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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慈母手中剑

芳草连天,辨不清前路的遥远。流云飞逝,看不出苍穹的边际。

孤独毫无征兆的涌上心头,令楚听雷也感觉疲惫不堪,若非尚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官道断断续续地在视线中游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荒无人烟的路途之上坚持多久。

袲阳距离沃野镇并不算近,要在两日之内赶到,实在有些耸人听闻。楚听雷已记不清这一路之上在各处驿站中总共是第几次换马了,但每站的驿卒那恐惧的眼神却在他脑海中清晰无比,那是见到疯子才会出现的眼神。想到这里,楚听雷苦笑了一下,他摘下水壶,作势欲饮——火烫的水壶此时却再也倾泻不出半滴的清水。他咂了咂干燥欲裂的双唇,低声咒骂着,顺手将水壶扔到远处,空旷的天际传来不绝于耳的“咣铛”回响,犹如寂寞阵阵来袭。

他咀嚼着所剩不多的干粮,强迫自己再吃一点,再多吃一点。

忽而,远方隐约有号角响起,却霎然即没,仿佛只是幻听而已。楚听雷却认真地侧首倾听着,眉头愈蹙愈紧,索性翻身下马,俯耳于地。

良久,良久,他突然岿然挺身,面上神情振奋。长啸声中,楚听雷翻身上马,朝着远方如孤悬着的硕大夕阳奔去。漫天青草渐渐被染成金黄,那一抹暗红的天际,终于将一人一马完全吞噬。

※※※※※

八月十二日午时,北朝司礼监掌印兼内书房的秉笔大太监王奉恩一改低调的作风,以私人的身份包下京城袲阳最豪华的一品居酒楼,设宴款待南朝拜寿团上下六十余人。北朝皇帝魏渊闻讯后,特遣宫中宦官送来恩赐的十坛皇家藏酒。

王奉恩高举杯中美酒,噙泪遥祝皇帝陛下福寿安康,江山永享。与南朝诸人觥筹交错间,更是流露出势必拱卫疆土,尽逐鞑虏的决心。

柴王不动声色,南朝使团副使戚猛却多喝了两杯,说话竟有些把握不住分寸,公然嘲讽北朝朝中勾心斗角,此战难有胜算。王奉恩在承诺定然会令三大名将前线统军之后,戚猛仍然不依不饶,又将矛头对准北军的战斗力。令作陪的北朝官员诧异的是,一向内敛深沉的王公公此时竟然沉不住气,当场发作,与戚猛针锋相对,争执不休。最后,王奉恩竟放言,北军训练之精,战力之强,任何一人前去领军,都可凭此轻易立下不世之功。

戚猛猛打着酒嗝,随手从身后拽出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道:“此人乃老夫府中一无品无级的小厮,虽然练过几日武艺,却从未在军前行走过。难道他去带领贵军,也能立下不世奇功?实在是荒谬之极!老夫今日才知,声名赫赫的王大公公,原来最大的本事竟是能将一头犍牛生生吹破!哈哈哈哈!”

王奉恩被他拿话挤兑得脸上再也挂不住了,挽起袖子来就要翻脸,柴王等人死拉硬拽,才将二人劝住,又好说歹说让二人对饮了三杯和气酒。但二人却乘着酒性打起赌来,王奉恩定要方才戚猛拉出的少年即刻赶往沃野镇,在八月十五之前率两千边关北军主动出击,剿灭在附近骚扰徘徊的一支多达万人的高车骑兵,以此为北朝皇帝魏渊六十大寿献礼,也让南朝诸人见识一下北军的厉害。

在场众人闻言不禁哗然,戚猛却笑得地动山摇,欣然答允。两人击掌相约,谁输了就包下一品阁,请对方和在场众人连听三日大戏。

柴王见到被点中的竟是替他寻回蕊心的楚听雷,赶紧百般劝阻,无奈二人油盐不进,只好作罢。望着面色惨白,浑身得瑟的楚听雷,柴王只觉愧疚不已,竟忍不住悲戚之意,悄然洒下两滴清泪。

