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晚10点，专机从南苑机场起飞，往常这个时间还在上课，所以童满并不困。
中午散会之后，苏主任曾把他叫到一个单独的谈话室。
房间很小，只能容纳两只沙发，跟会议室形成反差的是，这个房间一定经常有人使用，因为沙发扶手都磨光滑了。
苏凯一屁股坐在沙发里，亲切的问：“你觉得‘扬帆计划’怎么样？”
童满说：“挺……不可思议的。”
“不可思议？你本来以为是干什么？”
“轰杀外星人。”
“喂，我说真的呢。”
“说真的吗？我以为你要把我们培训成天文课老师，向小朋友普及天文知识。”
“呵呵，你有保留，天知道马汉那鬼东西都教了你什么。没关系，你隐瞒也好，瞎编也好，总要走个过场——我需要知道你对几位同伴的评价。”苏主任坦诚地说，“怎么了？你们以后就要一直在一起了，我总得了解一下你们性子合不合，才好事先调解嘛。”
“他们都挺好的。”
“他们是都挺好的。我要的是你对他们每个人的看法，你对他们总有些看法吧。”
童满想了想。
“其实我对他们并不了解。安在麟跟我同寝室，还算知道一些。别人嘛……说了您可能不信，像尹姜，在这儿半年了，我跟她今天头一回说话。”
“随便说说就成，我又不会告诉他们。就从尹姜开始吧，你觉得她是怎样一个人？”
童满字斟句酌的说：“她在写小说。”
“嗯，这不是什么秘密，连我都知道。”
“我想她写得很好。她选择的题材……比较边缘。是男欢男爱，您有兴趣吗？”
“没有。”
“可能大多数人都没有兴趣，但她确实写得很好。她应该去参加个作文大赛之类的，想办法把作品发表，说不定能封个天才女作家的头衔。”
“哈，你还挺关心她的文学创作的，你该不会自告奋勇当了她的第一位读者吧，都开始给人家规划未来了？”
苏凯对童满身上的文艺气味嗤之以鼻，突然间，又好像想到了什么。
“不，不……你不是这个意思。”他摸着鼻子说，“你想说的是，既然她参加了‘扬帆计划’，打定主意去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那写出来的东西又要给谁看呢？”
这个胖子低头想了想，又抬起头来接着说：“可你知道有的人写东西并不在乎读者多寡，他们就是给自己写的，自娱自乐。”
“是啊，也许尹姜就是这类人。”童满搪塞道。
苏凯眯起眼睛看着他，笨拙的挪了挪屁股，调整一下沙发里的姿势。
“范胡烟呢？你觉得她怎么样？”
“她是一个爱漂亮的女生。”童满说，“每个班里都有这样的女生，如果放在一般的学校，大概能算校花吧。您得承认，她很会打扮，您也得理解，她为什么打扮，她是个女生，女生天生爱打扮。”
“我没有反对她打扮。我也喜欢会打扮的女孩子。”
“您真是一位善解人意的好领导。”
“唔……你有没有发现她很喜欢粉红色？。”苏主任饶有兴趣的说，“她有一条粉色裙子，来这里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换上制服她也不忘佩戴小饰物，发卡啦、项链啦、胸针啦，都是可爱型的。当然，比起其他人还是显得成熟些。我觉得她是那种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一方面，在其他孩子们中间，她最懂事，简直是在照顾弟弟妹妹；另一方面，她也需要有个人来供她撒娇。”
“还是您看得透彻。”童满称赞道。
苏主任的脸出人意料的红了。
“我要听的是你的看法。”
童满轻轻靠在沙发背上：“我的看法跟您一样。范胡烟很了不起，她能忍受这里。毕竟不像在外面可以花枝招展。”
“这么说来这里之前你们认识？”
“噢，没有，您误会了。我们只是体检的时候在医院碰巧遇到，之前并没见过面。”
苏主任轻轻点了点头。
“而到这儿之后大家又都很忙，所以我对她了解也不多。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该说说安在麟了？”
苏主任又点点头。
于是童满接着说：“安在麟是个有趣的家伙。他很喜欢说话，无时无刻不在说话，除非累得说不动才会停下来。所以我很感谢邵队长加大他的训练量。哈，您能想像他是什么人了吧，对大家来说，他大概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家伙。
“他有很明显的缺点。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性格，天生能让所有身边的人——不管认不认识——都讨厌他。只要他站在那儿，就成为一个反面的标杆，大家都会想：‘天哪，我可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他就是有这么一种天赋。”
苏凯笑了：“对他，你不太留情面呢。”
童满也笑着挥了挥手：“从另外一面来说，他又具备可贵的优点。这个人的优点就是——热情。他可能以为自己是个大侠。他喜欢主动帮助别人，我见过不止一次有人谢绝他的好意，可他还是……他不仅不太在意个人得失，甚至不太在意别人怎么看。”
“那你呢？你跟他的关系怎么样呢？”苏凯问。
“还不错。”
“真的吗？”
“真的。毕竟我们睡在同一个房间——而我没要求过调换寝室，可以说明问题了吧。”
“基本可以。”苏主任用很轻的声音说，“那好，该谁了？唔……说说苏小吻吧。”
童满从沙发里直起身子，郑重其事的样子就像在跟女孩的父亲提出求婚。
