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轻的吹着,整个青马镇都已经笼罩在淡淡的夜色里了,只有寻堰桥上还有一丝残阳,照耀在水中,看上去就像一锅搅和不清的蛋花汤。
正所谓“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那是一种比较热闹且灿烂的氛围,此时的寻堰桥,虽然景趣相同,已经却截然不同。
古旧的石桥之上,所有的算命先生都打这哈欠陆陆续续的收摊了,如今是春耕时期,大家伙都在忙着农耕,做着实实在在的活计,一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又哪里有时间来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到了农闲时节,所有的庄稼都收割了,该弄到手的都弄到手了,这才会躺在大炕上,舒舒服服的想着这一年来的愿景。
人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就这一碗老酒,回忆起自己的种种心酸,才会想一想,能不能去测一测那变幻莫测的命运呢?
于是,寻堰桥上的算命先生,过年之前的生意,是最好的,人山人海自,都是逛庙会和算命的人,此时,生意却淡的不行,活神仙们在这地方已经等待了一整天,都无人问津,此番回去,着实是兴致缺缺的模样。
韩知世一个人,伫立在瑟瑟冷风之中,一身白袍,长身玉立,宛若谪仙,那清苦的模样让人一见了就心疼。
他在这里守候了一整天,除了三五成群的少女组着团过来欣赏他的美貌,以及买菜的大妈们二五八个的过来巡回观赏调戏以外,他的小摊,跟其余的一样,并没有什么正经算命的人来问津。
当然,作为一个从小生于安乐的国师大人来说,他并不明白,算命先生也如同种田一样,是有着时令性的,如今这模样,十分的颓废,难道现在的老百姓们,已经对自己的人生自信豁达到这个程度了么?这实在是难以想象!
但,无聊论如何,没有收入,也要回去。身边走过一个独眼算命大妈,那活神仙艰难的用她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狠狠的鄙视了他,韩知世麻木的选择了忽视,今天一天下来,这样的眼神,他看的确实是不少。
不知道这个时候,李缘起有没有赚到钱呢?一边想着,他一边收了面前的物件,慢慢的走着,一面走一面想,珍宝轩虽然不是什么特别好的地方,但是与陈水源那差事比起来,还是轻松很多的,做个掌柜的,也算清闲。
另外的就是,可千万不能够让李缘起胜过自己去,他可不愿意这么轻轻松松的就将掌柜的位置拱手让给李缘起,这个比赛,还关系着二人在夜凌儿心中的印象。
原本夜凌儿的身边只剩下了自己,对于韩知世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人家都说日久生情日久生情,原本情啊爱的,讲究的就是一个磨字,人家都说,烈女怕缠郎,夜凌儿身边只有他一个,时间久了,二人的好事自然也是水到渠成的。
谁知道,半路会杀出来一个李缘起,虽然现在夜凌儿有心隐瞒自己的身份,不让他知道,每日里也很小心仔细的贴着人皮面具,做出一副断袖见了都要呕吐的模样,他的心理,却还是不踏实,总觉得会出点什么问题。
李缘起,你可真讨厌。
然而,讨人厌的李缘起此时,正与夜凌儿一起,在段府院子内,与段老爷段公子辞别。
“恩公,明日,您可一定要来啊!”
