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归来第二天,一切平静。明里,景帝准备派大臣田叔、吕季去梁国调查取证,对照生擒刺客的口供,九名死士在动刑后已招供三人。暗中,官员们开始调派钱粮,调遣国防部队北军准备往东部移动,发出飞马印信让其他驻防将领开始动员正规军。局势空前紧张,目标很明显,梁王要倒霉。
未央宫太学院,沉星阁内室。
王晟、袁鹏、季灵端坐位上,刘彻和争论这件事的后续发展。刚才季灵曾提出要去梁国会晤几位富商巨贾,借机拉拢,以便商业上削弱刘武的支持基础。
刘彻劝季灵说:“不合适,你这时去梁国太危险了!让你家老管家去也好,这种关头千万别冲动。”
季灵眼神坚定,那种玩劣的脸色再也找不到分毫,“这不是冲动,我们下的注确实还不够!师兄你曾说过:中国的历史无非是按丛林法则来运转。丛林法则是什么?我家养猛兽多年,最清楚不过:它就是胜者全得,败者一无所有。如果不加筹码,这次的心血只怕会付诸东流啊!”
“好个‘胜者全得,败者一无所有’!老夫受教!”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袁盎推门进入,对刘彻施礼。刘彻赶紧起身让座,对师兄弟们笑道:“袁老师难得给咱们讲一次课,咱们大家多虚心讨教。”
昨天刘彻一回来,袁鹏就按最初计划,邀请袁盎加入对付梁王的团体。袁盎过去一直凭借睿智,在各色权贵之间游刃有余,他觉得自己人缘这么好,从来都能趋吉避凶,不该会有谁要对他不利。所以这位政坛不倒翁谁也不沾,谁也不靠。之所以现在邀请袁盎,就因为的他和刘武已经势不两立,不抱团取暖可能会有灭顶之灾,这种时候多一份力就多一份胜算,所以今天袁盎也来得如此爽快。
请袁老爷子的也是因为也属于儒术集团。汉初遵从黄老之术,以窦太后为首,尤为推崇商周时代的“天子亲亲、戚戚”之说,弄得京城权贵横行无忌。诸多位高权重的列侯、亲王、公主、外戚们,都不愿到自己的封国去生活,非要留在长安城里兴风作浪,对国家大事指手画脚,靠欺压百姓而获取经济利益,甚至隐隐有夺取君权帝位,扶植傀儡的野心。而儒术礼教集团多是下层上来,比较重视社会秩序和平民利益,断不能容忍开国贵族这样捣鬼,一般都会自觉维护皇权对抗外戚,甚至连窦太后的侄儿魏其侯窦婴都看不过眼贵族行为,转而学习儒术,结果被太后打压多年。所以刘彻必须力保郅都和袁盎这样的儒派大臣不死,否则自己就危险之极。
袁盎坐下给刘彻行礼,道歉来晚的事。
刘彻道:“袁公言重,何罪之有?您本来就是太学院客座的儒学博士,能得到袁老师的指教是我刘彻的荣幸才对,请快上座。”
袁盎坐下,道谢:“多谢殿下宽宏。唉!这次,老夫走眼了,除了当年的晁错之外,今生还没有谁真想杀过自己。若不是刘武请的刺客心存高义,还有太子为老朽谋划,老骨头早交待在路边。我袁盎这条老命乃是太子所救,知恩图报义不容辞,袁盎虽已风烛残年,但请容许我为殿下鞍前马后,侍奉左右。”袁盎又突然拿刀割下一束头发,对天立誓:加入太学研究小组后,绝不对外吐露一句,否则人神共灭。
停顿一下,袁盎继续道:“昨日,我家鹏儿述说殿下意思后,老夫为取信于殿下,也为自家着想,已经对我那好友剧孟发出邀请函,即使散尽家财也要请他想法为我报此大仇!”
袁盎这话实在不亚于晴天炸雷,惊得刘彻几人目瞪口呆。大家来不及劝阻,连忙起身再拜老师,谦逊一下也就罢了。分列入坐,仔细商量往后的计策。
在座都清楚袁家三口做高官超过一甲子,汉代高官俸禄是很丰厚的,他家六十年来积聚财富想想就很惊人。好友剧孟又是位有年纪有资历的黑道巨擎,虽然这二十年来已漂白,但剧孟和袁盎表里一体,两位好友纵横天下半世纪,在朝廷江湖互为援奥,不知有关多少内外豪强势力受到剧孟掌控节制,若让他拿这钱去搞暗杀就恐怖了。大伙心中都赞袁盎这老姜头还真是愈老愈辣呵!
随着交流,刘彻发现袁盎只知道夜行魂来之前,师兄弟四人如何派人防备,却不知道夜行魂与众人合谋将他劫走的来龙去脉,这么看,袁鹏也还算遵守誓言嘛!
“殿下,在座都是参与人,也不避讳。刚才我获得最新的消息:窦太后心疼她那小儿子,担心刘武这次会大祸临头,已经开始断饮断食、不肯下咽、日夜啼哭。陛下不敢逼死母亲,一直烦忧。既然太后护着,陛下就很难直接发兵将其消灭,事情就这样悬而未决。”
刘彻道:“我看刘武这次大概会被押送回来受审,但完全可以让手下担罪责。”
袁盎摸胡子道:“不错,这样他才可以保住小命,所以这次未必真能下手除掉梁王啊!所以,我才想要在路上将其击杀。”
季灵道,“梁王护卫众多,陛下也会派兵沿途保卫,我觉得机会不大。”
袁盎道:“现在天下局势很明显,大家都知道梁王与太子殿下结了死仇,双方必有一场搏杀,也不过早晚而已。”
袁鹏道:“但我们即使派刺客干掉梁王,太后还会把梁国分给刘武那五个儿子继承,我们这边没有好处啊?”