※※※※※

想起动身之前,柴王泣泣噎噎地与自己四手紧攥,千叮万嘱,依依不舍的情景,楚听雷就想纵声大笑,忽而却也有别样的感受涌起,却被自己狠着心肠强行压下。

前方,沃野镇已然在望。

虽然地名上仍挂着一个镇字,但沃野不如说是座大军营更为妥当。由于地处北朝西北边界的最前沿,沃野镇历来是防守高车的军事要冲。经过历代的经营,早已将土著居民尽数迁往内地,此刻这巍峨高耸的城墙中,除了将士粮草,就是马匹军械,哪还有半分的城镇模样。

楚听雷在马上眺望着远方的雄关,只见城楼之上旌旗漫天,箭垛林立。向北一面竟已挖成了五道壕沟,层层推进至城外五里之处,关前的炮道也早已架好。由此看来,北朝厉兵秣马,首要却还是立足防守。虽已近黄昏,但城楼之后仍烟尘冲天,想来士卒们仍在操练演武。楚听雷疾马驰近,果然城内喊杀之声渐渐清晰,愈近城门愈不绝于耳,最后竟震得耳中嗡嗡作响。

城楼上的守军远远就望见着一人一马,早已搭箭戒备,离城门尚有百步,就勒令来人驻马答话。楚听雷单手高擎,掌中那王奉恩特颁下的纯金令牌映射着夕阳的金光,晃得高处的守军目眩神迷,忙不迭地喝令开栓放桥。

楚听雷纵马入城,高声吆喝着要见主帅陇西王。立时有守军上前牵马,殷勤地将他引至魏五楼的大营。

营外的梁州亲兵查验了令牌,告知魏五楼正在用膳,要楚听雷先到帅帐中稍息,等候通报。楚听雷在帐中连饮了两盏茶水,才略微喘过些气来。片刻之后,进来一人,却是魏五楼麾下的一名统制。

那统制入内后即道:“王爷有晚膳后小憩的习惯,只能由卑职前来见过大人。听说大人带来了王公公的手令,能否让卑职一览。”

楚听雷笑了笑,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手令,递了过去。那统制一目十行的看完,眉头紧锁,嘟哝道:“这不是儿戏么!”

楚听雷心中暗笑,只装作没有听见。那统制正色道:“有王公公的手令在,卑职原不敢有违。但此事太过行险,若率先挑衅,惹恼了鞑虏,导致战事先开,必然打乱全军的部署。这个罪责,任谁也担当不起,还请大人三思。”

楚听雷眼皮也没抬,只淡淡地道:“鞑虏可汗的王帐已然南下,这一战,早打晚打都是要打的,也就无所谓谁率先挑衅了。王公公如今担忧的却是这边关将士的士气。汉人百余年来畏鞑虏似虎,如今战事将开,边关将士先想的往往是一个守字。虽说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善守者,隐于九地之下。自古兵家并不以其有高下之分。但若一味放弃主动,只想龟缩于坚城之后,任鞑虏形成围城之势,我军何时才有反击之日?且不说何时才能远逐鞑虏,永定北疆,就是这攻坚战拖上一年半载,也必然兵疲民怨。在将军看来,这于战事又有何益可言?”

那统制默然,良久才道:“大人是想在战事未开之际,先杀鞑虏一个下马威,以此激励边关将士?”

楚听雷摇头道:“不是我这么想,是皇上、王公公这么想的。”

那统制却是个性子倔犟之人,眼中毫无退让之意,仍旧劝道:“即便如此,也该由王爷点齐大军,对这一万鞑虏部落围而歼之。又何须限制我军人马,非要凑这两千之数?大人,非是卑职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鞑虏茹毛饮血,穷凶极恶,这区区两千人要以一当五,岂非羊入虎口?即使这两千江北子弟的性命大人无所谓,难道大人连自个儿也不在乎么?卑职恳请大人速速返京,禀明王公公,再做打算。”

楚听雷绽开了笑颜,道:“将军体恤士卒,爱兵如子,当为将官之表率。但容在下直陈厉害——王公公如此安排,自然有他的打算,又岂是我等身份低微之人能够揣测的!即便有什么茬子,折的是在下的性命,追究起来也自有王公公担着。将军如今一再推却,视公公手令若无物,倘若误了公公的大计,纵然保住了那两千士卒,却又有谁来保住将军的头颅?”