段正淳声音恳切,眼神,也是殷切得很,看得夜凌儿有些心虚,这么个单纯的少年好二郎,被自己这样的江湖骗子欺骗,还开出了百两黄金一个月的价钱,也确实是让人惆怅得紧。
转念一想,不是还有李缘起这个老师傅么?这小公子性格顽劣的很,桀骜不驯这个词来形容都算是轻的了,如果只让李缘起一个人来教育,未必拿得下他。
也只有夜凌儿这个恩公,承蒙段公子器重,每日里跟屁虫一般跟着她,“恩公”“恩公”的叫着,对夜凌儿是唯命是从。想到这里,她也就释然了,对于一个学生来说,实力固然重要,思想教育也是不能够忽视的,这古代人一定还没有意识到这样的问题,没关系,她可以帮助段公子上思想品德课,辅助李缘起的教学活动。
这么一想,夜凌儿又觉得,段员外这每月一百两的黄金,花的也是很值的的,便淡然的生生受了段公子的拜师礼,颇为慈祥的开口:“段公子说的哪里话,段老爷与公子这般诚恳的邀请,在下又怎么会不来?明日早饭过后,在下便会过来。”
段员外与段公子听了这话,都很满意,特别是段员外,这些年来,为段正淳请的师傅也不少了,只是,没有一个能够好好的待过一个月,不是被段正淳气死,就是被他捉弄怕。
然而,每每段老爷责怪起来,他却总是会狡辩:“那些酸腐的先生,半边身子都快爬进棺材了,浑身上下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腐臭味,本公子才不稀罕跟着他们做学问呢!”
这一次,难得找到两个父子俩都满意的先生,那李公子,虽然段老爷这么多年都没有动用过武功,却还是能看出一些门道来的,刚刚在比武的时候,他就一直在观看,这李公子,的确是有两把刷子,能够请过来为儿子做老师,那的确是一大幸事,至于另外一个,林二爷,段员外就有些头疼了。
他的招数看上去生硬得很,甚至不像是会武功的人使出来的套路,但是,竟然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压制着李公子来的,这一点最晚诶奇怪,如果完全不懂武功,那反而说不过去,倒不如理解为,她是很懂武功,临时在想招数,想要见招拆招。
那李公子的武功如此高强,林二爷还能够临时见招拆招,还能连续拆这么多招数,这说明,他的武功套路,更加的棋高一着,只是不愿意透露而已,所以,段员外已经断定了,那个林二爷的功夫,一定更加的精进。
“多谢段老爷的美意,只是天色已晚,就不用再送了,明日,在下一定会准时过来,还请小公子今日,一定要好好的睡个觉,明日,可能会特别辛苦。”
李缘起依旧是那张冰山脸,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一直在观察着身边的那个林二爷,想要找出一点水很么破绽,却始终不能够看出有哪里不对劲的,只要一想起夜凌儿,就觉得心像是被火在烧一样,让他坐立难安。
当他从塔牢里出来的时候,夜凌儿已经被葬入了皇陵,这就说明,他始终没有见过夜凌儿的尸体,没有亲眼目睹她的死去。所以,他有时候会有一种这样的感觉,夜凌儿,其实还没有死,只是出逃了,当他在青马镇看到韩知世以后,这种感觉更加的强烈,韩知世与夜凌儿的关系是表兄妹,这他一直都知道。
韩知世从爷爷开始,便一直都是大楚的国师,推演之术,也是代代相传,能够让他放弃国师的身份,隐居到这个青马镇上,不会有别的原因,李缘起有一种强烈的感觉,他来这青马镇上所遇到的一切,都与夜凌儿有关!
段正淳的脸上难言喜悦的神色,他原本只是想要找一个老师,能够教他一点皮毛功夫,免得再像上次那样被别人欺负,没想到,一下子竟然找到了恩公,还有李公子这样一个武功高强的人,那样的喜悦简直是难以言喻。
“二位师傅放心,徒儿一定会好好的表现,不会给师傅丢脸的!”
