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之微感诧异地将陈不器手上的布帛接过,细细看去,脸上的神色也随之越来越凝重起来,他看完布帛接着又从头再看了一遍,捧着布帛的手也渐渐颤抖起来。良久,李然之方才抬起头,长笑两声,方才涩声道:“果然是驹儿的字迹,也好,为国捐躯,是大丈夫所为,这次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总算是有点出息了。
说着,李然之将布帛小心地折好,夹进书中,方才对陈不器道:“如此说来,也是冥冥之中自有老天庇佑,不然又怎会让如此重要的情报被我等发现,元军狗贼,老天亡你,老天亡你啊。”说着竟忍不住大笑起来。
李然之哈哈狂笑一阵,直笑得眼角的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转头看见陈不器在一旁静静伺立着,不由大笑了两声,将他拉过来道:“如此良宵,先生可愿与老夫共谋一醉否?”
陈不器轻施一礼:“大人,此刻元军正在城外,大人当保重身体,万事以国事为重,饮酒之事,请恕小人不敢奉陪。”
李然之呆了一呆,方才大笑两声:“好,好,果然是金玉良言,老夫失态了,来人啊,给本官把那文房四宝取来,这等月色,正该好好练练字了。”
下人应了一声,转身取笔墨去了。陈不器默默看着这个略显狂狷的老者,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悲凉。中年丧妻,老来失子,原是人生最痛苦的两件事,那李家兄弟两人原是李然之一生期愿之所寄,几次三番将两人送到军营历练,原也是李然之为两人打下根基之举,现在一旦得知自己的小儿子几乎已经可以确定不在人世,又怎不令他痛彻心腑。
很快,文房四宝已经呈上,李然之略一思索,就提笔写了起来:“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银青光禄(大)夫、使持节蒲州诸军事、蒲州刺史、上轻车都尉、丹阳县开国侯真卿………………”陈不器看时,却是唐时颜真卿的名贴《祭侄文稿》。
这《祭侄文稿》是颜真卿为祭奠就义于安史之乱的侄子颜季明所作。 唐天宝十四年(775),安禄山谋反,平原太守颜真卿联络其从兄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讨伐叛军。次年正月,叛军史思明部攻陷常山,颜杲卿及其少子季明被捕,并先后遇害,颜氏一门被害30余口。唐肃宗乾元元年(公元七五八年),颜真卿命人到河北寻访季明的首骨携归,挥泪写下这篇留芳千古的祭文。
只见李然之此番写下来,开始时还写得比较工整,随着文稿越写越多,李然之的字也越写越快,只见李然之头上大汗淋漓,手腕不停抖动。当写到“携尔首榇,及兹同还。抚念催切,震悼心颜”时,李然之大吼一声,左手把头上的汗水挥去,右手不再蘸墨,就这样一笔直写下去,写到后面几乎只能隐约辨认出几笔基本的点横撇直,字却是再也不复认得。
写完文稿,李然之把手中狼毫随手一扔,大声喝道:“方俟远日,卜尔幽宅。魂而有知,无嗟久客。呜呼,哀哉!尚飨。”
天上的月色幽幽地照射下来,将书房笼罩在一层朦胧地柔光当中,李然之怔怔地看着桌上那篇笔墨淋漓的文稿,脸上不由露出一阵悲戚。
“驹儿自小顽劣,不喜读书,我将其取名为驹,也是取白驹过隙,时光荏苒之意,希望他能及时勉励,不要虚度了光阴,这次驹儿能杀身成仁,也不枉来此人间一遭,大丈夫正当战死沙场,辗转床侧间非男儿所为,此番驹儿有此见识,老夫心怀足慰。”
说着,李然之冲陈不器道:“今日幸得先生在此听老儿唠叨,唉,平日沙场之间也是见惯了生死之事,原本以为大丈夫死则死矣,没来由做儿女之态,没料想,倒了自己头上,反倒…………,倒教先生见笑了。”
陈不器微施一礼:“大人,二公子英烈勇武,好生教人敬佩,只是此刻元军之祸近在眉睫,明日必有大战,还请大人多多保重身体,小人告辞了。”
李然之轻轻挥了挥手,点头道:“老夫老矣,今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听说先生的风神弩当世无双,明日还请先生带上,以振军威。”
陈不器点点头,转身告辞而去。旁边,下人伺候着陈不器出门,将屋里灯灭了,又将门轻轻带上。
陈不器刚走了两步,只听得那灯火全无的书房里传来李然之一阵苍凉的吟哦之声:“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誰家子,幽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楉矢何参差!…………”声音苍劲悲凉,陈不器感到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他伸手在眼角轻轻拭了拭,加快脚步,向门外走去,身后,那悲凉的声音还隐隐在夜空中回荡:“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怱如归!”
