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便是杨老太君七十大寿。
京城有爵位的人家几乎都去了,加之皇后娘娘又亲自下旨送来贺礼,众人一起下跪谢恩,声势前所未有的浩大。
明珠郡主和林家元娘俱因身体不适,未曾到场,王家三娘和四娘则一起招待一群未出阁的姑娘。
林梓橦性格随和,与沐清婉及王玉瑶本就交情甚好,一群年轻的姑娘小姐和和气气,倒也未出什么乱子。
此次贺寿的重头戏,是王家子孙当众献上贺礼,给杨老太君贺寿。
前来祝寿的宾客分席而坐。
男宾客坐于正屋子,女眷则在以屏风相隔,坐在侧厅。
首先是已经分出去的王二老爷,向老夫人进献一座珊瑚盆雕。
老太太让人端到近前观赏了会儿,称好。
成国公夫人徐氏则代表成国公向老夫人献上一把通体银白的长枪,“这是国公爷去年击退鞑子时,缴了他们主帅的兵器,重新熔炉打造的。”
杨老太君乐呵呵地道了声“好!”忍不住从座上站了起来,想要去拿那把枪。
徐氏连忙上前一步,递上长枪。
老太君拿起枪,当众耍了起来。
满座宾客莫不鼓掌叫好。
然而站在一旁的王琅,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将老太君扶了一把。
老太君这才扶枪,站稳,弯腰,大口喘着气,“真是不服老都不行了啊!”
众人忙附和,“老太太福寿康隆,松柏常青……”
杨老太君忍不住哈哈大笑,吩咐丫头将枪接了,坐到主位上。
“国公爷常年戍守边关,我这个做母亲的多少年都未曾见他一面。”杨老太君忽然伤感起来,“这件礼物送得甚和我心!”
接下来是成国公世子王琥在世子妃的搀扶下,送上一副松鹤图。
“孙儿愿祖母如画中松柏,常盛不衰!”
杨老太君分外感概,忙让人扶世子坐。
“你这孩子身子本就不好,还如此费心。祖母啊,倒希望能把一半的福分分给你!”
王琥身形瘦削,脸色异常苍白,“儿孙最有儿孙的造化,老太太看看二弟、三弟都是王家的好二郎!”
一句话,说得徐氏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还好王琅及时走到了她的身边。
“大哥说得正是。王家各个都是好二郎!”声音中气十足,令场中众人俱是一震。
徐氏强忍着泪,笑看着他,“你可给老太太备了什么礼物?”
王琅一副为难的模样,“儿子从北疆到京城,沿路的大小上铺看了个遍也未寻到什么合适的,便想着要自己做一件。”
徐氏一副不相信的神情,“你从小到大只知舞刀弄枪的,还能做出什么好礼物来?”
虽是打趣,眉目间却是浓浓的关爱之情。
再看看坐在自己身前的沐苏氏。
同为嫡母与庶出子女,区别就是这般分明。
沐清漪无声叹了口气。
“儿子可真没那么心灵手巧,只是想了个点子,吩咐人做了出来。”语毕,举起双手,响亮地拍了拍。
声音刚落,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抬着一个小几,自外间吃力地走了进来。
几上放置一物,用红布蒙着,因而瞧不清形状。
“奴才给老太君拜寿,祝老太君万福金安。”二人将礼物放下后,躬身退到一边。
王琅上前,将红布揭开。
屋中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隔着一道屏风,沐清漪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人高的雕像,散发出流光溢彩般的光芒,已经开始有宾客小声讨论,究竟是何种玉石,竟如此光彩夺目,且能如此雕琢。
忽然不知是谁惊呼了一声,“这不是玉,是琉璃!”
杨老太君坐在榻上,看着以她的身形锻造的这座琉璃,戎装加身、手持长枪,策马奔腾的年轻女将,这曾是她最肆意飞扬亦是艰辛重重的一段岁月,现今被人以这种方式呈现在她的的面前。
“你有心了。”杨老太君面上满是感慨之情。
琉璃锻造技术虽流传已久,但越是大件的琉璃品,越需要极高超的技艺。
像王琅呈上的这件,不论是面部神情还是身上的甲胄,都栩栩如生,锻造难度可想而知。
王琅跪下祝寿,“愿祖母笑颜常在,欢乐长远。”
杨老太君终究展颜而笑,“好一个欢乐长远。”
接下来是成国公三子,王琰。
王琰因在福满楼摔断了腿,只能坐到一旁,让他的贴身小厮代替他给老太太磕头。
“孙儿这些天在府里养病,就想着亲手给老太君做件生辰礼物。”他言语间颇为丧气,面上也带着愧色,自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同样用件帕子包着。
小厮上前,揭了帕子,屋中立时弥漫着一股清甜而略带凉爽的香味。
小厮跪倒在地,将礼物举到老太太跟前。
丫鬟弯腰接了,双手递给杨老太君。
太君仔细端详着手里这块木雕,刻着她现今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模样。
这木像以上好的沉香木雕成,可以醒气凝神。
这件礼物也算别致,甚至花了一番心思,但有王琅珠玉在前,自然就被比了下去。
成国公四子王瑞,今年才八岁,恭恭敬敬呈上自己默写的一篇贺寿文。
王家多为勇猛武将,王瑞小小年纪,不仅武学基础打得牢,还喜欢读书,文物兼并,学习刻苦,深得老夫人喜爱。
王家的两位尚未出阁的姑娘,庶出的三小姐送给老夫人一叠自己亲手净手焚香抄写的经文,嫡出的四小姐则献上一方亲手绣的帕子,正面是小童捧桃,反面是野鹤长鸣。
至于已经出阁的王元娘和二娘,则由夫家呈上礼物。
杨老太君将手帕拿到手里还惊了一下,“这真是四丫头自己绣的?三丫头的字也好看。”
王玉瑶连忙伸出一双手到老太君跟前,“祖母你看,孙女为了绣这个帕子,手指上被扎了好些针印儿。”
王玉屏则站在一边,腼腆地笑。
谁说国公府里的姑娘就骄阳跋扈,斗字不识来着?
