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最痛苦的事是什么,不是身受折磨的痛楚,而是无人问津的孤单。
比如卖甜粥的老头儿可能会因为一个饭晌没卖一碗粥而发愁,但他更在意的可能是没有一个人来向他打个招呼,哪怕不买粥呢,仅仅说声大爷,下午好。老头就很高兴了。
比如小书店的老板,年纪轻轻的,有着汗牛充栋的书籍,他自己感觉学富五车,却由衷觉得缺少一个知己,所以他很无聊的坐在书店门口,手里拿着要喂小孩的牛奶瓶子,在等待着媳妇将小孩抱来让他喂。
他头上挂着一块小小的招牌,招牌太不起眼了,一个眼睛稍微近视的学生可能会将它看成屋檐下的一块瓦片。
“瓦片”上写着小小的字,是主人用毛笔精心撰写的,“烟雨旧轩”。主人重新读了一遍,觉着愉快极了。
这个世间人们的喜好多种多样,有人喜欢钱像自己的yu望那么多,有人喜欢权利像宇宙那么大,有人喜欢将所有的美女统统收为己有,有人喜欢没日没夜在酒海中遨游。
但旧轩的主人是高雅的,至少他自己这么认为,因为他不喜钱权美色,虽然有时邀上三五个穷朋友到一家最不起眼的饭店里喝上两杯,但他认为这是清雅,酒不是不能喝,也不是不能喝醉,但起码要醉的雅,俗人醉了会大喊大叫,哭爹骂娘;但自己醉了,还能对空吟月,奋笔狂书,对妻欢笑,更难得的是能醉在这烟雨旧轩中,彻底与书同眠。
昨天他又醉了,所以当他一如既往对着妻子笑时,妻子果然也妩媚的对他笑着,然后将他一个人锁在旧轩中,完全成全了他的美梦。
夜里一杯水没喝,早晨醒来时他的头似乎变成了猪头,有种猪哼哼的味道,幸好老婆还没忘记他这个好男人,给他来送早饭,他们总是过得这么惬意。
下午时他更惬意了,因为他看见了一个年轻人正朝他走来。
严格说来,年轻人是朝着“烟雨旧轩”这四个字走来,因为这种字在这个小城并不太多,但也总是那么合乎小城的典雅和古意。
主人很高兴,有人看他的书和看他的人是一样的,因为一个人品质如何,他就会看什么种类的书,他收藏了太多太多的书,各种各样,古文典范,诗词杂文,言情武侠,诙谐端庄,甚至最古老泛黄的竖版线状本,不过却无新书。
他也是个喜欢怀旧的人。
年轻人走了进来,含笑对主人说了声好。
一瞬间主人从他背后暖暖的太阳余光外觉察到他的温馨,心里像四月末的春季那么和暖。
“要看什么样的书,随便挑。”主人乐呵呵的说着,一边向不远处正路过的妻子看着。
年轻人笑着,“我自己找吧,这儿的书我都爱看。”
主人彻底觉着年轻人是那么富有朝力,那副本已英俊的脸上似乎有了种神秘的光辉。
年轻人就蹲着自己找,一边问着租书的价格,他觉着租书更加适合自己的需要。
就在这时,门口又走来一个人,不过这不是一般说来的客人,而是个刚刚十六七岁的女孩。
通常很少有女孩进门,因为这儿通常是男生们的乐园,所以看着女孩的登门,主人不自觉又朝着妻子看去,这时妻子已经向后院走去。
所以他胆子略为大了些,赶紧来打量着女孩子,打扮的扑扑素素,身材容貌都过得去,可一双眸子总让人感觉有种灵动的愉悦。
女孩子问着:“你们这儿都有什么好书啊。”
主人把另外一个年轻人丢在一边,连忙回答道:“什么种类的都有,你喜欢看什么样的呢。”
女孩子点了点头,认为这种答复还是可以,垂着眉毛说:“我喜欢看武侠小说,可是我把最新的武侠都看完了,你能不能给我挑一两本比较老套的书?”
主人微微一惊,年轻人也是一惊,两个人都细细盯着少女看着,女孩有点害羞了,头又低了层。那样子又可笑,又可爱,难道读书还有错吗?
读书当然没错,主人简直佩服起女孩来了。不过年轻人却更多的是惊讶,因为分明看到她胸前的校徽是和自己一样的。女孩喜欢武侠,总是件好事。
所以他瞬间也喜欢上了女孩。
主人忙着翻箱倒柜,将一摞摞的武侠书籍翻开,所有金庸古龙的书全仍在一边不管,“梁羽生的看过吗?”