“养虎为患,势大难消,袁公有何良策?”王晟问。
袁盎道:“之所以拿不到好处,其实就像季公子所言:我们下注还不够!现在首先要拿出梁王造反证据,接下来就要看下面人心往哪边靠了。如果我们能够拿出压力和利诱,让梁****将富豪们不想为此事燃起战火,抛下梁王弃卒保车,事情就能从长计议。”
刘彻道:“证据,我们未必拿得到,但利诱,还是有可能的。请看此物。”从旁边拉过几个精美的木盒子,顺手打开其中之一给袁盎看。丝帛内露出一件的器物,比起那些粗陶、白陶、黑陶的表面不知光滑精美多少倍。
“袁公,这就是我们烧出的陶瓷了,请过目。”刘彻道。袁盎伸过头来,满是皱纹的眼睛睁大放光,他拿起这只白瓷碗,对着光线仔细打量细腻亮滑的外表,冰凉圆润的气息,润泽瑰丽的彩釉,。
由于房间是抬梁穿斗结构,室内空间很大,采光充足。晨光飞舞之下,透映光线照得袁盎额上皱纹也平缓许多。袁盎用手指轻轻弹击碗沿,“叮、叮!”发出清脆的金属声。许久之后,袁盎方才想起还有几盒尚未打开,不知里面还装有什么宝贝,却见盒子都在笑嘻嘻的刘彻面前。他此时心里,就象是有千百个虫子在抓咬一般难受,坐不稳,老是晃。
见逗得这老头差不多了,刘彻才缓缓的把后几个盒子一并揭开。将近一年多年,实验着烧了几炉,总共就九件完整成品。花瓶、长耳罐、深碗、菜盘、汤盆、水杯、长汤勺。釉面光滑,色泽豆青,造型古朴。
刹那间,袁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姓甚名谁。他一个个慢慢抚mo,嘴角喃喃赞叹这份纯粹鲜明的美丽、呼吸釉彩上酥如春风的气息,额头眼角的纹理都舒展开来。
首次看到精美瓷器的人大都这模样,师兄弟几人见惯了。对刘彻而言,这批瓷的成色较次,碗底处微有青白色,不算上品。烧窑的火头说醒窑的时候正赶上露水,窑里入了邪气故而落下瑕疵。
嘿!迷信。现在想来,在入窑烧造时,可能钧瓷上的釉过于浓浊,因重力的原因向下流淌,在底部附近淤积。加上温度不均匀,所以烧出的几个瓶子都不好看,土得像谷仓。没法子,过去他没做过这个,就懂理论,还是人家烧陶器几十年的老师傅按他说的研究很长时间才弄出来。但对于第一次看到瓷器的人来说,已经是极品器皿了。
袁盎终于清醒回神过来,“殿下,听说上月,陛下给馆陶长公主下聘时,送了一种玉瓶宝塔罐?长公主曾说此物闻所未闻,堪比十倍黄金,难道就是这个?”
刘彻问:“就是这个了,和阿娇订婚时,我拿了两个去,一个给父皇,一个做聘礼。这次,我不但把剩下的全部赠送给吴地豪门,还会将烧制技术与他们共同分享。袁公,做为拉拢他们的份量,这样够不够?”
袁盎道:“够!够!太贵重了,这种千百倍利润的物品,能抵抗它的人只怕不多呵!”众人大笑。
最后,季灵还是争取到这个去到梁国吴地任务,他自己的理由和袁盎分析差不多:他一不是官员,做为商人家刚成年的男子,见过他的人很少。二是梁王正倒霉,其内部肯定混乱,正好浑水摸鱼。三是七件价比万金的瓷器生意交给别人谈,总不放心,季灵他有和人谈判的天赋爱好。
刘彻道:“你去的话,尽量小心,和刘武走得太近的人,你就不必劝说了,尤其军队背景的,尽量选一些富豪,只要挖开一个口,以后总有机会,安全第一。”
季灵答应道:“放心,我会谨慎的!”
刘彻和师弟咬耳朵:“说实话,我还真想去梁园看看吖!要不是这个身份年纪……对了,你这次任务,别的都无所谓,最主要就是:多走走吴越之地、江南水乡,打听盛产那个啥的!啊?西施老家什么的!嗯?回来给我说一下,等咱以后大了,组团去玩个够。你明白?”
季灵嘻嘻笑道:“明白,我懂!嘿嘿!到时你拿公费出来,我肯定没问题的啦!”
刘彻小声回答:“哦!就这么说定了!”
旁边袁鹏摇头:“你们两个,没救了……”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季灵改名换姓,用上早已准备好的富商名字,立即驾车出发,快马加鞭,驰向东南。
“陈公,这件东西也不算什么,若你我两家合作,日产数百也不是难事啊!日进斗金?哈哈,您大概说少了点……”
“江兄,饮尽!干!小弟这次就是为结交朋友而来,顺便探探路,商务考察而已,那后面的人啊!准备在这边搞个大作坊,到时还要江兄多多支持啊!好说,只要是这个地区的豪门,都应该算上一份,江兄您这份,自然会大些……”
“金石堂?孙大人起得好,就这个名吧!不过安全上……您这么说最好不过了!我们做生意的,最怕就是人家拿武器解决冲突嘛……”
季灵频频拜访江南大户,精心选取七件礼物的主人,结果惹得商贾们热情欢迎,争相邀请,各地豪门甚至代他联络实力巨大的隐形富商。
夜夜筵席,晃筹交错,季灵向朋客们暗示许诺,自要局势稳定,他们作坊就会投资建立最少五家陶瓷作坊,让大家合作经营,并将这项技术完全转让,最迟不会超过一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