那统制也知实情如此,执拗着不让也确是出于爱惜士卒性命。如今被楚听雷点破,只觉后背嗖嗖发冷,想了一想,咬牙道:“此事卑职做不了主,还得让王爷定夺。有劳大人稍候。”

楚听雷无奈,只能任他去了。岂知那统制这趟转来得倒快,只是脸色有些不善,迟疑着道:“王爷交待下来,一切听从王公公吩咐。只是不知大人预备何时动身?”

楚听雷道:“王公公严令在下务必在皇上大寿之前将差事办妥,以此作为前线将士为皇上献上的贺礼。今日已是八月十四,眼下酉时已过,原本再也无从耽搁。只是在下马不停蹄,赶了两天一夜的远路,实在困乏,想借一处营帐小寐片刻。”他侧头想了想,又道:“就有劳将军为在下集结两千士卒、马匹。子时一到,我等准时动身。”

那统制默默点头,将楚听雷带出帅帐,遥指不远处的一顶军帐,道:“那是卑职的住处,大人若不嫌弃,就将就着歇息一下,卑职这就去调兵。”楚听雷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感谢,却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便追问道:“将军还有甚么要赐教的?”

那统制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突然长吁了一口浊气,狠狠地顿脚道:“没有了,大人快去歇息吧。”说罢,转身就要走开。

楚听雷连忙唤住他,道:““将军留步,还有一事有劳。军中须安排一、两个通鞑子语的斥候。另外,请为在下备下一匹好马,一支长枪。”剑眉忽而一展,满脸的疲惫之色顿时一扫而空,“枪,要越重越好!”

※※※※※

“大人,大人!”有人俯身摇着楚听雷的肩头,轻声唤道。

楚听雷豁然坐起,内力钻入四肢百骸,登时杀气弥漫。他借着泻进营帐的皎洁月光,看清原来是魏五楼麾下的那员统制,才松开紧绷的神经,笑问道:“已到子时了么?”

“快了,眼下已是亥时三刻。”那统制起身点亮了帐中的油灯,道,“将士们已集结妥当,正在进餐。卑职命伙头预备了些膳食,请大人勿嫌粗陋,用了再动身不迟。”

“呵呵。”楚听雷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只觉此刻灵台清明无比,这一路颠簸下消失殆尽的精力又复归到体内,不由神情大振,嘴中却戏谑道:“看你那架势,分明想说就是战死疆场也得做个饱死鬼吧!”

那统制挠了挠脑袋,多少有些尴尬,道:“大人取笑了,卑职这就命人将膳食送进来。”

端进来的只是一碗肉粥,五个馒头,还有两小碟的酱菜。楚听雷却吃得格外香甜,顷刻之间便已一扫而空。那统制笑道:“大人是饿坏了,若是不够,卑职再去盛些进来。”

楚听雷推开碗碟,长身而起,道:“不必,这就动身吧。”

“大人!”那统制唤了一声,却又是那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得楚听雷很不是滋味,不耐烦地道:“将军有话就请讲,难道梁州军中说话都是这般吞吞吐吐的么?!”

那统制讪笑了一下,道:“卑职想告知大人,若麾下士卒有不服号令,轻举妄动者,大人尽管军法从事,以儆效尤。”

楚听雷“咦”了一声,奇道:“在下一向风闻陇西王御下严苛,梁州骑兵从来是军纪整肃,令行禁止,怎会有胆敢不服号令者?是将军多虑了吧!”

那统制叹了口气,道:“王爷今次调派给大人的并非我梁州儿郎,而是来自高平的屯军。”

原来如此——又是北朝将领之间的明争暗斗,魏五楼不过是想借机消耗高平屯军的一些元气。想到这里,楚听雷不由冷笑起来,扫了那统制一眼,道:“在下领会得了,这就请将军前面引路吧。”

二人出得帐来,远远便望见大营辕门外火把燃亮了夜空,门前空地上黑压压的轻甲骑兵集结列队完毕,人人端坐于马上,神情肃穆,鸦雀无声,偌大的地面上只有马儿不耐烦的刨蹄、喷鼻的声响。

见到楚听雷二人,队中有两人下马迎了过来,那统制低声对楚听雷道:“这二人就是跟随大人办差的统兵官。那高瘦之人是军使赵延,矮小粗壮的则是副兵马使刘斐。”

