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隐呆呆看着她离去,弯腰捡起被她弃如敝屣的丝帕,那是他们定情的信物,月白的方帕,只在一角绣了朵小小的,尚未开放的白莲。
他轻轻抚摸着白莲柔滑的纹路,最终狠下心,将帕子揉成一团,塞进怀里,向着与她相反的方向,大步离去。
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被如此直白地拒绝后,断没有死缠烂打的道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放弃。
终有一天,他会变得足够强大,让她心甘情愿地俯首!
沐清漪疾步奔出人流,择了条偏僻的小巷,忽然转过身。
杜詹退无可退,低下头躲避着她的视线,“属下奉命保护姑娘安全,待姑娘回到沐府,属下便回去领罚!”总算不叫“公子”了
沐清漪冷笑,“你奉谁的命?”难道不是她下的?
杜詹只垂着头,不说话。
“或者,你担心我趁机逃走?”
杜詹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了下去,“属下不敢。”
“你莫要在此装糊涂,如果你不想听命,就随杜隐去吧,自此天高海阔,凭着你们一身本领,寻个谋生的差事,也极容易。”
“属下走不得!”杜詹猛地抬起头,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显出一丝焦急。
杜隐是杜静姝捡回来的孤儿,在歧陇山上了无牵挂,可以说走就走,而杜詹自祖上起就是杜家的家奴,他走不掉,更不能走。
“知道就好,回去!”杜静姝厉声命令道。
杜詹无奈,转身回走。
沐清漪待他走出小巷,淹没在人流里,这才缓声道:“请壮士现身,带我去见一个人。”
她总算想了起来,这个人她见过两次,分别在静宁斋和清幽居的院子里。
熊丁嘿嘿笑着现身,没办法,军中密探这一行,长着一张大众脸是必备条件,这样才能不引起他人的注意,方便他们行事。
“老大现在还在忙,姑娘要不寻个地方喝会儿茶,待他忙完,就过来见您?”
他虽给人的感觉像个糙老爷们儿,但心思细腻,安排也妥当,“出东四街往右拐不远,有家小茶馆,环境还算清幽,姑娘要不去那里坐一坐?”
沐清漪抿唇点头,跟在他后面。
待两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走下,身前都倒了杯茶,她才出声问道:“你如何辨出是我?”
熊丁有些不好意思地憨笑道,“您入了雅舍后,我便在外间屋檐上候着,带您匆匆忙忙跑出来,我就跟了上去,听到了您在净房里面说话的声音。”说完,脸竟然红了红。
沐清漪听完,面颊也染上一丝淡红,她拿起茶杯轻轻啜着,待那红晕消去,才若无其事地放下杯子,“福满楼那件事是不是你家老大设计的?”
熊丁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
王琅有叮嘱过,对沐清漪无需隐瞒,有问直答,只是这件事有些些复杂。
“是,也不是。”他小心翼翼捧着茶杯,动作竟然很温柔,“那个小娘子是太太找的,后被老大买通了,所以这件事与老大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算到老大头上!”
“你家太太原本的打算是什么?”沐清漪坐直身子,脖子微微前倾,显出一丝兴趣。
“这茶是此店一大特色,姑娘尝尝。”熊丁顾左右而言他,眼神躲闪。
“你不说,王二来了,我还是要亲自问的。”既然要嫁到成国公府上去,她自然要对府里的每个人了解的越多越好。
“嘿嘿!嘿嘿!”熊丁大灌了口茶,连是苦是甜都没尝出来,噼里啪啦道,“太太原是计划让那小娘子在和王三亲热的时候,割下他的命根子,让他不能人道!”
沐清漪一口茶水,险些噎道嗓子眼儿。
“果真,够狠毒!”
“那可不?”最尴尬的一句话都说出来了,熊丁反而显得很健谈,“你想啊,她儿子还没死呢,冯姨娘和王三就开始为世子之位谋划开了,太太能不恨吗!说不准,那场病也和冯姨娘少不了干系!只是苦无年代久远,没有证据。”
王琥大王琅、王琰刚好十岁,那年王擎励因伤在家休养,将冯氏宠地上天,徐氏年纪渐大,立刻安排王擎励将身边大丫头冬雪收了房。不久后,冯姨娘传出喜讯,相隔半个月,雪姨娘也本诊断出有孕。、
雪姨娘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滑了一跤,导致早产,因此王琅才占了个庶长子的名头。
雪姨娘难产导致雪崩,还是徐氏拿出库房里存的百年人参,切成片在她嘴里含着,方才救了她一条性命。
若是没了子孙根,王琰不管取得如何的成就,或是有再大的助力,也断无法染指世子之位的可能,如此不是便宜了王琅?
