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最好的朋友,她现在也不想告诉她们这件事。这个打击重重地压垮了她,像一记闷棍,打得她措不及防,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打击太重,重得她现在还没有勇气说出来,不论对谁。
进火车站的时候,她发现进站口多了温度测试的设备。来的时候,京都车站好像也装上了这样的设备。来之前她听说很多超市的白醋都卖断了货,说是南方好像有种流感非常厉害,白醋煮开了能消毒屋里带的空气预防感冒。
一直在校园里生活的林湄对这些没有太在意,她每天活动的范围很小,基本上都是在校园里,所以对校外的风声鹤唳并没有直观的感受。B市这个北方城市也还没有怎么听到风声,大家对这件事也只是议论了两下就完了,毕竟流感年年有,最后哪年都没事。
在火车上,她感到好像咳嗽的人不少,她下意识地避开这些人,屏住呼吸。因为妈妈在医院工作,对疾病林湄有几分天生的敏感。
只有几个小时的车程,林湄却睡了一路。她一直心事重重,连着几天都睡不到5个小时。大哭了一场之后,她觉得全身的精神都被哭没了,上了车就倦极而眠。
下了车回到学校的宿舍,林湄连饭也不想吃,简单洗漱了一下就又倒下睡了。这样来回奔波,加上情绪不稳,她终于病倒了。
林湄这一病好几天都没好,到第四天的时候就发起了烧。其实她这是心情抑郁加上休息不好,一股火上来,终于造成了发烧。寝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室友早和男友搬出去双宿双飞了。这几天她状态一直非常糟糕,每天只是躲在寝室里,也没有关注新闻,所以不知道,就这短短的几天时间,京都的形势已经变得非常严峻。
在南方大面积爆发的流感正式被宣布为“非典型性肺炎”,简称“非典”。这是一种传染性非常强的疾病,从最南端的南方某省开始,现在已经蔓延到了全国很多大城市,而京都首当其冲。
非常可怕的是,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有效的治愈方法,死亡率极高。京都的疫情实际上已经开始了一段时间,但是当时的市政府并没有选择公布疫情。谁也没有想到,由于京都这个城市政治中心和国际国内交通枢纽的特殊地位,疫情能如此迅速地在京都传播和恶化。
面对严峻的形势,上任不久的市长因应对不利离职,新上任的市长雷厉风行,采取了果断的一系列应对措施。工地和校园这样人群大规模群居地地点采取了管控措施,限制出入。受到非典扩散污染的人员和场所采取隔离措施。
除了车站,很多人员出入多的公共场所也装上了红外线体温测试仪,任何单位凡是发现体温有异常的人员都要密切监控,随时上报,采取必要的隔离措施。
林湄已经发烧两天了。因为迟迟不退烧,她只好去了校医院。可是一到校医院就被严阵以待,要她交待最近几天的行动,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病。连她从B市回来的车次和车厢号都被记了下来。还让她留下在B市和回到京都后接触的人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林湄留了王冉和晶晶的联系方式,但没有留江越的。也是,上次,她和他,除了那一推,应该算是没有什么接触的人吧?