赵刘二人趋前行礼。楚听雷瞥眼见到二人脸颊之上均有黥纹,定睛一看,胸中骤然一窒,只觉有团恶气堵在心口,压不下也吁不出,顿时怒火中烧。

“你二人脸上刻着何字?”他语气冰冷,充满敌意,令身旁的统制蓦地一惊,继而颇感仓惶。

“回大人,是‘死休’二字。”赵延扬着下巴,带着一脸的傲气道:“末将所率的是高平屯军的一部,早先是周隐周大将军麾下的亲兵——‘死休军’。如今暂时划到孟将军旗下。”

竟然撞上了周老匹夫的子弟兵!楚听雷暗自苦笑着,原来魏五楼想要消耗的是这大名鼎鼎的死休军,想来也是提防着周隐日后若是赴边必会与自己争功。索性未雨绸缪,先断其一臂。

他冷哼一声,昂首自赵刘二人之间穿过,撇下二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那统制也不知这上差莫名的怒火因何而起,愣了一会儿,才自一旁牵过一匹战马,小心翼翼地将缰绳递到楚听雷的手上。

楚听雷见那马比寻常战马高出尺余,通体漆黑,竟没有半分杂色,实是雄骏不已。扣指轻敲马颈,竟似有金铁之声,不由倒抽了口气,喝道:“好马!古人提及神马,常言道‘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果然诚不我欺,今日竟有幸得见!”

那统制轻抚着马颈的鬃毛,笑道:“这是王爷赏赐给卑职的坐骑,唤作‘玄虎’,也算梁州所产骏马中的上品,脚力非同小可。卑职借与大人,定能助大人马到功成。”楚听雷大喜,拱手道:“多谢将军成全。”

统制大笑,挥手招来士卒为楚听雷披挂上牛皮罩甲,戴上头盔,顿时英气焕发。那统制喝了声彩,赞道:“大人这一收拾,好一副英雄气概!”说罢,转身接过身后士卒扛着一支六尺长枪,递到楚听雷的面前,道:“这是军中最重的一杆铁枪,枪主是铁枪营的军头,一向视之为宝,卑职好说歹说才借了过来。大人看看,可还趁手?”

楚听雷抬手接过,见枪身用的是上好的白蜡杆,光滑无节。枪刃以精铁打造,长及尺余,托在手中掂了掂,甚是沉重。枪尖雪亮,两刃锋利无比,直刺侧劈均可得心应手。

他尚未说话,却听见那马军军使赵延笑道:“老胡的枪寻常人等连提起也难,大人若是嫌重就早早出声,切勿强撑着闪了尊腰。”

两千骑兵暗自嬉笑着。楚听雷刺骨的冷笑隐在头盔之下,单手挽出一串枪花,轻轻巧巧地将铁枪挥于身后,针锋相对道:“这也算重?若阁下见到高车鞑虏手中单柄也有七十二斤的狼牙棍,岂非吓得连刀也举不起来!”

赵延一时语塞,旋即笑道:“力大又有何用?这阵前厮杀讲的谋定而后动,看得是同袍步调协同。哼,若论逞匹夫之勇的,百余年来,这黄河水下也不知沉着有多少个!”

楚听雷强忍怒意,不再理会。他纵身上马,高擎铁枪,冲着两千骑兵朗声道:“鞑虏愚狂,干犯天威。时既豺狼孔炽,疆场多虞。尔等食君之禄,理当报效君恩,逾越险阻,枭除凶逆。素闻死休军乃天下一等一的铁军,可愿随我渡河击敌,以万具鞑虏尸骸垫起我等这军中首功!”他神情昂扬,语气豪迈,却未收到丝毫预计的回应——两千轻骑默然伫坐于在马上,静静地看着他,仿佛与己无关似的。

楚听雷叹了口气,轻拍马首沉吟着,却听到赵延在身后冷冷地道:“此刻已是八月十五的子时,大人不妨抬头看看天上月色。试问这近乎白昼的夜间,怎样才能掩饰我军的行踪,又怎样才能偷营得手?”

“偷营?”楚听雷皱眉笑道:“我几时说过要去偷营?”

赵延与两千骑兵都是凛然一惊,原本平静的队列顿时哗然起来。赵延失声吼道:“不是偷营,难道你想正面交战?你可是疯了不成?!”

