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湄心里早已溃不成军,惊喜一时笼罩了她,接着就是无措。在这要命的时刻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初衷,努力挺直腰杆,装出一副客气而冷淡的样子说:“没什么事,怕打扰你。”这幅客气冷淡的表情激怒了江越,他被林湄这句话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转过身去大踏步地走出了教学楼。
林湄鼓起的勇气在江越走后消失殆尽,身体觉得一软,赶紧扶住了旁边的楼梯把手。
江越那幅受伤的表情让林湄的心也痛了起来。他是真的生气了!她的理智控制了情感,应该感到高兴,可眼睛里的水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样的话说出来,伤得不只有他,还有她自己呢?
她想,可能他以后都不会再理她了吧?想到这里,她感觉眼睛里的水流得更多了,像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就要失去,再难追得回来。
林湄这时不知道,人的一生往往会遭遇无数人,有些人是看过便忘了的风景;有些人则会在心里生根抽芽。那些无法诠释的感觉,都是没来由的缘分,缘深缘浅,早有分晓。之后任你如何挣扎,也无法逃出命运织好的密网。大三第二个学期终于正式开始了。收拾心情,林湄又开始了紧张的学习。整个大学现在最轻松的要算大四学生。大学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非常少,实习也结束了,所有学生都进入了准备毕业论文的阶段。开学几天之后,考研的分数也出来了,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开始准备面试,愁的则彻底死心,忙忙的开始找工作。
最闲的人要数工作已经定了的人,这些人有的是家里背景强,门路广,早早就打点好;有的是在实习单位表现突出,被实习单位定了。这些人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过得最幸福。周子扬就是这些人中的一个。他被实习的地方省电视台“新闻纵横”栏目录用,只等毕业就去上班。
周子扬能找到这么理想的工作,除了家里帮了一些忙,主要还是自身的努力。他谦虚好学,文字功底深厚,工作态度又认真,实习期间得到了一致认可,留下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上个学期因为忙于实习,林湄很少看到周子扬。这学期刚刚开学,周子扬就到406寝室拜访,顺便把自己工作定了的事情告诉了林湄。林湄听了,真心地为周子扬高兴。她提出要替师兄庆祝一下,周子扬就说桃花就要开了,市郊桃花坞的桃花有名,那就请他去赏桃花吧!
林湄欠了周子扬这么多人情,当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她也想出去散散心。开学后的几周时间,尽管她拼命把精力集中到学习上,可是看书的时候经常走神,晚上做梦总是梦到江越对她愤怒的目光,决绝离开的背影。
拒绝江越,她真的就能集中精力不受干扰地学习了么?林湄苦笑。这不是她的初衷,她绝没料到,用慧剑将情丝斩断之后,一切并不能回到原样,有些什么东西就这样改变了,变得让自己无能为力。
周子扬看她答应了,非常高兴。他用了这么久栽培的感情,也许就要开出花朵了。
B市市郊的桃花坞位于一座山谷中,原来是一个大的桃园,被小山包围,风景优美。后来有人看出了这里的商机,把果园买下来加以改造,增加了桃树的品种,又盖了一个小型度假村,取名“桃花坞”。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这里都举办桃花节,桃子成熟的时候,又会举办采摘节。
桃花节的日期很快就到了。周六一大早,周子扬就到宿舍来接林湄。到了高年级,大家都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很少再像大一大二那样结伴出游了。对周子扬的来访,室友们毫不在意,甚至有人之前还开过玩笑说周师兄太君子了,言下之意对他们的关系进展如此缓慢感到奇怪。
桃花坞离H大很远,要坐一个多小时的汽车。此时已到四月初,春色覆盖了整个大地,到处是一片片鹅黄嫩绿。一路上杨柳拂面,春风醉人。路边时而可见迎春花,梨花,桃花,海棠花一处处盛开,在晴朗的碧空下竞相妖娆。在这明媚的春光里,林湄本来有些阴郁的心情也慢慢晴朗起来。
