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32059400000009

第9章 莲蓬·鬼衣

江湖档案

作者笔名 莲蓬

何方人氏 燕赵人氏,秦皇入海求仙岛上居住。

代表作品 《鬼衣》、《断耳记》、《阅览室》。

作者自述 聪明到什么都会,笨到什么都平平。唯一可以自豪的:是把无心开创的莲蓬鬼话做到最大的中文恐怖文学论坛。

读者评论 老大的文章总是让人感到灵魂深处最隐秘最柔弱的地方在悄悄战栗。我想对老大说,我真的服你了。

主编点评 这是一把神奇的剪刀,它牵引着你的手剪裁出优雅合体的衣服;这是一对钟情的男女,他们献于对方的不仅仅是爱,而是灵;这是一则凄美的故事,当爱和情被现世击碎的时候,留下的只有凄凉的追寻和美好的追思。人鬼情未了,情是无边的,可以跨越阴阳之界、时空之域,当然,也掩盖了残忍和自私。

那件事过去的很长时间里,我都想不明白,我究竟是谁?为什么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全都少了一截?为什么,很多人都说:我曾有过匪夷所思的裁缝手艺?为什么,我做的旗袍,曾经被传做鬼衣?

就在前几天,原单位中还有个女孩子来求教:问用手工来缝制一件真丝面料的吊带裙,可不可以?我说可以的,不过用最小号的针,最细的线,最细密的针脚缝完,是需要很大的耐心的。我说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你还是用缝纫机吧,把线和压脚全部调松,再衬上软薄纸,这样效果会更好一些,也快。

女孩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分明是想说:莲蓬,你帮我裁好吗?

但我已经再也不摸裁剪刀了,这点在我曾经工作的机关,在整个岛城,都是知道的。

如果我以前摸过的话,如果,曾经有人教会了我这一切。

但其中的隐情,又有谁知?

萍儿在和我搞对象那阵,可能因为自小的营养太好罢,她的体形属于比较丰满的那种,偏她又喜欢运动,胳膊腿的肌肉都非常结实。这种运动员的体形其实很难找到合适的衣服。不是嫌小,就是过于宽松。她当然也喜欢漂亮的衣饰,这是所有青春期女孩的天性。那一阵她总是跑家门口的上海裁缝铺,手里拿着《上海服饰》之类的图样请他们做。

只不过,做完了左看右看,总是不大中意。而买料呀手工呀什么的却花了不少钱,我记得那一阵秦皇岛的裁缝生意相当不错。我姑姑家隔壁有一服装厂的病休工人,一个月光是踩缝纫机就踩出了两千元。

对《上海服饰》、《现代服装》之类的时尚杂志,百无聊赖之中我也会仰在床上翻翻。但最喜欢的是对着清凉美人的图片想入非非。有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独自研究了半天书上的服装结构图,大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我发现我居然可以把任何一件衣服拆解出详细解构图。这能力是天生的还是因为我太聪明?

萍儿的母亲,去天津出差时曾带回一台很漂亮的胜家牌电动缝纫机。也只是做些小部件,而萍儿根本就没有动过那台机器。

她就晓得买布料,做衣服,买布料,做衣服,花钱如流水的一个大小姐作风。

那天我没事鼓捣那台胜家缝纫机玩,很顺利地就将萍儿已经豁了好大口子的枕套重新缝好了。完了我说:萍儿,我给你做衣服吧。

我的小美人怔了一下,随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狐狸状,她说:你?聪明。

我记得我给萍儿做的第一件衣服是款式比较别致的连衫裙,原图样好像来自日本的《少女》杂志。这件衣服萍儿是穿上了,并在街头给她增加了不少女人的回头率,不过那目光大多不是艳羡,而是惊奇和茫然。萍儿在读懂了这样的目光后,便冲我大发了一通脾气。

那时秦皇岛大街上大大小小的所谓“上海服装店”随处可见。萍儿常去的那家店就是其中之一。门口用红笔赫然大书曰:正宗上海师傅。其实姓张那位小师傅是江苏张家港人。萍儿的母亲利用在政府做官的方便,替他联系了一笔校服生意,条件当然是有的,就是要我和他学徒。

对这从天上掉下来的买卖,小张师傅当然笑得大嘴都合不拢,但看我这一米八的大汉而且是机关干部的身份,要当他徒弟,他不由挠起了头,有点儿腼腆地说:这活计辛苦的,大哥受这累干吗呢?

