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淳二年十二月一日,以已故礼部侍郎,少保,清献公方讳云谦之妻方老夫人为首的五百一十六人以身殉国。是夜,暴雨突至,平地为泽,天明时分,武当城下坦荡如坻,血迹、尸首全无,众皆以为神迹。
薄薄的雾色慢慢从武当山头隐去,刚刚被大雨洗过的叶子焕发出油油的绿色,虽然已经是秋天,在大树上依旧有几个嫩绿的芽儿拼命地钻出来,地上,在大雨中被刮得平贴在地上的小草也慢慢地挺直了身躯,在清晨的阳光中骄傲地挺直自己并不强健的身躯。
天色大亮的时候,陈不器定定地站在城墙上,在他的前方,是密如蚁穴的元军大营,那里旗帜整齐,营帐的布置更是体现出统帅绝非泛泛之辈。陈不器的身后,在丛林的包围间,有一条小路直通到武当山上,如果能够上得武当,至少军粮的问题可以得到暂时的缓解了。
陈不器扶住墙壁缓缓坐下,他的旁边,那座巨大的风神弩正笔直地对着元军的大营,弩上的弓弦在多次的战斗中已经换过了多次,此刻正象一条冬眠中的蛇一样软软地趴在地上,这曾经被众人寄托了莫大希望的武器,现在象一匹被主人遗弃的毁弃的战刀一样被静静地放置在城墙边上偏僻的一角。
作为一种要五十多人上弦,一刻钟只能射出十箭的武器,三张风神弩所取得的战果只有区区二十余具首级,这样的武器在充分暴露出它的缺点以后,敌人对它的最后一丝敬畏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陈不器闭上眼睛,昨日的一幕慢慢从眼前一一浮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对自己深深地置疑的感觉慢慢从心头升起。
到底昨天那些老人的做法是对是错?自己明明可以命人将他们拦住的,可话到嘴边,为什么就没有说出来呢?难道自己的内心真的是希望通过这些老者的自尽来给军中的将士稍微缓解一下粮草的危机?
自己这种死守城池的做法对于那些平民百姓来说到底是福还是祸呢?陈不器直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死守武当,为武当拼到一兵一卒,这无疑是远远地还依旧陶醉在西湖美景中的皇帝所乐于见到了,但对于百姓来说呢?对于世世代代在武当山下讨生活的樵夫和猎人们来说,所谓的皇上,无非就是要他们将自己辛辛苦苦攒起来的几个小钱强抢去的人,那些暴虐的税吏口中的皇上就是这片大地真正的主人,而他们不过是租住了这点土地。
陈不器从怀里掏出一只芦管。这是他刚刚来到南宋的时候周世伯送给他的。陈不器把芦管放在嘴中,轻轻吹奏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对一个后世的人来说,这是多么可笑的话啊。
陈不器悠悠地吹了起来,吹的却是自己编上了曲子的《山坡羊》――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意踟蹰,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无数的影子慢慢从他眼前飘过,周老儿、老刘头、马儿、驹儿、兰儿姑娘…………,一刹那,陈不器的眼睛湿润了,他将芦管往地上一放,站起身子,看着城墙前面正在埋锅造饭的元军,心中不由充满了一种浓重的无力感。
“到底我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什么?我真的能够让历史的车轮发生些许的变化吗?这武当城里的百姓是否因为我的到来而陷入了绝地?
一个半大的孩子吃力地扛着一块大木板从台阶下面冒上来,他看上去还不过十岁,肩膀上的那块木板几乎都有他那么高了,那孩子每走一步就要把木板放下喘一口气,那个瘦弱的身躯看上去几乎还没有木板的一边宽。
陈不器赶紧上去,将木板从那孩子的身上搬下来。
那男孩红着脸道谢一声,转过身就要向城墙下面走去,大约是去搬取另外一块木板。
陈不器将他叫住,从怀里掏出一个杂合饼子递给他,这饼子里有将近三分之一的杂粮,其余的则是树皮和草根,吃下肚子很能哄饱肚皮。
那孩子见了饼子,眼睛一亮,稍微迟疑了一下,就从陈不器的手中夺过饼子,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看着那孩子饿极的表情,陈不器不由心中一痛,难道就连这样的孩子都要和这个城一起化为齑粉么?陈不器轻轻抚mo着孩子的脑袋问道:“外面那么多敌人,你怕吗?”
那孩子蹲下身子,将刚才大嚼时掉落在地上的碎屑一一捡起,送入自己的口中,一边回答道:“当然怕了,不过怕又有什么用?现在就连菩萨都不保佑我们了。”
陈不器不由心中一窒,回头看看武当那葱绿的翠壁,那里真的会有怜悯苍生的神仙菩萨吗?
那孩子继续道:“开始大家都说这城里是有菩萨保佑的,可是现在死了这么多人了菩萨还不来救,大家就说菩萨现在是保护那些鞑子了…………。”
“来福,你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随着一声暴喝,许樊从城楼上冒了出来。他先一挥手将那孩子斥退,然后对着陈不器行礼道:“李大人召集众位将军有要事相商,请大人马上前去县衙。”
陈不器点点头,跟在许樊后面走下城去。
走了几步,陈不器突道:“许大人,那孩子所说可是事实?”
“这……”许樊迟疑了一下,方才答道:“回大人,军中确有如此传言,不过大人放心,小人已经着人严查此事,绝不会让这等闲言碎语乱了军心。”
陈不器不由站住脚:“严查此事?为何要严查?敌军势大,我军危急,此乃事实,若真有菩萨佑我,又怎会令我军如此下场?”
“这……”许樊眼睛飞快地望了陈不器一眼,嘴里说道:“神仙虽是虚妄,不过此时,能救我武当军名的除了神仙,又有何人?”
陈不器默然看了许樊一阵,不由长叹一声,抬脚往县衙快步走去。
县衙中,李然之端坐在大堂之上,神色木然,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大堂上的台子已经被搬走了,几把简陋的椅子排放在两旁,上面坐着的,正是此刻武当城中所有禁军和厢军指挥使以上的军官。
陈不器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幕讲完,垂手而立。公堂之上一片寂静,几片寒风中飘落的枯叶打了个旋儿,转瞬又消失在了天际。
李然之咳嗽几声,咳出的痰里带着明显的血丝。他把手艰难地举了起来,示意陈不器坐下,又把眼睛微微闭上,嘴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良久,李然之方才把眼睛缓缓睁开,目光在两旁的军官身上缓缓扫过,轻声道:“诸位大人,这一个月以来全凭诸位大人勇猛,方才守住此城,今我大军粮草将尽,伤患日多,今后如何守法,还望各位大人出谋划策。”
场中一片寂静,所有能用的守城计策到此刻为止几乎已经全部用了个遍,李然之此刻再出此言又能问出什么来呢?其实他的心意大家清楚不过了,既无坚守之策,又无撤退之令,唯一的选择就是与城共存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
李然之咳嗽两声,正要将怀里早已写好的动员之词拿出,就在他的左边,陈不器跨出一步,眼睛直盯着李然之,一字一句道:“大人,小人以为,我等今日当须弃守武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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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更新的延迟:
真的是不好意思,周五电脑中了病毒,三千余字全部成了乱码,现在所发全是重写的。昨天只是修改了一下内容,并不是不器有意要假更新,对于引起诸位的误会,真的很抱歉,不过不器会加倍努力的,每天一章,一般在晚上12:00左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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