周末出来踏青的人很多,周子扬是本市人,对周边的一切都很熟悉,一路上不停地指着不同的地方给林湄解说。两人坐在一起非常吸引人的眼球:周子扬高挑儒雅,林湄苗条秀丽,两人的气质都有一股书卷气,看起来真是一对璧人。
林湄的心情慢慢开朗,她发现周子扬有一种能奇异地抚平她情绪的能力,和他在一起,从来没有那种心儿狂跳的感觉,可是她会觉得很安宁,很平静。就好像家常的日子,没有跌宕起伏大起大落,可是很安心,很舒心。
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本来很长的旅程似乎被缩短了,很快就溜了过去。汽车最后驶进了山里,空气变得清新起来,一簇簇山花时而出现在视野中,颇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味道。周子扬说,桃花坞就要到了。桃花坞果然名不虚传。整个度假村是仿古建筑,两人买票入门,入目就是大门后面一墙白色影壁,上书陶渊明的名篇《桃花源记》。
绕过影壁,豁然开朗,远处一片桃花林,看上去真把“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美景营造在了眼前。桃花林外,点缀有三两木屋,数池碧水,池边栽几杆翠竹,池中建两座竹亭。林湄一见,就立刻喜欢上了这里,转头对周子扬说:“看来今天我们进了桃花源了。”
周子扬点头赞同:“我们今天就来做一回武陵人!”
两人在竹亭上歇了一小会儿,就相携走向了桃林。到了山脚下,只见桃树足有上万株,缀成粉红与雪白相间的花潮,在春光中开得格外喧闹,密密层层,宛如一片朝霞。有的迎风初绽,嫣然含笑;有的含苞待放,半藏半露。一阵风吹来,朵朵桃花就像一只只花蝴蝶,扑打着翅膀,翩翩起舞,叫人目不暇给,神迷意醉。
两人在花海里徜徉着,看看这一朵,看看那一朵,心情也像这桃花一样灿烂起来。看到林湄被眼前的美景完全吸引,周子扬说:“我有个提议,光看不说有些单调,不如我们说一说描写桃花的诗词吧!”
林湄抿嘴一笑,说:“周师兄不愧是文学院的才子,想出的提议也离不开文学,不过我肚子里的诗词可不如师兄多。”“你这个才女就别谦虚了。我们谁先来?”周子扬说。“我先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林湄先说了一首。
周子扬看着面前的林湄站在花树下,芙蓉粉面上缀了几滴汗珠,在桃花的映照下,嫣比桃花,美得难描难画。不由得脱口吟出:“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林湄却没多想,笑着说:“师兄你把最老的诗都搬出来了。我说一首桃花源的: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周子扬心中一凛,想了一下接着说:“村南无限桃花发,唯我多情独自来。日暮风吹红满地,无人解惜为谁开。”
林湄笑了笑,接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周子扬心里有点不安,林湄不是故意的吧?怎么选这样的诗?她是不是在暗示什么?于是他接着说:“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两人你来我往,一会儿就说了10几首诗词。到了最后,林湄说:“师兄我认输了,我肚子里的桃花诗都倒干净了,再也想不出来了。”周子扬笑着说:“已经很不错了,差不多比较有名的桃花诗咱们也说的差不多了。”
两人在桃林里逛了两个多小时,一直走到中午,才到山谷里面的餐厅吃饭。餐厅的名字也起得雅致,叫做“五亩园”。周子扬一见这个名字,就对林湄说:“这个度假村的老板还真是一位文人雅士。”
周子扬这么说,是熟知桃花坞的典故。桃花坞此名,最早出现在苏州一地,唐宋年间已有此名,之后在历史上多有兴废。最早是农桑之地,到宋熙宁年间,有人在那里筑台冶园,柳堤花坞,风物一新,称“五亩园”。桃花坞曾吸引很多名人雅士为此吟诗作赋,比较有名的是唐寅所作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正值中午吃饭时间,“五亩园”的座位差不多坐满了。商家将古典风进行到底,餐馆里面也是中式装修,竹桌竹椅,风格简洁,却又古朴大方,颇有魏晋之风。餐馆最前方还设了一个小舞台,台上居然摆了不少丝竹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