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师荣说了一个我字,就闭上了嘴巴。他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幼时被风狼抚养,而后又被子韵收为弟子。
从小到大,师荣从来没有想过他应该去做些什么。和人拼斗,或者是保护雯月过桐岭古道,只不过是他随心所欲而为之的事情。包括这次离开二龙山,他也只是单纯的想找到子韵,同时为小云儿报仇。
他的理想究竟是什么?
上天赋予他强健的体魄和超乎常人的智慧与直觉,失传近千年的大道丹经,竟然也被他得到。
但是,他究竟应该做什么?
他的目标,又在何方?
师荣沉思,而那斗笠男子,也没有打搅。
片刻之后,师荣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男子,低声道:“请先生赐教!”
斗笠男子沉声道:“雯月的理想,是恢复乐正家的荣耀,巴图的理想,是成为闪族第一勇士。你师父的理想,是将他的学说能够为天下接受,而我的理想,则是让青州百姓,不再受战火纷扰。”
师荣惊讶的看着对方,道:“先生认识我的老师?”
斗笠男子没有回答,而是将头上的斗笠缓缓摘下。
那是一张颇为普通的面孔,谈不上什么英俊,却又有一股子让人心折的威严。特别是那双精芒闪烁的眼眸,无时无刻不流露出一种让师荣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师荣觉得,他和这男人似曾相识。
“师荣,回答我的问题!你的理想,又是什么?”
师荣低下头,轻声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就去找!”
“去那里找?”
男人站起身来,将斜挎身上的背囊接下,哗啦一声放在了师荣的面前,然后转身大步离去。
师荣被对方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
有心起身相送,但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他看着男人离去,低头打量面前那沉甸甸的背囊。
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将背囊打开。
呈现在他眼帘中的,却是两卷用黑木做成的书简。
师荣皱了皱眉头,拿起一卷书简,缓缓打开。书简开头,刻着三个古拙的繤书,谭公策!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渊深而鱼生,山深而兽往,人富而仁义附……
书简开章,即说出一番让师荣感到心惊的言语。其中心含意莫过于富国富民,修备知物。
师荣粗略翻看,将书简放置一旁,又拿起另一卷书简。
这书卷比之刚才的那卷书简,更要沉重。师荣翻开来,一眼就认出那开篇那古拙的大纂,赫然是出自於他的老师,子韵之手。
师荣募得已经,忙认真看下去,不知不觉间,竟被书中的内容所吸引,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将一卷洋洋八千言的《圣门说法》看完之后,已经是深夜时分。
小云儿躺在卧榻上,已然熟睡。
雯月是什么时候将小云儿抱进来的,师荣并不知道。他已经被那《圣门说法》的内容占据了全部的精神。此刻,他全无半点睡意,走到了窗边,将窗子推开,任由那早春清冷的风吹拂。
这两卷书,对於师荣的思想,产生了无比的震撼。
在经过两天闭门苦思之后,他终于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小云儿,我决定留在青州!”
魏云儿对师荣的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事实上,雯月来访之后,她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哥哥,不管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小云儿都会支持你的!”
她笑着对师荣说,只是在眉宇间,却流露出一种淡淡的忧愁。她有种预感,昔日在二龙山上那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第三天,亦是师荣和钟离汉所做出的一个月约定的最后一日。
师荣一大早就将客房退了,带着小云儿,来到了公主府的大门前。
守卫公主府大门的,已然是上次阻拦师荣的亲兵,只是这次见到师荣,两人连忙将他让进府中。
不一刻的工夫,雯月匆匆来到客厅。
“我要见那个人!”
师荣见到雯月后,第一句话就说道:“姐姐能否为我引见?”
雯月只觉送了一口气,颔首道:“这有何难?小弟暂且等候,我立刻安排车驾,一同去见他!”
师荣点点头,抱着小云儿在客厅等候。
雯月原想和他说说话,可一见他那冰冷生硬的面目表情,到了嘴边的话语,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她知道,虽然师荣会留下来,可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深深的鸿沟。
雯月心在哭泣,这绝非她想要的结果。在她想来,她更希望师荣变回那个在桐岭古道中,对她无比温柔的风狼骑士,而不是现在这副冰冷的天魔面孔。
……
车驾不一刻就准备妥当。
雯月好像逃难一样的离开了客厅,由巴图带着师荣登上车辕。
在马车缓缓驶出公主府后,雯月突然拉住了钟离汉,“钟离,我现在真的有点后悔!我不应该将他带来青州,更不应该利用他来竖立阿克的威望。小弟刚才坐在我的对面,竟让我感到如此陌生。我的心……好痛!”
