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转头望向乌老大,道:“当日我落在你手中,你没取我性命,现下好生后悔,是不是?”
“不错!我以前曾上过三次缥缈峰,听过你的说话,只是给蒙住了眼睛,没见到你的形貌。乌老大当真是有眼无珠,还当你……还当你是个哑巴女童。”乌老大悔恨交加。
童姥道:“不但你听见过我说话,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妖魔鬼怪之中,听过我说话的人着实不少。你姥姥给你们擒住了,若不装作哑巴,说不定便给你们听出了口音。”乌老大连声叹气,问道:“你武功通神,杀人不用第二招,又怎么给我手到擒来,毫不抗拒?”
虚竹插嘴道:“你听她说,过十天半月,才回复的到十八九岁的功力,现下可不就是半点功力都没?武功通神,没半点功力,又怎抗拒?”
童姥道:“这呆和尚都比你聪明。小和尚,这三日来你确是救了我性命,天山童姥生平不向人道谢,但你救我性命,姥姥日后更有补报。”说罢,对乌老大道:“我有话跟小和尚说,你走开些。”便拉着虚竹到另一边,离乌老大远远的。
“姥姥所练的内功,确是叫做‘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这功夫威力奇大,却有一个大大的不利之处,每三十年,我便要返老还童一次,功力全失,而今我已是第三次返老还童。”童姥娓娓道来。
虚竹道:“啊唷,那岂不是比我师父还大三岁?”
童姥道:“不错。这‘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原是一门神奇无比的内家功力。只是我练得太早了些,六岁时开始修习,数年后这内功的威力便显了出来,可是我的身子从此不能长大,永远是八九岁的模样了。”
虚竹道:“你六岁时开始修习,按照你十天半月回复到十八九岁功力,那岂不是……每修炼一天,便回复一年功力,第一天回复到七岁功力,第二年回复到八岁,需到九十天头上,才得回全部功力?”
童姥点头,道:“我生平有个大对头,知我这功夫弱点,算准了日子来害我,却不想被乌老大掳了出来。若是再耽搁一两日无生血喝,必然一命呜呼。”虚竹道:“眼下你正是十一年的功力,若是要回复全部功力,还需八十五天!”
童姥道:“正是。乌老大这些妖魔小丑,自是容易打发,但若我的大对头得到讯息,赶来和我为难,姥姥独力难支,非得由你护法不可。”
虚竹道:“小僧心有余而力不足,姥姥你这般武艺,尚要躲避;小僧武功低微,又怎能抗衡?”
童姥道:“无崖子的内力已尽数注入你体内,只是你还不得适用之法;我将精微奥妙的武功传你,你便以此武功替我护法御敌,这叫做两蒙其利。”
虚竹道:“若是姥姥所教武功是逍遥派功夫,我便学;若是别家武功,我是无论如何也不学的。”
童姥道:“蠢和尚,别家武功我也不会。你听好了,第一句口诀是‘法天顺自然’……”便即传授口诀,教虚竹运用体内真气之法。她与无崖子是同门师姊弟,一脉相传,武功的路子完全一般。虚竹依法修习,进展甚速。
次日,童姥再饮血时,便在鹿颈上敷上金疮药,放其归生;又喝令乌老大不许吃肉,只得吃些松子菌菇。
童姥的容貌日日均有变化,只五六日间,已自一个十一二岁的女童变为十六七岁的少女了,只是身形如旧,仍然是十分矮小而已。这日午后,童姥练罢功夫,向虚竹和乌老大道:“咱们在此处停留已久,算来那些妖魔畜生也该寻到了。小和尚,你背我到这顶峰上去,右手仍是提着乌老大,免得在雪地中留下了痕迹。”
虚竹应下,刚要背起童姥,却见童姥此刻姿容艳丽,不可方物,不由得将手缩了回去。童姥道:“你又怎么?”
虚竹道:“姥姥如今模样已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大姑娘,小僧不敢造次。”
童姥骂道:“胡说什么,快背负我上去。”心里却是开心的不得了。虚竹忙的背起童姥,都忘了乌老大,拔脚便奔。突然间眼前一花,一个白色人影遮在童姥之前。这人似有似无,若往若还,全身白色衣衫衬着遍地白雪,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虚竹心里了然,这定是童姥的大对头李秋水了,只听得李秋水轻声道:“师姊,你在这里好自在哪!”
