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成都永远一派雾蒙蒙模样,任凭这座城市拥有再多美名,也无法掩过这糟心的现实。吴永冬睡觉没有关机的习惯,懒。这个暖阳倾泻十分写意的周六清晨,他在迷梦中被手机铃声吵醒。他平生最讨厌又不得不做的事就是设闹钟。可仔细分辨,那并不是闹铃的声音,而是卡朋特的《yesterday once more》,这可是电话铃声。谁会起得比闹钟还早?
“小吴啊,我今天有点事,给你们领导说了,你先去设计所吧,他们今天有人加班。”声音听上去有点陌生。
“你谁啊,加什么班?”
“我工程部老蒋啊!公司不是安排人事档案清查吗?让我配合你,不是我不配合,你知道的,周末我都得……”
“加班,加班,加个毛线,你有事我还有事呢!”吴永冬被老蒋这一提醒才想起老总亲自关照过的任务,利用周末秘密清查设计所和工程部的人事档案。可眼下参赛作品还没完成,这个周末原本是他最后的指望啊。
“你娃儿先别发毛。你知道今天设计所安排谁配合你吗,石菁诶,那不是你们小年青眼中的女神嘛。有这样独处的机会可是难得哦。”
一听是斑马,吴永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腾起来。发生了昨晚那样的事,见面不免尴尬,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就是下跪也要把她求来。来到设计所,他才发现她竟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敲门时恰逢斑马开门出来。
“哦,你来啦!”斑马脸上滑过一丝紧张。
“嗯,我是来……”
“老蒋跟我说了,你在这儿等会儿,我要去地库看数据。呆会儿上来再带你去档案室。”
“嗯。昨晚的事,不好意思。”
“没关系,昨晚的事,该说对不起是我。”斑马本是在道歉,脸上却是冷冷的。
“千万别这么说,是我太冒失了,我该道歉才对。”吴永冬热情地客套起来。
“那你先在我办公室等会儿,昨晚首测没通过,我得先去看事故分析出来没。”
这是一间极其普通的办公室,斑马一走,吴永冬旋即起身四处打探起来,他可不是个看上去那样老实的人。斑马的办公室是极简的,除了6S标准定置的办公家具,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一切都井井有条,干净整洁,这和他那乱得跟空难现场一样的寓所比起来,简直就是一个极致的反照。办公桌上摊着一本书,全英文的,翻过来看下书名,三个单词只认得打头那个The,不过封面人物他认得。小学生都认得,爱因斯坦。再看看她的书架,也大多是洋文,有认得出中文名的,他也不懂那些词汇究竟是何含义,量子,流场,高维,莫比乌斯之类的。于他而言,这里俨然一座拒人千里的迷宫。原来一个物理学家的世界是这样的。吴永冬正觉无聊,书架侧边的衣帽柜引起了他的注意。柜门被一件衣服的衣角顶着,没有完全合严。吴永冬侧耳听听门外响动,确信安全后壮着胆拉开了柜门。里面并无特别,斑马纹大衣早已见过。倒是柜腰隔板上一个破旧的皮面笔记本吸引了他。喜欢窥探世界是作画者吴永冬的最大优势,放在这儿似乎有点不合适。他拿起来又放下去,但想想今天来这儿本就是所为调查,似乎看看也无妨。心理纠结了没多会儿,好奇心还是击败了他薄弱的道德感。
笔记本一打开,一张老照片掉出来,从模样来推测应该是她和她的父母,背景是游乐场里的旋转木马,小女孩骑在一头斑马上笑得很灿烂。原来她和斑马纹的渊源早已结下。看着照片,吴永冬心里觉得有点温暖的感觉,这么多年还坚持着自己的爱好,真是个执着的人。至于日记,吴永冬直接翻到最后一页,他想看看有没有关于昨晚扇自己耳光的记录。
12月22日 周五 云
亲爱的DM,对不起,准备了那么久,还是失败了,不过,请你们放心,我是不会放弃的。历经了这么多,挫折已经成了我命中常客,我早已学会怎样和它相处,相信我,我会成功的。
没有提到自己,到是提到了一个亲爱的DM,会是谁呢?不会是她国外的男朋友吧。没准哦,要不她眼光咋那么高,这大院里上上下下一万多人,藏龙卧虎,什么人才找不出来,她竟一个都看不上眼。吴永冬纠结着这个DM忽略了时间。
“你在干什么?你手里拿的什么。”斑马怔在门口,看着吴永冬手上拿着自己的隐私,她那炯炯灼人的大眼晴里隐隐聚起一股力量。吴永冬一想到昨晚她能搞出那样惊天动地的响动,一下子就虚了,只得呆站在那里。看着她疾步走来,他脑海里闪过一些疯狂念头,她不会再来一掌,将自己劈了吧。
“把它放回去,我希望以后没经过我的允许你别再乱碰我的东西。”斑马来到他面前平静地说,让他从悬念的高空重重坠落。
谢天谢地,她竟没发火。或许她其实是对自己有好感呢,吴永冬恬不知耻地想。关回柜门后,他还对斑马咧嘴一笑,心想这真是个神奇的女人,这样的事换谁不暴跳如雷,她却那样平静。直到最后,他才知道平静是一种极致角力的表达,有些人天性平静,有些人在疯狂的暴风雨里平静,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境界。
“你笑什么,还不快出来。”斑马站回门口,言语嗔怪。
“去哪啊?”
“去档案室啊,你是来查档案的,还是来偷窥别人隐私的?”
“哦。”吴永冬回过劲来,傻傻地跟上。“查档案其实是一种光明正大的窥私,没区别的。”康德说人总是种得寸进尺的贱骨头,这话形容此时的吴永冬再贴切不过。
斑马转过身来厉色说道:“你能不能正经点。刚才的事,我不惩罚你,并不代表你不会被惩罚。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你心里还有没有点敬畏。”
“那你为什么不惩罚我呢?”吴永冬撑着胆子往前冒进。
“惩罚一个人和爱一个人一样,需要耗费极大的能量,我生命的能量是有限的,你给我听好了,我拒绝浪费在任何一个和我无关的人身上。你明白了吗?”斑马一字一顿地说完后面的话,“你就是那个无关的人!”
吴永冬终于闭嘴了。后来斑马断断续续协助他查了一天的档案,要多冷漠有多冷漠。
天黑的时候,档案才查完。吴永冬觉得自己终于可以逃开那片窒息的空气,但心里又不舍,关于那幅画的事他还想最后努把力。如果能将她本尊请回家当模特儿,或许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了,吴永冬执拗地想。犹豫了许久,斑马竟先开口了:“可能你还不知道,昨晚大力神试车事故时,李健受了伤。D翼露台那里没有护盾,他伤得有点重。我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我想你应该去看看他。另外,他早给我说过你在偷偷画我,想去参什么赛得什么奖,对不起,你们艺术圈的事我不懂,爱莫能助!”斑马说完径直出门,回她办公室去了。
“啊!”吴永冬惊得呆在门口,久久合不拢嘴来。
谁还有心情去管李健,他定是到D翼露台那里去抽烟了,我又不是医生,看了又能如何,哥们现在自己稀饭还吹不冷。吴永冬这样想着飞奔回家,再次面对《递简历的人》,他心乱如麻。提笔枯站到天明,一墨未着,即被耗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