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
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
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偶然》,徐志摩于1926年5月写就
如果这人世间有如同一片云一般的男子,那么这个人的名字肯定就叫做徐志摩……
硖石,是坐落在浙江北部的一座弥漫着氤氲与温婉气息的江南小城,亭台楼阁、庙宇宝塔是这座城中最秀美的装饰,如黛的青山、长流的溪水是这座城永恒不变的魂。就在这座小城的闹市区中有一个被称为“保宁坊”的地段,在“保宁坊”的正中间有一所非常气派的大宅子,四进四出的房子后临河浜,前面则是一条每日涌动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的热闹大街——这座典型的江南士绅家的大宅子就是徐志摩出生的地方,那位犹如一片云一般飘逸俊秀的男人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
清朝末年的硖石徐家,可是当地响当当的大户人家,徐志摩的父亲徐申如除在本地经营着徐裕丰酱园、裕通钱庄、人和绸庄、硖石电灯厂、票庄银号之外,还在淞沪等地投资了铁路等十分赚钱的项目,沪杭铁路在修建之时的第一大股东就是徐申如。
光绪二十二年农历十二月十三日(1897年1月15日),在这年关将至的时候,一场象征着来年有个好光景的瑞雪纷纷扬扬地在硖石的上空飘舞着,忙碌了一年的徐申如在这一天却比任何人都忙,因为他的夫人在这天为他生出了一个大胖小子,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
那天,在纷纷大雪中忙碌了一天的徐申如压根就不会想到,这个随着一场瑞雪降临的孩子日后会成为一个名动天下的大诗人。
徐志摩真可谓是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因为他是徐家的长子,这位大少爷从小就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每天都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看上去跟一般的富家子弟没有太大的区别。
可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是,虽然徐志摩是一个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但是他却并不像一般的富家子弟那样只知道整日里遛鸟玩乐,而是每天都勤于学业,再加上其天资聪颖,学业一直非常出众,从他四岁进入私塾起,就一直是先生眼中的好学生,先生更是在他父亲面前夸他是“初学聪明超侪辈”。
虽然徐志摩读书一直读得很好,但他也并不是那种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天性活泼的徐志摩每天在做完功课之后就是跟着小伙伴们到处去玩,他们经常跑到东山上去折树枝,或者去距离私塾不远的寺庙里玩闹,再或者偷着跑到乡间去看艺人们表演杂耍。徐志摩后来在他的散文《想飞》一文中详细描述了自己童年读书之时的情景:
我们镇上东关厢外,有一座黄坭山。山顶有一座七层的塔,塔尖顶著天……有时一只二只,有时三只四只,有时五只六只,蜷着爪往地面瞧的“饿老鹰”,撑开它们灰苍苍的大翅膀没挂恋似的在盘旋,在半空中浮着,在晚风中泅着,仿佛是按着塔院钟的波荡来练习圆舞似的。那是我做孩子时的“大鹏”。有时好半天抬头不见一片云的时候听着忧忧的叫响,我们就知道那是宝塔上的饿老鹰寻食吃来了,这一想象半天里秃顶圆睛的英雄,我们背上的小翅膀骨上就仿佛豁出一锉锉铁刷似的羽毛,摇起来呼呼响的,只一摆就冲出了书房门,钻入了玳瑁镶边的白云里玩儿去了,谁耐烦站在先生书桌前晃着身子背早上的多难背的书。
童年之时的徐志摩就已经表现出了一个诗人的气质,有时候做完功课后他并不是跟着小伙们四处玩闹,而是一个人静静地趴在自己家临河的窗台上看着来来往往的船只发呆,等到趴累了的时候就拿出笔墨纸砚将自己看到的和想象到的美好意境写出来……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11岁的徐志摩离开了自己读了7年的私塾,被父亲送进了废科举后硖石开办的第一所洋学堂,开智学堂。徐志摩在进入开智学堂之后,学业成绩比在私塾时更进了一大步。开智学堂开设了国语、数学、英文、音乐等很多新式课程,学习氛围也比古板严肃的私塾要轻松活波不少,这让天生喜欢自由和接触新事物的徐志摩比之前更加用功地读书,他不但各科成绩都名列前茅,而且因为善写文章而受到国文老师张树森的“特别照顾”,其文学水平在这一时期开始突飞猛进。