童姥大急,对虚竹道:“快走!”
虚竹也不废话,当下拔腿便跑,然而却未尽全力,料定李秋水必定赶得上。跑了半晌,只听得李秋水在身后说道:“师姊,咱们老姊妹多年不见了,怎么今日见面,你非但不欢喜,反而要急急离去?”
虚竹脚下稍稍加快步伐,故意使李秋水一直紧咬在后。眼看已到了峰顶,虚竹便停了步伐,在峰顶候着李秋水来。
童姥只当虚竹此时还跑不过李秋水,便也不再催促,见李秋水已到了眼前,气愤愤的道:“你算准了我散气还功时日,摸上缥缈峰来,还能安着什么好心?你却算不到鬼使神差,竟会有人将我背下峰来。你扑了个空,好生失望,是不是?李秋水,今日虽然仍给你找上了,你却已迟了几日,我当然不是你敌手,但你想不劳而获,盗我一生神功,可万万不能了。”
李秋水道:“师姊说哪里话来?小妹自和师姊别后,每日里好生挂念,特上缥缈峰来看望师姊。”
童姥讥讽道:“李秋水,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左手一伸,将拇指上戴着的宝石指环现了出来。
李秋水身子颤抖,失声道:“掌门七宝指环!你……你从哪里得来的?”
童姥冷笑道:“当然是他给我的。你又何必明知故问?”李秋水微微一怔,道:“哼,他……他怎会给你?你不是去偷来的,便是抢来的。”
童姥大声道:“李秋水,逍遥派掌门人有令……”虚竹忙打断童姥道:“姥姥且慢,此时七宝指环虽在你手上,可如若李姑娘要强抢,怕是易如反掌,且恐伤了姥姥。而今我等身在绝顶,无有他人在侧,这所谓掌门人号令,李姑娘听便听了,不听,姥姥你老人家也没得办法。”
童姥怒道:“臭和尚,你也要和我作对吗?”
虚竹道:“姥姥,若是李姑娘想强抢了你的指环,怕是立时即可切下你的手指……”
童姥哆嗦了一下,便收回了指环。李秋水道:“掌门人能由你自己封的吗?多半……多半是你暗害了他,偷得这只七宝指环。”她本来意态闲雅,但自见了这只宝石戒指,说话的语气之中便大有急躁之意。
虚竹道:“李姑娘,师父他不是姥姥害死的,出家人不打诳语,我不会骗你。”
李秋水疑惑道:“师父?你说的师父是谁?”
虚竹道:“实不相瞒,小僧的师父正是无崖子老先生。”李秋水道:“不知大师法名如何称呼?在何处宝刹出家?怎知道我师兄的名字?”
虚竹道:“小僧虚竹,是少林寺弟子……”突见李秋水衣袖轻拂,一股劲气冲向自己双膝。虚竹一直提防,北冥真气鼓荡,李秋水的真气未能侵入一星半点,反而被冲击回来。
李秋水脸色似乎微变,但隔着一层白纱,虚竹看不清楚。李秋水道:“小师父是少林派高僧,我不过试试你的功力。少林乃武林之尊,果然非同小可。可小师傅身上功力,却不似少林功夫,这是为何?”
虚竹不卑不亢道:“这正是小僧要说明的事情,小僧误打误撞,破了珍珑棋局,得蒙无崖子老先生青眼看中,收为关门弟子,传下毕生七十余年功力并这枚七宝指环,要小僧找一幅画上女子传授小僧功力,杀丁春秋,为师父报仇。师父中了丁春秋三笑逍遥散,受了内伤,为弟子传下功力后便仙去了。小僧的少林武功,本来就微末不堪,在传功之前,就被师父废掉了。”
李秋水道:“那图画呢?快交予我看!”
那张画轴被童姥蹂躏得面目全非,只依稀认得画中女子面貌。李秋水只当这画中女子便是自己,便怒道:“小和尚,我问你,这画轴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虚竹闭口不言,但眼睛偷偷瞟了一眼童姥。李秋水收起卷轴,恨恨道:“师姊,我知你恨我,可这是师兄留下的画轴,你又何苦糟践了这妙笔丹青?你又倚老卖老,夺了这七宝指环,我可饶不得你!”
