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飞来横祸
“啊——，不——”郭晟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无力的睁着眼睛，胸部不停的起伏着。郭晟已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从恶梦中惊醒，摸索着开了灯，从床头的温水瓶中倒了一杯温开水，然后去厕所清除了库存，又将目光转向了毫无知觉的父亲。
窗外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此时的泰安古镇一切都显得雾蒙蒙的，所有声息都淹没在沙沙雨声中，天地都沉浸在一种别样的宁静中，只有朦胧夜色中的垂柳，应和着雨的旋律随风摇曳。
“哎——”郭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使劲的摇晃了一下脑袋，想把一切的负面感觉赶出脑袋，但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
“下雨天，该死的下雨天！”郭晟发泄似的大声咆哮着，隔壁人家的土狗因为郭晟这忽如其来的嚎叫争相叫了起来。
郭晟痛苦的用双手盖在脸上，泪水从指缝中流出，记忆的阀门也随着他的抽噎而打开……
那是2005年8月16日，星期二，一个寻常的下雨天。“或许别的孩子正在家中上网打游戏吧”，郭晟放下手中的初二课本，看着窗外的雨水发呆，眼神中充满了忧郁。他不是不想玩，而是因为他用拳头捍卫自己尊严的同时，也失去了朋友，一个本来应该享受快乐童年的孩子，却因为家庭的原因不得不将自己封闭起来。
“妈妈，您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才回来看看这个家，我想你，爸爸也想你。”郭晟在心中默默的想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出来，虽然父亲教导自己男儿流血不流泪，但自己总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泪腺。
在孩童的时候父亲总是哄骗着郭晟妈妈去远方打工去了，因此在每每哭着要妈妈的时候，心中也抱有一线希望，在自己醒来的时候就能够看见妈妈在自己的床边，替自己拿来早上的衣服。
但是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郭晟也从邻居的言语中隐约的知道，因为家庭等诸多方面的原因，母亲在生下自己以后，就离开了泰安古镇回到了上海。虽然每次都没从父亲口中得到证实，但从他那忧郁的眼神中也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事实。因此郭晟总是努力的学习，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考上复旦大学，这是父母的母校，希望能够有在上海的机会，找回妈妈，能够一家三口共享天伦之乐。
“儿子，想什么呢，书看完了？”郭云龙的声音打断了郭晟的沉思。
“没——，”郭晟头也没回，下意识的回答道，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爸，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今天下雨，没什么人坐车，就早点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儿子都要成冰疙瘩了。”郭云龙淡淡的笑着。他也听说了孩子的事情，但作为单亲家庭，对于孩子的叛逆也丝毫没有办法去改变。虽然平时总是教导郭晟要团结同学不要打架，但每次看见儿子带伤回来的时候又是心酸的不忍心看见儿子收到伤害，又有谁能够知道他那看似快乐的脸上，有着不比郭晟更深的痛苦。
郭晟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疲惫的父亲，想到他又当爹又当妈的照顾自己，鼻子又开始酸了，“爸，你坐会，我给你倒杯水。”只有在家中的郭晟，才是一个孩子，一个孝顺的孩子。
“儿子大了，呵呵，好，我坐一会。”郭云龙在写字台旁边坐了下来，看见郭晟已经看了一半的初二代数书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儿子的成绩在学校都是拔尖的，但每次的家长会，老师总会向他告状，无外乎就是郭晟经常在学校打架，与同学关系僵硬，作为父亲而言，他确实是没有尽到责任。
“儿子，你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不？”郭云龙接过水杯问道，看见郭晟疑惑的目光，自己也将目光转想了窗外的青山，“今天是你过生啊，你都13岁了，时间快啊！”他也不禁叹了口气，12年前，在郭晟一岁生日的那天，妻子抛弃了丈夫儿子远走高飞，一晃眼就10多年过去了，儿子马上也初二了。“玉兰，你还好吗？”郭云龙默默的替远方的妻子祝福到。
“哦，晓得了。”郭晟不冷不淡的应了一声，又拿起代数书，刚才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明白，打算在天黑之前将这个例题完全的弄懂。在懂事以来，他就从来没有过过一个生日，或许是因为母亲离开的原因，他甚至还刻意的忘却自己的生日。