就在徐志摩在开智学堂中用功读书之际,刚刚进入中国没多久的民主思想却深深地影响了徐志摩。徐志摩不再愿意只待在学堂里读书写文章了,而是希望去外面走走看看,更希望去更广阔的天地间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宣统二年(1910年)的初春时节,一心想着去大城市读书的徐志摩经沈钧儒介绍进入了当时浙江最好的中学——杭州府中学。从硖石来到西子湖畔的徐志摩既高兴又忐忑,高兴的是自己能够进入杭州府中学这样一所云集了江浙学术界很多名宿的学校,忐忑的是自己的学习能不能跟得上。所幸的是,徐志摩的忐忑是多余的,由于之前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在进入这所学校后依然保持着很不错的成绩,国文考试几乎回回都能拿到第一。与徐志摩同班的另外一位民国著名文学家郁达夫在《志摩在回忆里》对此有着生动的记述:“而尤其使我惊异的,是那个头大尾巴小,戴着金边近视眼镜的顽皮小孩,那样的不用功,那样的爱着小说——他平时拿在手里的总是一卷油光纸上印着石印细字的小本子——而考起来或作起文来却总是分数得的最多的一个。”
在杭州府中学,徐志摩在课余时间最喜欢的莫过于写小说,因为他想通过写小说的方式来为改良社会贡献一份力量,让民众突破思想的束缚,不再自己限制自己。1913年,徐志摩在校刊《友声》第一期上发表论文《论小说与社会之关系》,认为小说有益于社会,“宜竭力提倡之,”这是他一生中第一篇发表的作品。
他曾对郁达夫说:“这些旧诗词,我在书塾时也学过,总感到受的限制太大,写不好。我现在对小说发生了浓烈兴趣。什么社会小说、警世小说、探险小说、滑稽小说,我都读,读得简直着了迷。”后来,他又在自己的《猛虎集》序文中写到:“在二十四岁以前我对于诗的兴味远不如我对于相对论或民约论的兴味。”
对于民主思潮越来越感兴趣的徐志摩也开始学习科学知识,他对地球、天空、宇宙等科学知识着迷了起来,总是幻想着自己有一天会“飞出这沉寂的环境”和“去寻访更玄奥的秘密”,这时候他写的一篇《镭锭与地球之历史》,发表在了学校刊物《友声》第2期上。
1915年夏,徐志摩毕业于杭州府中学后,接着考入上海浸信会学院暨神学院(现为上海理工大学)。这年夏天,已经长成一位英俊青年的徐志摩遵父母之命与海宝山县罗店巨富张润之的女儿张幼仪结婚。
对待结婚这个问题,徐志摩却没有做太多的考虑。一直生活在安逸优越生活中的徐志摩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前程担心过,所以他对于成家立业等人生大事也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因而当父母亲为他订下这桩婚事之后,他虽然觉得非常唐突,却也没有反对,一方面是他在见到张幼仪的时候觉得与对方很有眼缘,另一方面则是家里人都告诉他“门当户对的张家小姐跟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桩姻缘就这么订了下来。
当年10月,徐志摩和张幼仪在老家硖石举行了一场隆重的婚礼,为他们证婚的人是前浙江总督、中国交通总长、被称为“浙江梁启超”的清末著名改良派人物汤寿潜,江浙商会中的富豪几乎都前来参加了婚礼。已经在杭州接触到不少西式文化的徐志摩,在这场婚礼上也穿上了西装,新娘子张幼仪更是一身洁白如雪的婚纱——这场花费巨资、声势隆重的婚礼一时间在江浙广为传说。
新婚之后,徐志摩与张幼仪生活虽然算不上十分恩爱,但是毕竟一个是才华出众的大家之子,一个是秀外慧中的名门闺秀,两个人在文化程度及生活习惯上都差距不大,即使没有甜美如蜜,也相敬如宾。
一直希望去更广阔的天地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徐志摩在结婚一年之后便选择了北上求学。1916年的秋天,徐志摩前往天津北洋大学攻读法律,留下了独守空闺的新婚妻子张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