※※※※※

黑暗之中,分外的幽静诡异。昨夜窗前雨打芭蕉的马蹄声,隔壁院落传来的隐隐琵琶澹音仿佛都早已被冷风吹散,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门似乎悄悄地滑开。柴王勉力着想要撑起身子,却力不由心。忽而眼前像多了个黑影,却看不真切,伸指去触碰,怎奈手臂如有千筠之重。他压抑着惊恐,想要纵声呼救,却只有喉头里滚动的“嗬嗬”之声。一切都是那样的徒劳。

黑影在阴桀地暗笑着,柴王只觉颈子被人狠狠地箍住,呼吸难畅,痛苦万分。想挣扎,却如同被羁绊在巨石之上,一同沉入江底,哪里有半分可以动弹。

完了,一切都完了。柴王放弃了,逆来顺受地任由窒息将自己包裹得愈来愈紧,脑海中迅疾地闪过那些仿佛早已淡漠的画面,有皇城、宫阙、父皇、母后、妻儿……对了,还有蕊心。

蕊心!柴王一个激灵,蓦然醒转。

原来只是一场梦魇!他长长的舒了口气,顿觉轻畅无比。窗外的雨尚在淅淅沥沥的下着,雨水顺着屋脊淌落声音仍是那样的清亮悦耳。

屋外的凉风仿似找到了窗棂的空隙,没头没脑地钻了进来,撩动着月白色的纱帐。柴王打了个寒噤,这才发觉身上的轻衣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地粘滞在肌肤上,霎时间就把人的情绪打落回低谷,又开始厌烦起来。

柴王捅了捅睡在身侧的蕊心,她娇哼了一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他苦笑着摇摇头,寻思着在这醉花院的屋子里,如何才能觅到更换的衣裳。想了一会儿,又觉得实在徒劳,索性褪下汗渍渍的轻衣,顺手扔出帐外,就想打着赤膊睡下。

一抹狭长的雪亮在帐外骤然闪现,空中飘飘欲坠的轻衣竟在这片闪亮中激荡而起,仿佛下方有人狠狠地吹了口气似的。

柴王茫然地看着这道亮光飞入帐中,擦着脸庞,倏然即没。两眼如同被闪电划过,眼中只剩白茫茫的一片,仿佛骤然失明一般。此时,一股莫名的气味钻入鼻中,腥臭难闻,迅速在帐中弥漫起来。

柴王不住地歙着鼻子,伸手朝旁边的蕊心摸去,口中轻声唤着,却得不到半分的回应。

“睡迷了么?”柴王疑惑着,触手仍是温热柔软的躯体,却又有粘稠之物附在手上。“蕊心,蕊心!”柴王有些急了,用力去推,却碰到了一件冰冷坚硬的物什。瞬间,令他不寒而栗,浑身不由自主地连抖了两下。

“怎么回事?”柴王的声音嘶哑难听,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怎会有柄剑在床上?”

他哆嗦着嘴唇,战战兢兢扭头向帐外望去——这一次不再是那幻象,真真切切有条人影伫立在洞开的窗边,冷若寒霜的目光与柴王双眼相触,终于憋出了南朝亲王压抑许久的惊怖……

“啊~!”他扯着喉咙惊叫起来,凄厉的尖叫声刺破寂静安详的夜色,顿了一顿,远处有灯亮起,一盏、两盏……

外面逐渐喧哗起来,隐约传来惊惶的脚步声。窗前那条人影微微晃了一晃,便飘出了窗外。

“回去!”屋外有人闷声低叱着。

那人影卷在飕飕的冷风中又飘了回来,还未待柴王叫出声来,又一条人影跟着窜进屋内。

柴王将自己紧紧裹在纱帐之中,一个劲儿的抖索,却忍不住偷眼打量着帐外的情形。透着窗外朦朦的微光见到,两人都着了一身夜行服,戴着头罩,堪堪只露出双眼和嘴唇。只是先前那人身形纤细嬴弱,两手空空;后来一人却臃肿不堪,一手握着一根长针似的物什,不知做何用途。柴王看在眼里,虽觉眼前二人都仿佛似曾相识,但魂飞魄散的此刻,却哪里还记得起来。

后进来的那胖子飞快地转着手中的两根长针,轻笑着道:“朗朗乾坤之下却有人午夜行凶,当真是没有王法了!”他压着嗓子,声音仿似从喉头里憋出来的,异常诡异。

先前那人则冷哼一声,道:“少在这儿装神弄鬼的,好狗不挡道,识相的就给姑奶奶滚一边去。”原来竟是一名女子。

那胖子嗤的笑出声来,道:“王爷殿下好容易寻回了爱侣,相聚还没几日,就给你一剑摧花,弄得从此阴阳相隔,当真是人间悲剧啊!你去问问殿下,他若答允了要放你走,我就没话好说。”