“走，今天不在屋里吃，我们走都江堰去，老爸给你好好的过一个生。”郭云龙排了排郭晟的脑袋，结果他不领情的将父亲的手拨开。“书是看不完的，该休息的时候就要休息，书上不是说要劳逸结合嘛。”还有一句话在他肚子里面没有说出来，就是学习不光是看书，也需要与同学多交往。
郭晟诧异的看了一眼父亲，嘴巴动了动结果还是没有说话。只顺手将代数书收了起来，不冷不热的说了一个字：“好。”
“儿子，好象这个暑假你都没出去玩过哦，也没看你和同学通过电话。”郭云龙看着整理书桌的郭晟说道。他心中也明白儿子因为失去母爱的缘故，性格绝对有一点孤僻。
“嗯。”
“我晓得你不和他们一起玩有他们的原因，但有时候你也需要注意点，在学校也要多笑一下，呵呵，虽然我也晓得你遗传了我的优良基因，笑的时候就叫倾倒众生，不不笑的时候绝对是酷毕了，但小娃娃哪里有那么多的酷啊，应该把酷留给你老爸来用。”郭云龙拿自己的儿子来打趣。
“嗯，晓得，你酷。”郭晟没好气的看了郭云龙一眼，他也知道自己的性格越来越孤僻，但还是保持着沉默的习惯。
“儿子，还晓得刹车和油门的区别不？来，今天给老爸当一回司机，让老爸也享受一下坐车的滋味”在郭晟小学毕业后郭云龙就发现郭晟对开车有浓厚的兴趣，也知道他没有朋友，于是就将他培养成了车的朋友，有时周末的时候，他也会跟着父亲坐在副驾驶室里面看父亲驾驶，甚至偶尔还会上手来开一会，在不知不觉中就学会了开车，现在已经有一年多的驾龄，当然，这驾龄是没得到交警部门的肯定。
当然，郭晟开车的时候一般都是雨天，或者是在一些乡村公路上，毕竟警察叔叔是不会容忍有一个小孩子来挑战他的权威的。
郭云龙将车钥匙丢给了郭晟，看着他百年不融的“冰脸”有解冻的迹象，甚至在想是不是平时自己叫他也来帮忙跑运输，自己还可以抽出多一点的时间来管理院子里面种的蔬菜。
“慢一点，小心点，听到没。”郭云龙在坐在车上后就后悔将驾驶权交给了郭晟，虽然信任儿子的驾驶技术，但一辆底盘比较轻的面包车雨天在山路上疾驰，心脏多少有一点紧张，尤其开车的人还是一个孩子。但一看见他那专注的神情，郭云龙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孩子的专注还真的有一点像自己。
“儿子，你知道你妈的事吗？”郭云龙看着朦胧的车窗，轻轻的问到。而郭晟听见父亲的问话，手不自觉的抖动了一下，将刹车一踩到底，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心中一定在恨爸爸没有用吧。”他点燃了一只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狠狠的喷出一口浓烟，车内顿时充满了呛人的味道。
“怎么想说了？”郭晟冷淡的问到，自己曾经多次问过父亲母亲的事情，但每次他总是没有得到答案。在每次问了以后，父亲就会不停的抽闷烟，喝闷酒，虽然没有打他骂他，但看见父亲那憔悴的眼神，比打他骂他还要难受。因此即使十分想知道母亲的事情，但也不愿意看见父亲悲伤的背影。
郭云龙没有答话，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任凭雨淋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想让雨水将所有的烦恼全部冲走，“十二年了，小郭晟都成为了一个小伙子了，也应该知道一些事情了。”
郭云龙闭着眼睛依靠在防止塌方而修筑的石壁上，任凭雨水从落在头上，从脸上又向下划落，也许只有在这样的天气情况下才能够掩饰住痛苦的心情。
郭晟打开车门走到父亲面前，轻轻的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角。郭云龙怕睹物伤情，已把所有的照片给烧了，因此郭脑海中的母亲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只有一个美丽的烙印。“到车里去说，淋了雨不好。”
“可能你也听人说了，我们是在复旦大学读书的时候认识认识的。”郭云龙深深的吸了口气，却不料把雨水吸进了肺里，引来了一阵咳嗽。“很多人都说大学的恋爱是浪漫的，但你老爸我只是一个穷小子，根本没有浪漫的本钱。而你妈妈是一个高傲的公主，呵呵，我那时候是典型的灰王子。”
郭晟也学父亲的样子靠在石壁上，静静的听着父亲的故事。眼泪也开始流出来，心中却在呐喊，“我也有妈妈，我不是野小子，我妈妈只是暂时的离开了我们。”
“同时还有一个富公子也在追求你妈妈，那时候你妈妈已经选择了我，于是和那富公子只有做朋友的缘分。”郭云龙使劲的回忆着脑海中的故事，“那时候那富公子人也很不错，还经常帮助我，其实我知道，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或许他们就走到一起了。”
“到大四要毕业的时候，你外公不知道怎么知道了我们的故事，于是要求我们分手，又是一个很俗套的爱情故事，你妈妈依然的跟了回到了四川，与我一起在一个学校里面当起了教师。回四川不久，我们就结婚了，一年后，你也出生了。”
“但有情饮水饱的话显然不适合我们，自从你出生后，我们也开始为了生活琐事吵架，在你9个月的时候，你妈妈悄悄的带着你回了一次上海，随后又哭着回来了。”郭云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在痛恨自己的无能。“回来以后你妈妈就经常找我吵架，那时候我在学校也过得不顺，于是也脾气不好，甚至还多次吵得要离婚。”