夜凌儿被他说的哽了哽,这傻小伙子,啧啧啧。
“好了,天色已经晚了,二位就不用送了,咱们就此别过,明天见。”
一轮月光懒洋洋的挂在天上,看上去清冷而漫不经心,夜凌儿抬头望了一眼,嘴角情不自禁的挑起一丝笑容,李缘起就在她身边,二人用相同的步调,相同的节奏,慢慢的走着。
“今日在擂台上,承蒙照应,多谢了!”夜凌儿思索半天,漫不经心的开口,眼睛微微上挑着,用余光注视着那银白色的光辉,整个青马镇都已经休息,变得异常安静,笼罩上这雾蒙蒙的月色,娴静而美好。
“我没有让你。”李缘起平静的注视着前方,仔细的看路,这是一座小城,也是一座老城,青石板的街道已经被磨砺的光滑,在浓浓额月色下,呈现出玉石般的光辉,若是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滑一跤,路中间要是有什么绊脚的东西,也会摔得很惨。
夜凌儿也不多跟他分辨,来到古代这么久,她一直生活在各种嘈杂之中,除了那一次,李缘起带着她,飞跃了整个晋安城,来到最高的废弃城墙上,一同欣赏了大楚繁华的夜景,也一同观看了最美丽的日出,那一晚,夜凌儿身着一身洁白的翟衣,而李缘起,悄悄地拿出了那套艳若朝霞的相思入墨。
没有想打,再次享受到这样的宁静,竟然还是与李缘起一起,是在经历了这么多的物是人非之后,是在二人都回不到当初之后,是在夜凌儿以一个男人的情况下,发生了如此唯美浪漫的一幕。
这样美好的月光,将夜凌儿的过往的记忆全部都勾起来了,果真是悔不当初。
二人这么慢慢的走着,挺近的一条路,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气氛十分的优雅,却又带着一丝尴尬,李缘起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的功夫很好,很像我所认识的一位故人。”
尽管已经同自己说了无数遍,过去了,都过去了,能够坦然的面对着所有,便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夜凌儿一直在这样麻痹着自己,然而,这么多天以来,她辛辛苦苦建立的城墙,却在听到他提起自己的那一刹那,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收敛了一下心绪,夜凌儿尽量装出很自然的模样:“哦?这倒是很巧的一件事情,不知道那位兄弟,师从哪门哪派?”
她为了尽量装出一副陌生的样子,便故意说了兄弟,只是为了更加逼真的欺骗李缘起,也好麻痹自己。
听了她的疑问,李缘起默了默,难道,自己想多了?女扮男装这样的事情夜凌儿绝对做的出来,但是挑选一副如此丑陋,甚至还有一道疤痕的人皮面具,对她来说应该不大可能。
“她不是男人,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李齐!”夜凌儿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微微提高了音量:“我虽说让你做了个小厮跟班,但是心里也是拿你当朋友的,你若是看不上我的武功,我倒也不勉强,只是,你万万不该这般羞辱于我,我的武功虽然说不上十分精进,但那也是一门男子汉的功夫!”
“不不不!”李缘起一下子慌了神,手足无措的解释:“并不是这样的,那小姑娘,寻常一直想要学武功,却……哎呀,其实她是不懂得武功的,只是……”解释了半天,却也没能够解释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李缘起也是一个头涨成了两个大,夜凌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得很,这人还真奇怪啊!
“好了,算了,我这功夫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寻常走江湖,见的多了,便学了些皮毛,你也不用解释。”
李缘起这才放下心来,二人在月光下对视一眼,只觉得十分好笑,忽然一同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你们!”
正笑得开心,却见前方,莹莹月光下,一个身穿白衣的俊俏公子,伸出一只手,颤抖着,满脸悲愤的指着他们两个,活生生就像一个被带了绿帽子的丈夫。
“韩知世,你怎么在这里?”夜凌儿有些奇怪,李缘起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掂了掂腰间沉甸甸的银两,方才在段家的时候,林二爷与段老爷谈价钱,其中有一条,是必须先预付每人一百两现银,作为报酬。
走得近了,夜凌儿才能够好好的打量,现在夜已经很有一些深,好在有月光,倒也是看得清楚,只是,这白白的光线,未免有些太过于渲染气氛了,导致夜凌儿看的第一眼,竟然有些害怕。
只见韩知世一身白衣破破烂烂,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十二古坊前的那些乞丐,几乎都比他的要好一些,而那张俊俏的脸上,一道一道的血印子,更是呈现出了一种十分艺术的氛围,看得人觉得瘆人的同时,又有一些好笑。
“啧啧啧,我说韩知世,你这是去哪里滚了一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