百忙中他问一下,其实是给自己一个多和女孩说话的机会。
女孩子果然摇着头说:“看了三四本,感觉还好,但想看点别的书。”
他乍着舌,因为这么多书中自己却看的不多,到时候胡乱推荐,那多影响自己的面子,他搜着搜着,搜出几本几十年前的旧书,一本是《蜀山剑侠传》的残本,一本是《铁骑银瓶》,一本是《绛雪玄霜》,他认为这应都是上个世纪的书啦,本来这种书很少有人问津,现在就不同了,因为在一个可爱聪敏的少女面前,任何书全是畅销书,至少他这么认为。
当他满头大汗,一手泥一手灰的捧着这几本书到女孩面前的时候,女孩正和年轻人笑着说话。
他就呆在原地,倾心的听着他们的聊天,在聊天中他知道了男孩叫徐君瑞,女孩名叫贺允。
贺允和徐君瑞聊了两句,连忙来接过主人的那几本书,书太残朽,太笨重,简直像托着几块板砖。
但贺允却小心翼翼托着这几块板砖,简直是如奉至宝,体贴的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主人有点歉意,说:“好久没翻出来了,太脏了,你要买吗,我可以给你优惠很多呢,不过你要租更便宜。”
贺允说:“好,我买下,因为我也有收藏书的习惯。”
徐君瑞看着他们在商谈价钱,随即自己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旧本《古文观止》来,沉甸甸的拿在手里,他也决定买下一本,好好研究一下。
当夕阳晚照时,他们结伴回去,徐君瑞出于好意,认为一个女孩托着几块“板砖”回去,不太好看,所以就申请帮助她拿着。
贺允连忙拒绝,因为她不允许别人动自己的书,虽然这是好意,但她的执拗却令徐君瑞大为感叹。
马路旁柳树的枝条真是放肆,不断伸展着自己,沿路勾搭着行人的肩膀,于是徐君瑞就折下几条柳枝来,他想编成一个环,可是编成后应该带在谁的头上呢。
贺允并不理他,她的步子轻盈,又有颗极为求知的心,她面对夕阳,余晖洒在她的胸膛上,也洒在她的书本上,这么好的时节,是应该有话可谈的。
可是她偏偏又嗜书如命。
黄昏转眼就来,街市上好热闹,徐君瑞将编好的环远远仍开,他的肚子饿的咕咕叫,但他仍试着问:“你要吃饭吗。”
贺允懒懒答道:“不啦,到晚自习后再补吧。”
徐君瑞还有些问题,想要一一去问,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所以欲言又止,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
贺允忽然转过身来,说:“你上课敢偷看小说吗?”似是在试探着什么。
徐君瑞装作十分恐怖的样子说:“不敢啊,我们班主任查的严,谁要是有一点小动作,他在几百米之外就能知道的。”
贺允一脸不屑的样子说:“胡说,哪有这样的人,那不成神仙啦,我看你是在骗人呐。”
徐君瑞立刻脸上发烧起来,不过他还真的没有胡说,王化确实有这种能力,因为王化是王化,王化就代表着权利和尊严以及其他一切很难说的关系。
贺允笑着说:“可能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我比你要幸运的多,因为我们班主任是个十足的傻瓜,从来不会关心过问我们,我们呢也从不怕他,就算怕他也敢在班里面偷偷笑话他,因为他听不见的。”
贺允太高兴了,得意洋洋的,因为面前有个这么可怜的男生在跟自己做比较。
而徐君瑞却不高兴,因为他连一个女孩的胆气也没有。
期中考试转眼就要到了,自己不能再有别的想法了,毕竟学习才是正事,其他一切东西全是浮云。
那就让浮云慢慢消失吧,不过想到有空可以看看那么古老的《古文观止》,他还是觉得心里有很大的收获,他将书放在自己的桌子上,准备随时看看。
王化连忙走来,说:“快忙着考试,闲书以后拿宿舍看去。”似乎对徐君瑞很不满意,但也只能这么说话。
他恨不得徐君瑞将一本很通俗的小说放在面前,那样自己就可以很随意的将它收走,这样可以好好教育这孩子一顿,可是《古文观止》毕竟还是不敢动的。
看着徐君瑞一脸发呆的样子,他就不高兴,敲着他的桌子道:“你在干什么,难道你不准备着期中考试吗,发呆是什么意思。”
不错,真要忙着考试了,徐君瑞终于回过神来,他刚才确实没把王化放在眼里,他从不把王化当成个严师,只是认为他是个机器,一个只会督促别人的机器,像牧羊犬一样,而自己不幸就是一只小小待长大的绵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