咸淳二年十月十三日,财神正东、福神正南、贵神东北、喜神西南、太岁神西南。诸事不宜,出门为凶
天上的太阳显得有点灰蒙蒙的,秋风也失去了往日的豪爽,虽然还在不停地吹着,但总也吹不干城上诸人身上的汗水。
当然,任谁站在城墙之上,看着离城不远的黑压压的三万元军,那阵肃杀的寒气总会让人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发出阵阵冷汗。
李然之将手上的观天镜放下,对旁边的莫正天道:“此刻元军排开了阵势又不进攻,不知是何用意。”
莫正天将头顶上被风吹歪的缨子挼好,也眯着眼睛在观天境中观察一番,方才说道:“这不是进攻阵形,大人请看,元军将铁骑放在中间之位,应该是在防备我军偷袭,我看元军此战不在进攻,或是别有图谋。”
李然之又凑在观天境中仔细看了看,果然,此刻元军的一应攻城器械全部放在了后面,前面是元军的重骑和一些手持巨盾的步兵,后面则是手持强弩的箭兵,正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城楼上面的一举一动,弦上的箭支泛出一层油光,显然是浸过桐油的毒箭。
此刻,如果能从旁边的武当山向下俯瞰,三万的元军就好比一只作势欲扑的黑虎,将武当城三面团团围住。而武当郡的守军则象一只蜷缩着的的刺猬。
风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太阳也从灰蒙蒙的面纱中露出了小半脸儿,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此刻城上所有将士的盔甲之中,仍是一层冷冷的湿汗。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战场上的沉闷,元军的战阵从中裂开,一行人马从中走了出来。
到了离城墙大约两箭之地,这行人马停了下来,旁边,十余个受持圆盾的元军士兵马上围拢过去,手中盾牌高举着,挡在当头一个雄伟汉子的面前,防备着宋军冷箭的偷袭。
那雄伟的汉子一挥手,身后跟着的元军纵马跃出队列,当头的两人看上去脖子粗的出奇,看样子应该是元军的“喊兵”了。
果然,那两人元军士兵站立了一会,突然齐声冲城上喊道:“大元行军万户张弘范拜见均州知州李然之李大人,防御使莫正天莫大人。”
李然之鼻子一吭,冷笑道:“如此拜见真是让人笑掉大牙。”说着令人将自己营中的“喊兵”唤出,道:“元贼,要战便战,何需如此作态,我大宋武当固若金汤,上有神灵庇佑,下有将士死力,莫说是三万人,就是三十万,也管教你丧命此城之下,”
象这般喊战,一来可以确定对方的战斗意志,以确定是战是和,二来也何趁机鼓舞士气,自古以来,喊战作为心理战术的一种重要手段,历来为善战之人所着力发挥。
听得此言,元军阵中顿时起来一阵骚乱,有些明白汉话的,纷纷怒喝着将手中的刀子拔出,冲着城墙上一阵挥动。
张宏范微微一笑,示意身后的元军出列,那些元军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驰马来到两个喊兵身后,面对着城墙,将手中的匣子高高举起。
张宏范的声音通过喊兵远远传来::“我大军挥师前来,路遇蝼蚁阻路,本官虽有好生之道,然此蝼蚁却有送死之心,无奈之下,本官只好取了这些首级,不知大人军中,可有人识得这些人么?”
话音刚落,前面的那些元军一齐将手中匣子的盖子取下,乾坤朗朗,这一十八个匣子中装的,赫然竟是一十八颗血迹斑斑的人头。
,
,
,
抱歉,元旦停止更新时忘了贴个公告。现在假期结束,恢复更新,一切照旧,请大家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