难道是她破坏了他的计划?
沐清漪撇了撇嘴,她这还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儿啊!
熊丁只是嘿嘿,事情演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也不知老大知道后会如何处理,事实上,他们的安排远比他所说的,要多得多。
那小娘子在被叫进去弹曲的前,身上早备了药,趁给王琰俯身行礼的时候,通过袖口撒到了他的酒杯里,不然凭借着王琰在军中这么多年的历练,又怎么会看着个标致的小娘子,就想着要把人家怎么样呢?
雅舍周围自然也有埋伏的人,只不过行动被杜詹的介入给打断了。
沐清漪低头喝茶,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该找个地方换一下装,这副样子若是被王琅见了,他又该皱眉吧。
熊丁对着一身小子打扮的沐清漪没有任何不适,脸上始终挂着笑容。
在他看到王琅进来的那一刻,那笑容里便带上了讨好的成分,让人看了,很想按着狂揍一顿,他自己全然无所觉。
王琅透过背影,已经能够辨出坐在熊丁对面的是谁,只是当走到她对面时,还是顿了顿,放在撩起袍子,在熊丁的位置坐了下来。
熊丁连忙弯腰将自己那个杯子拿走,给他倒上新沏的茶。
王琅看都没有看茶杯一眼,直视着沐清漪的双眼道,“找我何事?”
这是自他带去赐婚圣旨后,二人首次见面。
以为她会找着他大哭大闹或者破口大骂,命他去请回圣恩,没想到,她倒挺镇定。
沐清漪歪头想了想,方才被杜隐气坏了,她的差点儿忘了自己找王琅所为何事。
她往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可疑之人后,方看着他,“我会努力做个贤妻,替你管好后院,你可否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居然摆出一副请求的口吻,是任命了?王琅心里有些微的诧异。
“不让鞑子踏入圣朝的疆土。”
“呵!”王琅看着她,忽然眉眼一弯,笑出了声。
沐清漪顿时恼羞成怒,“你笑什么笑!”他们正在讨论这么严肃的问题,他笑个什么劲!
王琅忽然扯平嘴角,眨眼间就恢复一派淡然。
沐清漪眨了眨眼,这变脸的速度,也忒快了!她可是受过母亲专门的训练,才能做到挥洒自如的,他怎么可以无师自通!
“圣朝疆土与你何干?”王琅面容平静,目光中带着一丝戏谑,戏谑的备后,是隐藏的探究。
她从不过无目的的事,背后必有隐情。
虽然他们就将成为被绑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但这个问题,沐清漪却无法回答。
她咬了咬唇,忽而脑中灵光一闪,顿时笑开了颜,“不若这样,你将鞑子驱逐出圣朝,立下大功,成功承袭世子之位如何?”
她以为他会沉下脸,冷喝出声,毕竟这个问题太敏感,并不适合在他们之间进行。
没想到王琅淡淡道:“好。”
毫不掩饰他的野心。
沐清漪彻底傻了眼。
她呆了呆,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讷讷道:“此外,你得保证我生下的嫡子会被请封世子。”
后面这句话,王琅爱听,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但一想到是“她生的孩子”,心里便有淡淡的不快,冷着脸道,“没有我,你如何生的出来!”
熊丁拿茶壶的手猛地一抖,苍天作证,他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啊!
沐清漪立刻仰起头,反唇相讥,“你还会和其他女人生下孩子,那自然是我的孩子!”
现在哪个功勋之家没有几个姨娘啊,贵妾啊,通房丫头啊什么的,她倒是想一生一世一双人,但王二给得起吗?
二人之间的气氛因为这个问题骤然冷凝了下去。
沐清漪气呼呼地喝茶,心里想着,我才委屈,你倒是摆幅臭脸给谁看!
王琅冷哼一声,语气平平道:“不会有其他女人生下的孩子。”
“啥?”
王琅面带讥讽地道:“我便是庶出,自然明白其中艰辛,又怎忍心我的骨肉走同样的道路。”
沐清漪“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内心涌起一丝淡淡的惆怅。
她可以对天发誓,绝对绝对和王二没有任何关系!
“如此便一言为定。告辞。”感觉到二人之间再无话说,撂下话,起身就走。
王琅也未出声挽留,看着她走出茶馆,才淡淡道,“真是她吩咐暗卫出手的?”
熊丁忙不迭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