我说我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再说现在我也没什么事儿。

那时我参加讲师团,在乡下搞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却因精神衰弱,被父母托人从医院开出了心肌炎的假条,在家无所事事。

看在那笔生意的面上,也看在我只是玩票并不是真想在将来抢他的饭碗,小张师傅倒是对我倾力传授,他也毫不掩饰地告诉我,实际上他做的西服,没有一套不偷工减料的。正经做一套像样的西服,需要二百七十多道工序,而且每一道都有严格的要求。这样做是不可能的。他苦笑,那我就没法挣钱了。不过他还是把这二百七十多道工序教给了我。我因而做出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件西服,给自己穿。

虽不是很合身,却是让人惊奇的结实,可以用洗衣机洗完了而不散架的。

我很快发现我对给男人做衣服不感兴趣,我更喜欢给女人做,而且是身材漂亮的女人。小张师傅的文化水平不高,所学的还是最为古老的比例裁剪法。这种裁剪法当然可以用,但做得漂亮合身却是极难。我开始采用其他的裁剪法,如日本文化式、登丽美式和英国女装原型。

这种含有专门高深知识的先进裁剪法,令我的师傅瞠目结舌。

临近春节,小张师傅回家过年,将店交给了我看。并说好这期间的一切收入全归我自己。但也得由我发两位工人的奖金。

因为我的原因,这家所谓的“上海服装店”的西服质量突然好了起来。而且春节期间是旺季,一时真忙得我恨不能爹妈给多生两只手。萍儿本来还给我帮忙的,但她是大小姐做惯了的,新奇劲儿一过,就不再管我了,有时我上她们家去吃饭,她还时不时地损我两句:莲蓬啊,你不是玩玩吗,还真拿这挣钱了?

要不就是:你把那店盘下来算了,这辈子你当裁缝也不错。

我就在这时候认识了小昭,如果,鬼衣的故事是在那一天开始。

小昭来的那天在下雪,她是个小小的身材匀称的女孩子,留一头齐耳短发,大大的圆眼睛,直鼻樱唇。她来到我身边的时候,竟吓得我差点儿要惊叫一声。

我说了,外面风雪交加,服装店的大门是紧闭的,而且还有厚厚的棉帘子。谁进来都会带来一股寒气和雪花,而她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在店里了。竟然,在冲我微笑。

她的面相长得很甜,有点像洋娃娃,这天使般的微笑让我把惊叫压了回去。

她的双眸盈盈如水,她的脸颊却苍白得让我感到恍惚。

我曾在江城武汉上学,江南水乡女子细腻的肤色曾令我痴迷。

但小昭的肤色却不是那样的,就是让我感觉恍惚,可能是因为有点儿不似凡间之物吧。

蹲在服装店这么久,这附近的居民我差不多全认识了。但我似乎没有见过这个女孩,也许是放假归来的大学生,或者是来走亲戚的吧。

可是她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莲蓬,你还好吗?

我一愣:你认识我?

不认识。小昭说,他们说你衣服做得好。

小昭穿一件黑色的呢料长大衣,全身包得严严实实。

因为忙,我没再多想什么,客气地冲她点点头:小姐想做衣服吗?请稍候。我把裁衣台上的纯毛面料均匀地喷上水。

然后我拿了软尺,准备给小昭量身,但她并没有脱掉大衣的意思。我不解地对她做了个请她脱衣的手势。

小昭摇了摇头,她的微笑在慢慢消失,眼角有一丝霜意在浸润:不是我做。

不是你?我左右看了看,没有别的陌生人。

哦,还没来吧,那等一会儿。

不用的。小昭说:我有尺寸,你记吧。随后她说了一大串的数字,这显然是一件男式西服,我把所有的数字听着她说写好后,不由得傻了眼。因为这是服装专家才能说出的数字,不要说胸宽背厚,连袖笼的高度弧度,下摆起翘的数字都有!

我惊疑地去看小昭,奇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居然就不见了!而棉帘子那里,静静地纹丝不动。我使劲地甩了甩头,这不是幻觉吧?

不是的。

我的裁衣台上,丢着一块面料,是亚麻色的。

我问店里埋头操作的工人:哎,刚才那位小姐,是啥时候走的?