当真死了!柴王悲恸着,却不敢再扭头去看身旁已然逝去的佳人。血腥味愈发浓郁,令他几次翻胃欲呕。

那女子冷笑着,尖声道:“那就是你自个儿找死,可怨不得我了!”双袖向前疾挥,两道暗光射出,幽蓝的光芒在黑暗中犹如两点夺魂的鬼火,扑向那胖子。那胖子拔地而起,暗器自脚底掠过,身形在空中一个转折,长针倒撩,借势刺下。此时才传来暗器钉入窗棂的两声脆响。

那女子手无兵刃,不敢硬接,倒翻了两个筋斗向后纵避。长针却如鬼魅般如影随形,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前。那女子只感热风袭面,炙烤着脸庞,无奈只得仰身倒地,姿态难看却极实用,长针堪堪擦着她的面颊而过,但蒙面的头罩却被划破,露出一寸白玉般的香腮,黑夜中也是那么的眩目。

那女子翻身在地上疾滚了两转,一个鲤鱼打挺跃起,抬起手背轻抚面颊,见拭出了一道血痕,不由低声惊呼道:“你这是峨嵋刺中的火莲针法?你跟灵儿姊姊有何渊源?”

灵儿!柴王浑身一抖,失声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母后身边的宫女!”

那胖子静静地注视着那女子,嘴角浮现出一丝冷酷的笑意,缓缓道:“我本不愿杀你,只想擒下交由殿下发落。可如今你却认出我来,只能怪自己多嘴作死了!”

肥胖的身躯骤然发动,竟迅如疾矢,手中的两根峨嵋刺犀利的针尖上仿佛带着两团熊熊燃烧烈火,在空中画出一张炙热的火网,劈头盖脸将那女子罩在其中。那女子一时间竟吓得肝胆欲裂,想要闪避却不能动弹,直到喉咙上有暖洋洋的热流穿过,瞬间百骸中的感觉竟是那样的舒畅写意——原来,死也可以死得没有半分的痛苦。

油灯燃起,照在蕊心僵硬扭曲的脸上,阴暗摇曳。一柄只有一指宽的窄剑钉在她的咽喉处,四溅的血迹在枕上、衾上、帐上到处都是,一团团,一点点,都早已凝固成褐色的血痂。

“若是这剑适才失了准头,钉在自己的身上……”柴王不敢再想下去,扭头看着伏尸于地的刺客那已褪下面罩的俏脸,还有那紧扣着地板,已经弯曲变形的手指——想起从前这双手不知多少次从母后赏赐的果盘中挑出最好的葡萄、果脯喂与自己吃了,就阵阵恶心上涌,直欲作呕。

“为甚么,为甚么三年了,母后还是不愿放过蕊心。”他喃喃自语道,“非要赶尽杀绝么?”阴风呼啸着,穿窗而入,吹得他连连打着摆子,终于放声痛哭起来。

那胖子叹了口气,移步过去掩上了窗户,转身道:“人死不能复生,殿下节哀。”

柴王止住了哭声,怔怔地望着他,道:“你又是何人,怎知我的身份?”

“这个,殿下毋须知道。”胖子负手而立,“事情既已如此,殿下就不必与太后怄气了,她是爱子心切,也是为了皇家的体统。”

“放屁!”柴王双眦欲裂,吼道:“这笔血债我总有一天要与她算清!”

“殿下怎么算?”那胖子冷笑道,“太后可是殿下的生母,哺乳反噬乃罪大恶极,天地不容。殿下想做那被万人唾弃的弑母畜生么?还是省省吧!”

柴王阴狠地咬着嘴唇,一字一顿地道:“要想报复一个人,让她图谋与梦想化为泡影比杀了其更能让她痛苦。我知道她最想要的是甚么,偏偏这件事情是我能做主的。我一定会让她的百般算计,最终却竹篮打水一场空,让她也来体会一下我此刻的痛苦!”

“又多了一个心甘情愿钻入小主公彀中之人”——那胖子幽幽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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