她家的姑娘可是既会抄经文,还能双面绣。
嫁出去的两个也温柔娴淑,能干持家。
杨老太君看着站了一地的孙子孙女儿,笑得分外舒畅。
林侍郎夫人因与沐苏氏并排而坐,林梓橦因而凑过去,打趣地看着沐清漪,“沐大娘,你可为杨老太君准备了什么礼物不曾?”
这话被周围几位小姐听去了,众人无不掩嘴而笑,拿戏谑的目光看着沐清漪。
林侍郎夫人知道自己闺女儿多嘴说错了话,连忙对身旁的沐苏氏道,“小孩子,口没遮拦的,沐夫人还请勿怪。”
沐苏氏含笑摇了摇头。
坐在主位上的杨老太君却将这话听在了耳里。
宴席过后特地吩咐丫鬟,捡来沐家大娘特地准备的贺礼。
丫头将画端了过来。
沐太夫人在灯光下,眯眼看着。
画中配景是一片昏黄色,烈日当空,尘沙漫天,一位戎装女子坐于马上,身子向前绷紧,两腿夹紧马肚,一手紧握缰绳,一手举枪刺下。
在她的身后,是前赴后继的士兵,有的头戴盔甲张嘴大喊,有的头发被风吹地竖了起来,抬手掷出长枪,直插敌人的心脏。
女子长枪所指是一身材魁梧身穿异族戎装的男子,在画中只是一个背景,虽也举着盾牌,但似乎晚了一步,被那长枪给错开了。
杨老太君盯着画作,从远处用墨泼出来出的模糊人影,到近处重点勾勒的几个人物,形态各异,姿态鲜活。
这画看着也有几分灵气。
不曾想,一个庶出的姑娘,心思这般通透。
就凭她费心打听画出这幅画,已属不易。
沐侍郎府那位苏夫人,果然教导有方。
杨老太君感叹了一句,吩咐丫鬟将画收好。
另一厢,徐氏先去探望已经睡下的大儿子,吩咐世子夫人好生照料。
后将王琅及两个闺女儿召到跟前,“你们的礼物都备地很好,老太君俱十分欢喜!”
将庶出的王琰和王瑞大大地比了下去!
王玉瑶和王玉屏,一个揉着徐氏的额头,一个捶肩,“都说母子连心,其利断金,母亲稳坐正室之位,我们又如何斗不过他们!”
王琅则一本正经、满面肃容道:“妹妹请谨言慎行。”
王玉瑶一脸俏皮地笑看着他,“这不是在自己屋子么,对不对,娘?”
徐氏道:“小心些,总是没错的。老太太那边儿,你们可要经常去请安。我就不信,嫡亲的孙子孙女儿,还敌不过那两个庶出的!”
王琅和王玉屏确切来说,也是庶出的,只是由于早死了生母,被徐氏养在身下。
王玉瑶偷看王琅神色,见他面色如常,才和王玉屏咬着耳朵道:“三姐姐听到了么?咱们以后可要常道祖母跟前凑趣去。”
王玉屏抿唇一笑,声如蚊讷回了声是。
王琅听在儿里,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妹妹,许是他常年在外,不曾有人手把手教导的缘故,性子被养地胆小而木讷。
与嫡出的四娘相比,相差太多。
王琅亲自送二人回去歇息。
王玉瑶和王玉屏住处毗邻。
王琅先目送王玉瑶进了院门,这才亲自提了灯笼,让王玉屏走在他身侧。
“日后有什么事,要大声说出来。”
王玉屏点了点头,没吱声。
“有哥哥在,会为你撑腰的,不要怕任何人。”
王玉屏依旧只是点头。
王琅顿觉无力,看着她走了进去,也知道这性子,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