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总有一种东西永远说不清楚。正如一个地方或是一件事,或是一个人,你总会在某些特殊时期突然想调动心思去厌恶或逃避。可是,往往是徒劳的,到头来你才发现,压根就是自欺欺人,或者说是某种隐隐的东西早已渗透于骨髓,随血液一起流动,随心脉一起跳动,也许压根就是心底里喜欢的、崇尚的,只不过没有条件和机会,不愿说出来而已。
香港是倨傲的。百年西方文明的刷洗使她身上染上了贵族的气息,不刻意,不修饰,自然中透出些许清高,看上去雍容大方。当你亲近她时,就有些局促,有些害羞,有些自卑。香港是冷漠的。维多利亚港夜晚的灯光晃得人颤悠悠的,温暖的有些暧昧的风撩的人心里一阵阵莫名的兴奋,让人感觉到有一双柔软的手不经意间在抚着你并不厚重的双肩。刹那间,人会有些暖意。别抬头,在抬头的瞬间,你才会看到一双游离的眼神并没有专注于你,或者陌生的让人感觉有些冷。实际上你只能在梦中感觉一双手的温情,并且身陷其中。从香港回来,给友人发短信,坦言在那儿有这样几个感觉:乞丐、傻子、废物。仅此而已,还能说更多的吗?
不敢说钱是好东西,也不敢说钱不是好东西。说是好东西,因为没有,再好我也沾不上边;说不是好东西,我又那样热爱。有了它,在香港或世界上任何地方我的背会直一些、气粗一些,我可以大大方方正视一些眼神,甚至亲昵地拍拍她的肩头。而我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只是缩着肩如阿Q一般与她比高。
那晚我们住在香港君怡酒店,满眼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佬,满眼的洋酒与鲜花,满耳的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语。晚饭尚不能果腹,且又被锁在门外,无处可去时只好在大堂的沙发上傻等。我的旁边,坐着几位有文化的商人,男男女女行头皆为成功人士的模样,他们高谈阔论,一会儿国际纷扰,一会儿国内时事,一会儿又谈台湾市长竞选,蓝绿阵营如何,我多么想加入他们阔谈的队伍,纠正他们说法上的错误,可我像是一只纯毛地毯边的蚂蚁,又如何能成为高雅餐桌上的大餐。自惭形秽,只好闭起吃惯土豆丝的笨嘴,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潇洒地表演世界尽在手中的派头。再抬头看酒吧,洋人半洋人们喝着洋酒,吃着奶酪,香味一阵阵飘过来,他们优雅地在烛光下举着杯咣当着,不看有些忍不住香味的诱惑,看有些自甘堕落的嫌疑。好听的钢琴声不要钱,免费听吧。很晚,我才得以进房间。我真想骂啊,资本主义真他妈腐朽。骂过之后,我明白我也挺羡慕这种腐朽的生活方式,毕竟我也是正常的人啊,从心底想过这种洋气得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好日子。夜里,躺在床上我失眠着反省着,人怎么就这么容易被腐蚀呢。
我肚子里也是有点墨水的人,可在香港连地铁都不会坐,自卑。我身上有几个小钱,也敢赌气在海洋公园喝18港元一杯的鲜榨汁,也敢喝15港元一杯的街头咖啡,只是进了导游领过去的一个商店,便兜底朝天了。
面对眼花脑晕的珠宝,游人们嗡的一声便像遭袭的蜜蜂一般扑到了珠宝柜台上。大抵女人爱珠宝如同男人爱美女一样纯属天性,眼睛是直勾勾的,毫不掩饰,攥在手里便不再松开了,一副欲死欲活的架势。偶尔认真看上一眼,便有惨不忍睹的感觉了,钱多的钱少的没钱的都是一副拼老命的模样。女人又能怎样,怎抵挡得住软香温玉的侍候,怎抵挡得住扑扑乱飞的眼神的勾引诱惑。尽管售货的人一律把丑的俊的老的少的女人都呼为靓姐靓妹,把所有的男人都昵称为帅哥猛男,一个“靓”和“猛”足以把男人女人心底那点痒痒肉勾得七魂八魄,揉搓得七零八落。谁又不明白那些肆意横飞的眼风是假的,谁又不明白兜里那点钱是硬邦邦的。可是,人就是人,吃这个味,上这个套,好这口,要这个薄面。