“苏小吻……是您的侄女。”他谨慎的挑选着措辞，“要是没有她，我也不会在这儿。苏小吻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她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有主见——对任何事，她都有自己的主见。”
看到苏凯颔首赞许，童满继续说道：
“主见——这两个字说起来容易，做到却很难。真的很难。苏小吻做到了，这跟您的熏陶是分不开的。”
“对苏小吻，我就说这么多吧。”童满毕恭毕敬的低了低头，当作谈话的结束。
当他抬起头时，发现苏凯正眯缝着眼睛观察自己。
“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已经说完了。”
“你想到等会儿我也会问他们四个人同样的问题，为了防止我出卖你，才有所保留。是吗？”苏凯问道。
“绝对不是。”童满一脸真诚的说。
狭小的谈话室里，突然生出一股紧张的气息，可眨眼之间又消失不见了。
“你已经给我描述过你的四位同伴。你说得很好，假如我不认识他们，通过你的描述，我也已经对他们有所了解。”苏主任总结道，“可我问的是你对他们的看法，是——你的——个人看法。你看邵队长就是一个勇于表达的人，哪怕是偏见，她也敢说，而且当面说。但你呢？你丝毫都没有提到自己的看法，一丝都没有。”
“这都怪马汉。”苏主任忿忿地说。
2
登机之前，童满在机场见到了马处长。
这位教了他五个月的神秘老师似乎很怕冷，把自己干瘦的身体裹在一件臃肿的呢子大衣里，厚实的毛线围巾在颈部打了个不协调的活结，只露出苍白的小半张脸。
在军用候机室后墙外的黑灯影里，马汉利落的查看了周围可能藏人的地方：“看来这儿没别人。”
“应该没有。”童满跟着说。
“老苏事先通知我了，我本该下午过去见你，但这边有事耽搁。现在我简单说一下。”马处长的烟酒嗓有点感冒，声音很小。
“模拟测试的测试基地在共青城。所有的外围设备都是俄国制，所有的工作人员也都是俄国人。在那里你们要待半年，不过头一个星期是适应性测试，一星期结束的时候允许你们跟外界通话，提供测试反馈。在那之后才是真正的封闭测试，切断外界的一切联系，除非发生极端情况。”
“需要我做什么呢？”童满搓了搓手问道。
“这正是我要提醒你的。你听好了。”马汉吐着白气，一字一顿的说，“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童满的眉毛竖了起来。
“不要我做任何事？什么意思？”
“就是什么都不要做，除了你航天员身份该做的。”
童满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是说让我空着手去，再空着手回。把去俄国当成一趟度假旅行，一点有价值的情报都不带回来？”
“我没有这么说。”
“可你……”
“不要做多余的事，收起你的好奇心，不要对任何人、任何事流露出兴趣。不要试图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不要抱着特别的目的同俄国人接触，也不要去窥探你活动范围之外的空间。”马汉用颇有强制力的语气说，“在俄国人的地头，这么干是非常危险的。”
“能有什么危险？”
“生命危险。你是国际合作项目的航天员，这不假。可他们不管你是谁。如果他们发现你有间谍嫌疑，只是嫌疑，就会置你于死地。他们不会明着枪毙你，他们会说，发生了意外——枪支走火、交通事故、急性心脏病，制造各种意外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这是你的第一次任务，我不想你有任何意外，所以你的任务就是——什么也不要做。”
“那我岂不是白去了？”童满问道。
“不白去，你只要记住你看到的，回来之后向我汇报就够了，我们会根据你的回忆——我们一起拼接分析，得出想要的东西——你是怎么了？你忘了我教给你的吗？只有你能做到，记住生活的每个细节……嗨，别那样看着我。我当然有明确的目标，我不能告诉你目标是什么。因为一旦你知道了，就可能会做危险的事，而你决不能做危险的事。”
童满冲他眨眨眼睛：“你这就好像出了一张试卷，要我写出答案，却连题都不让我看。”
“我没有要求你写出答案。”马汉说。
“得了，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不管是什么，我都给你弄到手。”
“不行。”马汉的口气斩钉截铁。
童满伸着脖子说：“老师，你是不是对我保护过度了？”
“一点也不。”
“那这是何必？你知道我的本事，你知道我能胜任。”
“好吧。”马汉的眼睑疲倦的耷拉着，但他的眼神十分坚定，“你听着，为了防止你自己盲目的搜集情报，我还是告诉你吧——让你按兵不动是一个临时决定。这是因为我得到相关情报，预见到了危险。这么说吧，你不仅什么都不能做，还要留意自身安全，尤其是自己的食物和饮水。没错，可能会被下毒。砷毒、氰化物、生物碱、合成毒药，都有可能。我教过你，毒药是是防不胜防的。对付投毒，最好的方法就是——让毒杀变得没有必要。”
“俄国人要毒死我？”
“如果你做了不该做的事。”
“看来我这一趟还满凶险。”
马汉长吸一口气：“所以，你必须听我的。”
3
什么都不要做。
飞机已经起飞很长时间，童满还在翻来覆去的想马汉说的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