林湄接着就被留下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然后被通知了系里,留在医院隔离观察。校医院的工作人员人人戴着口罩,浑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这个架势吓坏了林湄。
她不知道,这些天,京都的大街上时而能看到120急救车呼啸而过,车上的救护人员人人都穿着白色的防护服,戴着特殊的大口罩,让人想起科幻电影里宇航员的打扮。
可这不是科幻电影,是残酷的现实。短短一周,北京已感染几百人,每天新感染患者的数量从几十人上升到一百多人。传染病医院的病床已经不够用了,被隔离的人越来越多,北京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瘟疫之城”。
从京都出来的人和车开始被外地排斥,据说有人想开着车回河北的老家,一路上好不容易冲破重重关卡到了村口,却被设在村口的关卡拦住,听说他们来自京都,无论如何也不放他们进去。这样都到了家门口又折回的人很多,京都的人成了不受欢迎的人。疫情同时在全国蔓延,很多大城市都出现了感染者。林湄所在的家乡D市因为是一所旅游城市,人员流动很大,也未能幸免。
这一切被隔离的林湄都不知道。她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显示有患非典的迹象,可是校医院为了万无一失还是决定让她隔离一周。
林湄的心里非常害怕,可是她联系不上任何人,也不敢让家里人担心。其实,她更担心在医院工作的妈妈。妈妈在内科工作,是最先接触这些病人的人。
可是再心急如焚也无济于事。这时,她多么希望能有人安慰一下她啊。可江越自始至终都毫无音讯,她的心在痛过之后,终于变得冰凉冰凉。她不敢相信,这么多年的感情就这样结束了;更不敢相信,江越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
可是亲眼看见的事情不会有假,无论她心里想怎么为江越辩解,也敌不过事实。隔离的这一周,她一个人呆在病房里,把两人所有的过往都梳理了一遍。
她发现自己对感情太自信了,以为只要自己不放手,江越就会永远在那里等着他。可是从来没有什么是永远不变的,那个从前一直等在那里的俊朗男子,就这样离开了她。
可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让林湄真的难以接受。她总以为,两人即使不爱了,也应该好好说分手,再开始另外一段感情,而不是一边还没说分手,一边和另外的人上床。
这样的江越,让她觉得非常陌生,让她怀疑这是否还是自己曾经爱过的男人。所以心痛之外,她还有一种心灰意冷后的麻木,觉得过去的事情都是一场梦,这场梦,在她无数次的回忆中,变得越来越像一个遥远的故事。
终于一周的隔离结束,她迫不及待给家里打电话,可电话却总是没人接。她心里非常不安,总是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校园已经出现了一例非典病例,发现病例的整栋宿舍楼都被隔离,整个校园也限制出入,不许学生随便回家,要出校门都要有出门条。
她想起曾朗轩已经留在京都工作,心想他在医院工作消息肯定更灵通,何况他父亲和妈妈还是同事,就给曾朗轩打了一个电话,想问问他是否知道家里的情况。
曾朗轩一直跟林湄有联络,同学加同乡,这时感到比别人都要亲切。曾朗轩说他知道D市也出现了感染病例,他爸爸也很多天没回家了,似乎他们这个科室正是治疗的主力。
不过他让林湄别急,说家里如果有什么事情一定会通知他们,现在着急也没用。何况现在路上旅行非常危险,坐车如果碰上了带菌者传染几率是非常大的,毕竟车厢里空间狭小,密不透风。从京都去往各地的人回去都不让先回家,要先隔离一周没事以后才可以见家人。
京都很多公司和单位都已经实行在家办公的措施,有些学校甚至放了假。这些天北京的病例以每天100多人的速度在递增,大家每天看电视公布的新病例数,都害怕下一个轮到自己。医院的病床已经不够用,听说,在北郊,政府正在全力兴建一座临时的非典医院,短短一周就宣布建好,创造了建筑史上的奇迹。
地铁和公共汽车上往往一辆车厢只有几个人,餐馆里吃饭的人也寥寥无几。马路上的人少得像春节期间一样,很多外来务工人员都回了老家,本地人如惊弓之鸟,都宅在家里。京都,像一座被人们遗弃了的快要空了的城。
其实城并没有空,只是大家都不敢出去。每个人都尽量呆在家中,除非万不得已不会出门。林湄每天一个人呆在宿舍里,也像一个被遗弃的人。家里的人音信全无,她等了几天实在等不下去,一定要回去看看。
她打电话给曾朗轩问他有没有家里的消息,曾朗轩说还是没有。林湄说自己心里发慌,一定要回去看看。曾朗轩果断阻止了她。他说现在这种情况首先学校不一定能准许她请假回家。即使准了,现在京都回去的人被地方视作洪水猛兽,就是到了家也要先隔离一周,真有什么事情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湄毫无办法,只能继续等待。夜里,她经常被噩梦惊醒,除了梦见江越,还经常梦见妈妈。她梦见她终于回到了家,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妈妈。
在等待中,京都的疫情终于开始好转,非典新增病例数量每天开始下降,政府一系列严格的措施初见成效。这时家里爸爸的电话终于来了。
只是这个电话证实了她那一向很灵的预感,让她更加痛不欲生。她亲爱的妈妈已经不在了。原来,梦里的事情都是真的。以后她即使回到家,也再也找不到妈妈了。
妈妈所在的医院是D市最大的医院,她所在的科室正好是收治发热病人的部门。D市也出现了几例病例,而妈妈是主治医师。妈妈平时身体就不是非常健壮,非常时期劳累加焦急,身体抵抗力下降,终于也不幸病倒了,并且很快就被证实染上了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