她们是很茫然的表情:什么小姐,我们没看到啊?还有人和我开玩笑,莲老师,是不是想萍儿了?因为活计太紧,她们也没有心思再理我这个问题,缝纫机轧线的声音一刻也没有停下来我怔了一会儿,伸手去摸那块面料。

触手有点儿发凉,外面冰天雪地的,有点儿凉也没什么奇怪的。只是,我觉得那点儿凉好像阴阴的,分明是我第一次摸到死了好久的尸体那样的感觉。而且,这是什么面料啊?我虽然做裁缝没有太长的时间,但自信面料还是难不住我的,可是,竟然就是说不清这亚麻色的面料是什么成分的。

感觉它应该是麻的,我拿起来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好像有一股奇怪的气味,如同腐烂的水草。

我撤掉裁剪台上的纯毛面料,将它平铺了上去。然后用米尺想把它刮平。可是,就在我这一恍惚间,这面料自己就抻得平平展展!我惊在那里,手中拿着的喷壶也有点发抖。但我还是开始喷水,我需要知道它的缩水率,以便搭配相适的衬里料。

可是,这居然是块不会缩水的面料!

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我愣在那里。

小昭再来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傍晚。工人们早已回家,店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做完了最后一件活,就是用那件说不清的面料所做的西服。除了在整个操作过程中手感一直是阴阴的,并没有什么太让我不适的地方。

在一身黑呢大衣的衬托下,小昭苍白的脸上满是霜意。

我有点奇怪地问:他又没来?不用试衣吗?

小昭说:不用,我看看就可以。

她左手拎着衣架,右手将那件西服捋捋平服:“你把肚量没放出来,”她说,“这不是我给你的尺寸,你是偷懒吧?”我脸上一红,我裁的时候的确图省事没有放肚量,我嬉皮笑脸道:“嗨,小姐,你叫他来试试便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不是?”小昭不理我这句话,又说:“袖笼缝得太过了,弄得里子紧,这样胸部会拘束的。”

小昭淡淡道:没说的,返工。

我急了:小姐,你这不是折腾我吗?今天可是大年三十呀,还让不让人过年了?要改,过完年成不?

小昭说:不成,我们不过年吗?

可把这西服拆开就要不少时间,再放份,再重新缝制,那得什么年头?这个我可做不到,我还不如赔你钱呢!

你的钱赔不了我。小昭嘴角有一丝笑,你的钱对我也没有用的。这样吧,我帮你来做。

你?

对,你看,我已经帮你拆完了。

我一愣,这才发现那件西服已不在女孩手中,我去看裁剪台,不由得吓了一大跳,这一眨眼工夫,刚缝制好的西服已经面里分离地散了一台。

我再回头,不由得又是吃了一惊。小昭身上的黑呢大衣已经不见了,我的眼前是一个娟秀的女孩子,着一身月白色的锦缎旗袍。这旗袍非常漂亮,显然裁剪时用了比较先进的裁法,穿在她身上玲珑有致,凸凸凹凹的十分合体。领口与大襟都是勾了边的,在胸部和腰侧,有几朵色彩淡雅的荷花。我注意到她的腿是仅套了透明丝袜的,这夏日的风景让我感到了一阵寒意。

我挑旺了屋中的炉火,开始重新缝制那件西服。小昭一直在我身边帮忙。我感觉我的很多动作下意识就完成了,速度非常地快。这还罢了,还有一种更奇怪的感觉,是什么呢?

我为什么做得这样顺手?我曾经和谁学过这些?那位假上海师傅拙劣的手艺,如何教得出我这样的高徒?而且,我随意就能看得懂那些复杂的服装结构图,真的是因为我聪明吗?潜意识里,我似乎天生就能看懂它们的。

更诡异的是:我感觉不到小昭的气息。

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的身边蹭来蹭去。竟是让我抓不到她。什么体温呀,气味呀,锦缎的质感呀,我全是感觉不到的。

而她的身体,分明是紧触着我的。

唯一真实的,是我能看到她,也能听到她的声音。

小昭说这件西服,是给她的男朋友做的。

你的男朋友很忙吗?我问:为什么他不亲自来?

小昭说:不是,他的劫数未定,所以出不来的。

这话听得我云山雾罩的,看女孩一脸忧郁的样子,我也不想再往下问了。我看着她身上的旗袍说:这件衣服不是一般的水准,你在哪儿定做的?

小昭说:莲蓬,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已经领悟到小昭的制衣水平远远地超过我。只是,她为什么不亲自做呢?女孩显然察觉了我的疑问,但是她没有要说的意思。我这人有一个还算不错的习惯,就是对自己的很多疑问,总是有耐心等到当事人想说的时候。

我换了个话题:你这件旗袍挺合身的,是用登丽美裁的吗?

