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连日慵懒,早上梳洗的时候眼皮直跳,下午按时去了娇兰雅间,心下就有些惴惴然,想着既然形势已经好转自己也该功成身退了,过几天找一个好一点的乐师,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人了,顾自弹着曲子想心事,突然推门进来个年轻的公子,说突然是因为毫无声响的,甚至没有走动的声音。
一个平稳如水的男人,带着某种骇人的气势。
边上随着一位垂眸的美丽女子。
虽然在这二十几天里已经见识了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人物,我还是忍不住一阵头皮发麻,可我也不打算开口说话与来这儿的客人,以这样的身份纠缠不清。
那男子默默坐下,一旁那精致的女子缓缓道:“听说姑娘不方便见客,不知可否为我家公子破例一次?”
“……”这样的话我听了不下百遍,当然不为所动。
“是这样的,我家公子失散的妹妹同姑娘一样也会一些弄筝手法,不知道……”
听这话我一惊马上道:“我不记得一些事了,这位公子的妹妹是怎么样的?”
这几种手法方圆几里之内没人会,难道我与她妹妹有什么渊源?或是?我就是他妹妹?
然而这男人听了我的话却眼神一凛,不待我反应过来他就刷的一声将我身前的帘子掀开,我被他这样的声势惊得骇然,慌的后退,腰撞在木柜尖角上,疼得我直吸冷气,下意识直接躬身就要从侧门逃出去,那男人见我要逃定定的道:“我是你哥!”
我蹬的一声身子软下来,脑子嗡嗡作响“啊!”
“你是我……哥哥?”
“恩。”
“哥哥?”
“恩?”他微微一楞。
“不知道先问你什么了。”我尴尬,突然来了一个哥哥,让我手足无措。
“还记得以前的事吗?”
“不记得了,”我嘟哝,他知道我失忆了?“那个……我……们的父母都好吗?”
“哦……恩。”
“哦……”
“你很爱他们的。”
“是吗?”我听他这样说无由来的一句,有些不好意思。
“恩...”
这就是我的亲人了吗?可是,可是为什么感觉那么不现实呢?这么冷静的沉稳的,面无表情的,我应该扑上去哭喊着哥哥的,至少他应该深情的心疼的……有这样尴尬的兄妹的么?
“淼妹妹好!”突然出来一个娇媚的声音。
我骇然,这才记起那位斟酒的女子,刚才一直静静看我们的女子。就那样看着我们,诡异的看着我。
“一直听莫公子说起你,今儿见着了,果真是出众啊。”她伴随着我的眼光,已经来到了我的身旁,浅笑着。
是一个美人儿,可惜她那句恭维我的话,我却听着极不是滋味儿,就像是一个比我聪明的人极力夸我聪明那样。
她打扮的隆重而精致,淡远的远山眉中心处有轻轻一点艳红欲滴的芙蓉形花子,正与嫩吴香的唇样相得益彰,唇眉之间的脸上淡扫腮红,头发被一根碧玉簪一层一层地绾了起来,一支玉钗斜斜插在她耳畔的发髻上,长长的流苏垂在她如花朵一般娇艳的容颜旁,让她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生动无比。似乎流苏每摇曳一下,便会莫名地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眼光,身材修长,微张的领口,让她的锁骨若隐若现。身上是嫩黄颜色的罗银泥九褶裙,上身穿着一件儿五晕罗银泥衫子,衫子外闲披着一袭大幅的单丝红地银泥帔巾。一条缀着流光闪烁宝石的腰带系在细而柔软的腰肢上,更加衬托出她腿的修长和腰身的纤细。
只是如此美妙的人儿却有着遮掩不住的风尘感,微微落寞的眼神。
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刻意盛装艳气逼人的女人,这女人...我心里生出些敌意,只是不好表现出来:“这位姐姐是?”
哥哥道:“宁袭儿是我的..朋友。”
朋友,哼,如此男女,怕不是那么简单。我心暗道,敌意的望了望宁袭儿,那女的,看哥哥的眼神,怕不想只是做朋友吧。
宁袭儿也在观察我,见我看她,对我微笑,我邪笑,向她挑挑眉,将她冷落在一旁。装贤良淑德吗,哼。
宁袭儿见我如此,也不给自己难堪,竟是自然地福一福身子,亲切婉转,落落大方:“莫公子,好不容易找到妹妹,就与妹妹好好聊聊,我先回去了。”
我很吃惊那女人的那些举止,像一个受过礼教的...,却又有些风尘的味道,难道说是烟花女子?哥哥又是怎样与那样的人相识的?
