巧云爹，他翻身站起来跑向了自己挂在树杈上边的枪。
谁都知道那个老毛子拿到枪以后的结果。
巧云爹自然不想让那个老毛子拿到枪。他把手里长长的鞭杆子掉过来，用粗大的手把狠狠地打在那个老毛子的脑袋上。把那个老毛子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好娘系好了衣服，说道：“扬大鞭子，抱孩子快跑！”
巧云爹没有名字，因为他的鞭子使得好，人们都管他叫扬大鞭子。
当时，扬大鞭子一手一个，抱起了巧云和素月。好娘也抱好了莲莲。他们两个人撒腿就跑开了。
扬大鞭子的那一鞭杆子并没有打死那个老毛子。
他们跑出去不远的时候，那个老毛子在背后开枪了。那一枪在扬大鞭子的左肩膀上留下了记号。在当时，扬大鞭子一步没停，跑了一天，一直跑到了黑龙江的江边上。然后，他们等到了一家认识的人，知道了好娘的丈夫、莲莲爹已经去世的消息。
他们沿着黑龙江一直向下走，走到了有人居住的断山屯才停了下来。
那一回跑毛子以后，巧云再也没有见到过自己的亲娘。
断山屯地处黑龙江东岸，往远处走，有大片平坦、肥沃的土地没有开发。水中有鱼，山野里有獐狍野鹿，是一处很好的居住地。
扬大鞭子和好娘两家人得到了噶栅达（屯长）的同意，在断山屯其他居民的帮助下搭起了相邻的两座窝棚，住了下来。
扬大鞭子感叹着：“十年前我开了一回荒，种过二十多垧地，都让老毛子给抢去了。这如今，我又得开荒了。”
噶栅达告诉他：“刚开始的时候，谁都得开荒。这里的土地多，谁能吃得起辛苦，谁就能过的好。”
开荒。说着容易，做起来还是很辛苦的。
扬大鞭子贪大，烧出来很大的一片荒地。然后就开始认真的刨出去其中的树根子，打垄，播种，一年三铲三耥。
到秋天再烧杂草，把一整片地里的土都要翻过来。
三年里，生地变熟地。扬大鞭子自己也不知道付出了多少辛苦。五年里，熟地变良田。扬大鞭子拴起来自己的马车，他的大鞭子派上了用场。
好娘也开出了一片地。只是比扬大鞭子的要小多了。
这几年里，好娘照顾着巧云、素月的衣服，还要给素月裹脚。
巧云不裹脚。因为他的干爹是旗人，说好了不让她裹脚的。
好娘照顾着扬大鞭子家的孩子，扬大鞭子也经常给好娘家送粮食。好娘家其实也就是好娘和莲莲两个人。
刚到断山屯不久，扬大鞭子就特意去问噶栅达，附近有没有官学校。
噶栅达说：“官学还没有，私塾倒是有，就在我家里。”
扬大鞭子就求他，让自己的女儿巧云跟着去学习，自己出一半的束脩（交给塾师的钱和粮）。
噶栅达问他：“扬大鞭子，你怎么舍得花钱让一个丫头读书哇？”
扬大鞭子告诉噶栅达：“我家的巧云是一位旗人秀才的干女儿。他说，这孩子的花销都是他出。要让巧云读书识字，还不能裹脚。”
噶栅达问：“那秀才是哪里的人哪？”
扬大鞭子：“那位秀才叫付雅韶，在阿拉楚喀副都统衙门里做事。”
噶栅达惊讶：“我知道那位付秀才。阿拉楚喀远在好几百里开外，你是怎么认识的付雅韶？”
扬大鞭子：“七年前，我在野地里救过一个病人。他说，他叫付雅韶。他认下了刚出生一个多月的巧云做干女儿，还留下了一些钱。那些钱我没动过，就是留着要让巧云学会读书识字的。”
噶栅达：“你们家的这个巧云可是遇到贵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