郭云龙紧紧的握住拳头，在努力的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在你快过生的时候，你舅舅忽然来到我们家，拿出10万元钱给我，要求我和你妈妈离婚，包括你在内他们什么都不要，那时候我都懵了，才知道原来爱情还真的是可以用钱来买……”郭云龙凄惨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充满了沧桑。
“我坚决不同意和你妈妈离婚，心想他们看在你的份上也许不会那么狠心的离开，确没有想到……”
“还是走了”郭晟下意识的说到，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流了出来，也许我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属于多余的，为什么你们当初要生下我，将上一代的恩怨强加到一个孩子身上，这对我不公平啊。郭晟在心中呐喊着，确无力的改变这个现实。
郭云龙爱怜的摸着郭晟的脑袋，“在你一岁生日那天，也是和今天一样是一个下雨天，那天你妈妈始终和善的和我说着话，一起回忆大学的时光，回忆与你外公斗气的过程，我还以为你妈妈回心转意了，没想到在那天下午，你妈妈还是跟着你舅舅走了，走的时候还是在桌子上留下了10万元钱，说是你的抚育费。”
郭云龙自嘲的笑着，“我们爷儿俩都被那10万元给卖了。在你妈妈走了后，我也辞了工作，将你寄放在钟阿姨家，独自一个人又跑回了上海，希望能够把你妈妈找回来，可是我到了上海才想起来我竟然对你外公家一无所知，这时候我才明白我做人是多么的失败，居然不知道自己的老婆是哪里人，不知道她家是干什么的，甚至不知道她家还有一些什么亲戚……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们是在大学校园里面认识的，知道她应该是一个富家女……”
……
雨越来越大，可在雨中的俩父子却没有感觉到，一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之中，另外一个则在心中消化所听得的一切，“不，我宁愿不知道自己母亲的故事！”郭晟在心中呐喊着，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声音。
“你恨妈妈吗？”郭晟哽咽着问到，尽管不愿意相信，但这应该是一个事实。邻居所谓的妈妈跟着别的男人走了，哪个男人估计就是说的是舅舅吧。
“我恨，我恨我自己。”郭云龙使劲的摇了摇头，头发上的雨水四处撒落。“我恨我自己没有用，不能够给你妈妈提供一个好的生活环境，其实我也知道，在穷山沟里是养不起金凤凰的，但我真的不甘心。”
说到这里他又满意的摸着郭晟的脑袋说：“但是我也要感谢她，她给我留下了一个聪明的儿子，这我也知足了，董永与七仙女、刘彦昌和三圣母不也是这样吗？这叫人仙殊途。”长长的嘘了口气又说到，“儿子，谢谢你听老爸唠叨，你也不要恨你妈妈，其实我知道她也有她的苦衷。我早就听说你在学校里面和别的同学不和，也没怎么多说，现在老爸只希望你能够与他们打成一片，而不要这么孤僻。”说到这里他又有几分的无奈。儿子已经在学校与其他同学真正的打成了一片，不过是用的拳头。
“妈妈叫什么名字？”
“想去找她？”郭云龙苦笑着问到，“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去听你舅舅外公的风言风语？还是去看你妈抛弃我们父子俩后的幸福生活？今天听了的就忘了吧。”此时他心中也有点后悔说这些了，或许因为同样是郭晟的生日，或许因为这也是一个阴雨天，或者是因为郭晟经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看别人与父母一起游玩嬉戏。
“不！”郭晟坚定的说到，“我要去问她为什么要走！”
“还真是遗传了老爸的基因，也是一头倔驴子。”郭云龙拍打着郭晟的肩膀，此时俩父子已经全身都湿透了，“陈玉兰，好了，今天都这样了，去不成都江堰了，回家吧，老爸又来当免费的车夫。”说罢就向左车门走去。
“我一定要去找到她，问清楚！”郭晟大声的说到，可是在雨天中，他的声音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行了，就上车吧！”郭云龙扶着汽车，既然已经说了，就让孩子慢慢的消化这些吧，虽然他只有13岁，但心智还算是比较成熟了，迟早都会让他知道的，与其让他去听别人说一些不真实的风言风语，还不如让他明白为什么母亲要离开。即使是破坏了母亲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好过别人说的是跟了别的野男人走吧。
“不要！”郭晟刚一抬头，就看见父亲被一辆飞驰而过的帕萨特挂倒在地，血水、雨水、泥浆成为了公路上的唯一主题。
“不会的，不会的”郭晟的双腿再也无力支撑身体的重量，坐在了地上，口中不停的嘀咕着什么。
“不对，车呢？”郭晟猛然醒悟过来，才发现除了一个明显的刹车印记外，这里就只有自己家的面包车还停在哪里，附近已经没有任何车的影子。“对，父亲没事，叫救护车。”慌乱中的郭晟手足无措，此时才想起要打电话叫医生，悔恨的泪水再次从眼中流出，如果今天不是自己的生日，如果今天不是自己开车，如果今天自己不把车停在这里，如果……
此时此刻的如果有千万过，但依然于事无补，如果，只是对过去的一种悔恨，一种无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古谚在这时候是那么的恰当，忘羊尚且可以补牢，但那毕竟只是身外之物，生命呢？错过了还能够重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