虚竹知这李秋水心肠狠毒,口中大义凛然,实则怕是想要以此理由夺了指环,便杀了童姥和自己灭口。于是将北冥神功全力运转,掳起童姥,飞也似逃离峰顶。
下山本就比上山要快许多,更兼虚竹功力深厚,两人一杖又重,李秋水便始终追赶不上。即使想使隔空掌力轰击虚竹,却相隔太远,力有不逮。
迎面来时,却见几个黑点一般的人,眼看着越来越近,其中一人横里推将过来,撞在虚竹腰间。虚竹身子尚未着地,便已斜飞出去,一瞥间,见出手推他之人却是慕容复,慕容复见二人从山峰上堕下,一时看不清是谁,便使出“斗转星移”家传绝技,将他二人下堕之力转直为横,将二人移得横飞出去。他这门“斗转星移”功夫全然不使自力,但虚竹与童姥从高空下堕的力道实在太大,慕容复只觉霎时之间头晕眼花,几欲坐倒。
然而这股力道还未消去,虚竹乃是从峰顶加速冲将下来,速度本来就快,更兼这一路下来的重力势能,令虚竹根本控制不住,被慕容复推开后,一脚踹在桑土公面门,踹得凹了下去,眼见是不活了。这一弹之下,虚竹又是不由自主的向横里飞去,冲向一人,依稀看出是段誉。虚竹大叫:“段相公,快快避开!我冲过来啦!”
段誉眼见虚竹来势奇急,自己无论如何抱他不住,叫道:“我顶住你!”转过身来,以背相承,同时展开凌波微步,向前直奔,一刹时间只觉得背上压得他几乎气也透不过来,但每跨一步,背上的力道便消去了一分,一口气奔出三十余步,虚竹轻轻从他背上滑了下来。
他二人从数百丈高处冲下,恰好慕容复一消,桑土公一弹,最后给段誉负在背上一奔,经过三个转折,竟半点没有受伤。
虚竹怕李秋水就此追上,匆匆向段誉道了个谢,便带着童姥向西飞去。
话说若是按原著走下去,此刻童姥本应少了一个指头、一条左腿;而此时童姥四肢健全,虚竹无形中造了大恩。
李秋水从山坡上奔将下来,虽然脚步迅捷,终究不能与虚竹的直堕而下相比,其实相距尚远,但虚竹仍怕李秋水脚力健过自己,于是一路向西奔去。
此时虚竹轻功运转时,已能开口说话。童姥直拍他的头道:“你怎的往西而去?向西百余里乃是西夏国,这贱人与西夏国大有渊源,要是她传下号令,命西夏国一品堂中的高手一齐出马搜寻,那就难以逃出她的毒手。”
虚竹道:“姥姥可还记得小僧破珍珑棋局时,第一子是如何下的?”
童姥道:“第一子?莫名其妙的自塞一眼,将自己的棋子杀死一大片?”
虚竹道:“孙子曰: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姥姥知道师叔与西夏国大有渊源,不愿前往西夏国,师叔当然也知。若是我们藏在李师叔的大本营里,一时半刻间,怕是没人能找得到。”
童姥笑道:“是啊!西夏是这贱人横行无忌的地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咱们偏偏闯进她的根本重地之中,叫她死也猜想不到。她在四下里拼命搜寻,怎料想得到我却在她的巢穴之中安静修练?哈哈,哈哈!”说着得意之极,“小和尚竟还懂得兵法!”
虚竹道:“只不过,若是李师叔的根本重地之中另有旁人,给他们发现了踪迹,可不是好玩的事情。”
童姥道:“哼,倘若那是个无人的所在,还说得上什么冒险?历尽万难,身入险地,那才是英雄好汉的所为。”虚竹吐了下舌头,不再说话。童姥见到他脸上的踌躇之意、尴尬之情,也知不能无端平白叫人涉险,说道:“我叫你犯险,自然有好东西酬谢于你,决不会叫你白辛苦一场。现下我教你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这六路功夫,合起来叫做‘天山折梅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