钟离汉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只能看着雯月,长长叹息一声。
师荣随着车驾,沿着青州东南大街,来到一座府邸外。
驾车的驭手上前扣门,地上公主府的名贴,片刻后,府门大开,从里面走出一名身穿玄白软甲的青年。
师荣一见此人,不禁微微一愣。
“小李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弟,多日不见!呵呵,家父正在大厅恭候兄弟的到来,你先去见他,而后我们兄弟在好生的亲近!”
师荣一惊。李贽的父亲,不正是那位镇守凉州的安凉君,手握天策军的青州上将军,李怀义吗?
难不成,李怀义就是那天在客栈中增他书简的男人?
师荣如此一想,心中豁然开朗起来。
没错,若不是李怀义那等久经沙场的猛将,又岂会有那种强大的杀气!
也只有似李怀义那种手握天下兵马的统帅,才会给他那日的强大威压。
师荣当下不再犹豫,从车辕上抱起小云儿,随李贽走进府内。
大厅里,那日在客栈中与师荣相见的男子,身穿一身蛋白长衫,坐在虎皮大椅之上,看着师荣走进来。
“李将军!”
师荣恭敬的行礼。这一礼,乃是发自于他的内心。在二龙山的时候,他曾听子韵点评天下豪杰,李怀义当位列其中。
李家世代辅佐乐正,至李怀义已经是第七代了。
此前,李家先辈不论是战死沙场,亦或者是病死床榻,莫不对乐正家忠心耿耿,费尽了心神。
青州乐正,能有如今的局面,李家人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也正是这个原因,乐正家历代家主对李家人信任有加,七代人中出了六位上将军和一名国尉,足以证明了李怀义一族在青州所享有的殊荣。但,自平凉一战后,乐正文因心怀愧疚,渐渐疏远了李怀义一家,使得青州武备松弛,再也不见十年前的荣光。
而李怀义对此并无任何抱怨。
他率领天策军镇守凉州,与皇甫家打得你死我活,数年中竟未曾回转过青州一次。此次,若不是雯月请他前来坐镇,恐怕李怀义依旧不会回来。
李怀义见师荣进来,微笑摆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这就是你那个妹妹?”
师荣点点头,让小云儿向李怀义问好。
李怀义笑道:“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呵呵,怪不得会闹出如此大的动静,当真是我见犹怜!”
小云儿俏脸一红,躲在师荣的怀中,也不说话。
师荣发现,今日的李怀义全无半点那日在客栈中见面的杀气,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般的和煦感觉。
李怀义说:“小荣今日前来,可是要给我你的答案?”
师荣点点头,道:“在说出答案之前,师荣想请教安凉君一件事情,不知道安凉君是否能够回答!”
“但问无妨!”
师荣道:“先生是在何时见到我的老师?”
“去年九月!”
李怀义沉声说:“当时子韵先生路过凉州,与我一夜长谈。先生毕生致力于法家学问,几经挫折,却未失赤子之心。他告诉我,如今天下之乱已经到了极限,所谓大乱之后,必然会出现大治,所以他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将他的法学思想,推销出去。”
“啊……老师有没有说,他去了什么地方?”
李怀义摇摇头,道:“这个他倒是没有说。不过听他的口气,应该是要去江南一带吧。毕竟江南之乱,犹甚於中原地域。”
“江南?”
“是的,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么多。先生临走之前,将这《圣门说法》和《谭公策》交付给我,嘱咐我找一个合适的人传授!”
师荣只觉一柄重锤狠狠的砸在他的心上。
子韵如此做,实际上等於将他驱逐出师门。
十年来,子韵费尽了心思,想要让师荣继承他的学问。奈何师荣更醉心於武道,对於子韵所传授的诸般学问,他更喜欢对兵法进行研究。相对于子韵所擅长的法家学问,师荣反倒不太钻研,使得子韵经常叹息,法家将要从此消失。
此次离开二龙山,也许就是子韵对他失望至极后,方做出的决定。
想到这里,师荣只觉脸上发烧,低着头,不再言语。
“小荣,那你是否可以告诉我你的答案呢?”
“安凉君,为何一定要我说出答案呢?难道我的答案,竟会如此重要吗?”