哥哥有些感激的看看她:“恩,袭儿姑娘,谢了。”
女人的直觉总不会错,宁袭儿的确来自此地大名鼎鼎的烟雨楼,还是头牌,仰慕她的人不少,她本是烟雨楼的清伶,懵懵懂懂,后来被一个京里来的大官爷开了苞,本指望着做个小妾也好,不料那官爷竟弃了她,几番曲折,就成了个接客的头牌,不过价格高的离谱,其余曲折不知,怕也是个苦命女人,几个月前突然成了自由之身,也不知是谁赎了她。
自古烟花女子,生如落花,死如流水,飘如陌尘,零若浮萍,尽管有不甘屈辱的反抗,却总摆脱不了被宰割玩弄的命运。能在红楼里闯出血名堂的,都是才艺双绝的人中龙凤,那是何等的风情,哪一个不是淡秀天然、意态幽娴、诗词韵律、莫不通晓,只是身为烟花女子,注定悲剧。
“宁姐姐慢走。”没来由的给人家难堪,自己可能不该这么恶毒的,看着这宁袭儿优雅转身,我有些后悔。
宁袭儿走了,屋里只剩我们两人,哥哥将事情始末都告诉了我,一切都很简单,我叫林淼,爸爸是林瑞华,妈妈是顾若秋,失足落水,被水冲到了这儿,头部撞伤导致失忆,他从家乡一直沿河找到了这里,终于在这儿找到了我。
头部撞伤失忆了啊,怪不得那几天头感觉好异样,哎,怎么一撞就撞成失忆了呢。哥哥怎么就知道我撞了一下就撞成失忆了?
“林瑞华……顾若秋”我摇头,“失忆会好吗?我会一点一点想起你们的吧?”
“会好的,放心。”
“恩……”我叹气,“那时候怎么会落水的。”
“啊?那时候,”哥哥顿一顿,叹口气,“你在河边打水,稍不注意就落水了,等我赶过来你已经冲走了。”
“刚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现在呢?”
“还是没有。”我无奈道,“还有那件衣服是怎么回事?”
“衣服?”
“是啊,那件白色的裙子样的东西,那东西害的我被人家说成妓女了。”
“衣服啊,是我们那儿的传统服饰,只是与这儿有很大不同罢了。”
“哥哥,我还忘了你的名字的。”我提醒他。
“莫炎。”
“林莫炎?”我笑着重复。
“恩?。”他显然一愣,没反应过来似的,继而缓过神“恩。”
“炎,我们的名字是水火,水火不容,爸妈怎么给我们取了这名字。”
“算命先生说,你命里缺水,结果你母亲就把你取这个名了。”他这个时候倒平静的很。
“恩?我命里缺水?我还不是被水冲到这里的,你命里缺火,水太盛了吧,我得离你远点儿。”我笑道,心里一激灵:我母亲?难道不是你母亲吗?
“……”
这样一个不苟言笑的哥哥,话里简练到抠不出一句废话。
事情就是如此的诡异,真实情况与我乱编的谎言不谋而合。是淼啊。
“怎么了?”文强却冲进来,一把抓住我。
“没事没事,”我笑着挽上文强的手,将哥哥介绍给他认识,巧姨海叔们也都来跟我这个哥哥打招呼,众人很欢喜,都说我与哥哥长得像。
晚饭后大家默契的离开,让我哥哥与聊天:“没想到你在这儿有那么多朋友,这儿挺好的。
“是啊,我在这儿很开心呢。”我笑,“我们的家在哪里啊,什么时候回去?”
“……”
“怎么了?”
“其实你留在这里也挺好的,”他沉吟一声,“如果两个地方你只能选一处留下,你想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恩?”我惊疑,愣了愣,“当然先回去了啊,不,把文强巧姨也带过去,或者把爹娘带到这儿来。”
“其实我们回不去了。”他看着我轻呼一口气,转过头。
“!”我几乎跳起来,“为什么?”
“……”他避开我的眼睛,“其实,我们那个村子遭了瘟疫,所有人都死光了,回去不回去都没有意义的”。
“真……的么?”
“恩。”
“就在这儿安家吧,”他愣一愣神,“母亲要是知道,你能活的那么好,会很高兴的。”
“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至少要回去看看的,虽然现在...我已经忘记他们,甚至爱不起他们了。”我对着他的眼睛,“……如果刚才我说我一定要回去呢?”
“你很爱你母亲的。”他的目光投向桌上摆着的摇曳的烛光。
“那我爸呢?”我的目光落在他烟笼寒水似的眉眼间,追问道,隐隐有些害怕,他那样子,是真的么?
“很久前...就已经...死了。”
“可是我已经不记得他们了,甚至无法体会失去他们的悲哀。”
“哥哥?”我突然出声。
“恩?”
“我身上一个红色四方形的胎记,是一早就有的吧。”
“……胎……记啊,”他明显措手不及的样子,“哪里的?”
“什么哪里啊,”我故作撒娇,“难不成人家有两个胎记不成。”
“你小时候是在……你爷爷那儿养了一段时间,是……”哥哥顿了顿,“在你十八岁才回的家,那时候我们都大了,我还在外面求学了一段时间,也不清楚你的胎记,也没听我们的父母提起过,你问胎记做什么。”
他说了长长地一段,怕是相认到现在说的最长的话了,我却听不出什么来:“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罢了。”
他看看我,笑笑,云淡风轻的样子。
“对了,你怎么会知道我失忆了呢?我不是被水冲走的么?”我看着他温和的笑浮在他脸上,不甘道。
“那时候看你撞到石头上,就担心你会不会受伤失忆了。”哥哥浅笑着,“别想太多了,回去洗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