夜晚是属于香港的。夜晚的灯光让男人迷醉,迷醉之后,导游们便沉醉地给你讲赌圣何鸿燊80高龄还能让二八芳龄的四姨太为他生儿子的故事。娓娓道来的时候,正是香港迷迷离离的夜晚,轮船在维多利亚海上飘飘忽忽,男人们流着渴望的涎水迷瞪地看着倒映在海面上的影子,飘飘悠悠,在诉说着钱的魅力与成功男人的荣耀。
在这个高楼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地方,有一个叫浅水湾的神奇之地。我气昂昂雄赳赳地站在写着“港不在深有香得名”的地界,把眼神顺着导游手指的地方伸长,伸长,去眺望成龙大哥的豪宅。据说那个龙头伸进水里的地方是影视明星们住的地方,每套房子上千万。还有个地方叫深水湾,在龙背上,是商界巨子们的住地,远远看上去楼房一个挨着一个,密密实实的。游人们大多以此为背景照相,我也照了,也算给那些豪宅们一些颜面。
无论说起赌圣何鸿燊,还是浅水湾、深水湾的豪宅,导游们的眼神是虔诚的仰视的,口气是真心实意的崇拜,甚至是得意的,丝毫没有嫉妒或不平的影子。在这个生长着李嘉诚的土地上,什么奇迹都在发生着,而且每一个港人都相信自己就是奇迹的创造者。就连那些穿着洁白衣衫的清道夫们也会用不熟练的普通话对你说,靓姐,我是下一个李嘉诚。香港人的随意是从骨子里渗出来的,他们对内地人总是刻意地友好着,但是他们的眼神在极力掩饰着一种难以说清的颤颤的怜惜,他们文明地帮着你指道,礼貌地排着队行路,他们郑重地不无自豪地和你说香港是法制社会,一切都是公平的,不像你们内地人活的那样悠闲自在。听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冬天刀子一般的风刮在脸上,想不脸红都没有资格。
软香温玉地被掏尽了腰包,晕头涨脑地被送到一个又一个让人眼热的富人区参观,自我感觉尚好地上着一个又一个不大不小的当,沾沾自喜地一遍又一遍数落着一堆又一堆可用不可用的物品。昏昏然地逛了一趟香港,别离时,想起了《再别康桥》: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轻轻地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我明白当我离开它的时候,我会忘了自己是乞丐的感觉,忘了为省钱早餐与午餐合在一起吃的窘迫,忘了小餐馆的小老板带有鄙视的眼神,忘了掉队时如年幼的孩子离了母亲般茫然四顾的可怜,忘了暂时无钱苦苦求钱的自卑。我会忘记很多不愉快的事,留下的便是我去了一趟香港的沾沾自喜,留下的是花了很多血汗钱买回来的伪饰脸面的物品。
香港的文明与自尊真正成就了一种难以言语的个性,更是有某种尊贵的卓尔不群的个性,才会成就了李嘉诚、霍英东、邵逸夫等长久不衰的企业帝国,成为港人膜拜的奋斗偶像和生存理想。无论你恨也罢、爱也罢、想也罢,香港依旧是大多数梦想者生存的天堂。它的倨傲,它的冷漠,它对金钱的图腾,种种的一切,既有东方文明的痕迹,又有西方贵族式的状态,自然而生动,紧张而潇洒,文明着,冷漠着,尊贵着,飘逸着,亲近而难以靠近,张扬又内敛着锐气。这就是香港,梦中情人的模样,都市中迷情的女人,让人驻足流连,身在其中,情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