李怀义没有说话,只是用灼灼的目光凝视师荣,嘴角逸出一种不可捉摸的古怪笑容。
师荣道:“在来之前,我的答案还有些模糊。不过,师荣现在已经清楚了自己的理想,我定要做出一番功业,将老师的学问发扬光大,方才能配称得上是老师的学生。”
“如何发扬光大?”
“谭公策和圣门说法两书我匆匆阅读,深觉要想实行上面所说,必需要有极为强大的势力在身后支持。老师游说天下,始终无法将学问推销出去,是因为没有那一家门阀愿意倾力支持。而我不同,至少雯月公主会愿意帮我达成理想!”
李怀义沉默片刻,道:“小荣,你错了!”
“我错了?”
“支持你的人,不是公主殿下。”
师荣一怔,蹙眉道:“安凉君此话何意?”
“公主毕竟是嫁出去的人,她迟早要回去大荒沟,这一点无人可以改变。自她回来青州之后,所做的一切努力,实际上是为了帮助青州寻找一个新的主人。如今,她已经做出了选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向来低调的乐正克,将会成为下代家主的竞争者。小荣,支持你实行法家学说的人,并非是公主殿下,而是乐正克!”
李怀义说到这里,站起身来,“小荣,随我来!”
师荣抱起小云儿,跟着李怀义走出客厅,来到了后园之中。
李家的后园,竟比雯月那公主府的后园要大了许多。
整个后园中不见寻常庭院的水面亭台,和假山竹木花草,竟是由层层叠叠的小山包和曲折的水流组成。
走在其中,师荣生出行进於羊肠小道的曲折感觉,千回百转的,就好似一座迷宫。
“这是青州活山水,乃是我李家的一门绝技。你看,这里就是青杨大河,而那边就是凉州城!”
师荣顺着李怀义手指的方向,果然见一条‘浩浩’大水。
而不远处位于‘两山’之间的雄关,毫无疑问就是李怀义所镇守的凉州城。
“青州好山水……只可惜,我只能看到青州的山水,却看不到青州以外的如画风景!”
李怀义站在‘凉州’平原上,负手仰天长叹,“子谭公在世的时候,我本以为有机会能将更为广阔的风景纳入我这青州活山水中。但没成想,平凉之战以后,我这‘活山水’的面积,却变得越来越小!”
“安凉君!”
李怀义摆了摆手,道:“小荣,你的理想,必须要借助二世子的手才能成功,所以二世子能否成为青州的继承人,也就是你理想能否实现的关键!”
师荣点点头,没有应声。
在他怀中的小云儿,这时候突然开口道:“安凉君,你到底想要和我哥哥说什么?这样拐弯抹角的,听起来好难受,不如把话挑明了说,这样大家都不会觉得费力。”
“那好,我索性把话说明吧。公主殿下希望你能成为二世子殿下的得力助手,而我,则希望你能成为第二个子谭公,助我实现当年的梦想。至于你,也可以趁此机会,将子韵先生的梦想实现。”
师荣沉声道:“安凉君要我怎么做?”
“如今公主殿下和王朗兄弟的争斗,越发的激烈,二世子若继续留在青州,对他没有半点好处。所以,公主殿下认为,二殿下应该出去历练一番,才能够有所作为……至于青州的事情,自然有公主殿下和王朗兄弟周旋。”
李怀义说到这里,突然迈出几步,脚踏‘青杨’领地,看着师荣,不再言语。
师荣一震,脱口而出道:“安凉君意思莫非是要我帮助那个乐正克,夺取青杨郡的西河要塞?”
李怀义点点头,说:“西河要塞对於我青州而言,至关重要。若能够夺取,则我青州大军就可以虎视青杨。这对於二世子殿下来说,是一件了不得的功业,而对於小荣你而言,更是晋身青州的绝佳机会。”
师荣低头向怀中的小云儿看去,只见小云儿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哥哥,你不是最好热闹,这倒是一个好玩儿的事情!”
师荣停了这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
他拧了一下小云儿那红扑扑的脸颊,而后抬头对李怀义说:“若这样可以助我实现老师的理想,那师荣愿意尝试!”
……
这两章有点平淡。
毕竟很长时间没有写过这样的题材,再提笔竟然有点手涩的感觉,连思路也变得有点不太顺畅。
不过还好,总算是渡过了这一段,马上就要开始开始高潮了!
狼王分为三章,所有人都知道主角其实是曹玄。
那就请大家猜一猜,师荣是怎样向曹玄过渡的呢?
还有,那两头风狼,又会以怎样的姿态,重新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