小昭笑,只是这笑有些凄楚:莲蓬,你还记得登丽美?那么,你还记得我自己也有原型吗?

我不解:为什么我会记得?我曾经认识你吗?

小昭不语。末了,她说,这样吧,明天我带给你看,你说要过年的。现在你先把这衣服缝完。

明天是大年初一,她怎么约这个时间呢?我怔了一下,但手里的活计并没有停下来。也许这女孩只是说说而已吧。

这个时间,人们全待在家里,店里是不会有人的。

西服快缝制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

小昭突然说:行了,莲蓬,就先到这吧,有人来了,我得走了。

外面爆竹声声,那么大的噪音,她是怎样听到有人在来?我正纳闷间,没什么感觉的,缝纫机台上的西服和小昭都消失了。我使劲地眨了眨眼:没错,店中空空如也,而炉火也在黯然下去。

这时萍儿风风火火地闯进店内,大叫道:“你有毛病吧莲蓬,啥时候了还在这儿窝着?不想过年了?”

我解释说刚做完活,刚让人给取走。

刚才?这时候还有人来取活?萍儿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你还真有毛病了不是?得得……快回家吧你。别让你妈老往我家打电话。”

我在父母那儿吃了除夕饺子,看了一会儿春节晚会。这时萍儿来电话,问我困不困,要是不困的话到他们家去打麻将。我去的时候,萍儿的父亲,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江湖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小子,你的脸色不好。”

我说可能是累的吧,这几天也真的把我给累惨了。我虽不是大少爷,又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下苦力的活计?

萍儿父亲将信将疑的,又说这不像是累的,我的印堂发暗,而且脸色发青,一定是遇上了什么劫数。

劫数?我摇头,这些天我一直在店里,又能遇上什么劫数?

萍儿说:什么劫数,我看他就是有点儿神经,打麻将打麻将。

天麻麻亮,我踏着满地的爆竹纸屑离开了萍儿家。裁缝店离萍儿家不是很远。我经过那里,看到店门还是锁着的。

一种第六感,驱使着我打开了锁。

果然,小昭在店里等我,她还是穿着那件月白色的旗袍,屋内没有火。但看不出她发冷的样子,她的脸色已是这样地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你已经无法给寒冷定一个界线了。

我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我的手和腿却是在颤抖。

许多事情似乎很清晰了,只是不想说破而已。我努力让自己笑一笑。

小昭没有笑,幽幽注视着我:莲蓬,你还真的来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我搓着手,似乎想让屋内增加一点热气。

你不怕我吗?小昭问,嘴角又淡淡的有了一丝笑。

怕什么,我装糊涂:不怕呀。

但我还是因为紧张而发起抖来,我在想是不是我该夺路而逃了。

因为女孩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金光闪闪的剪子。这是典型的裁衣剪刀,短把长刃的。只不过我从没有见过这种金色的!

小昭说:这把剪刀,送给你。

我接过来,沉甸甸的,有很强的质感,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材料的。与我熟悉的金属感不太一样。

小昭说:这把剪刀是法国生产的,是我的奖品。你知道世界上服装设计师的最高大奖——金剪刀奖吗?

我点头表示听说过,我的双手将剪刀捧在手中: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

因为你需要,而我不需要了,就是这样。

小昭说:用这把剪刀,你可以裁出任何你想要裁的衣服,不管它是多么地复杂。

小昭说:莲蓬,你还没有叫过我的名字呢,像你以前那样的,我是小昭啊。

小昭……我说。我叫的时候,感觉嘴里有丝丝的冷气。

一朵笑花绽开在小昭甜甜的脸上,只是那寒意依然如雾气一样弥漫。

小昭教给我她自己设计的原型。我在打纸样时,发现我根本控制不住这把剪刀。完全由它带着我的手移动。

这实际上是一把神剪,我不可思议地抚摸着这把剪刀。

春节过后,周围的顾客忽然发现我这家裁缝店的旗袍做得非常地道。这种服装因为它特有的美感,无论哪个年龄层都是非常喜欢的。店里一时挤破了门。萍儿和她的母亲也大吃一惊。而且不由分说的,就让我给她们先做。当萍儿穿上一身合体的旗袍时,她母亲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看不出来你啊,莲蓬。

她抚摸着女儿身上精美的补花和勾边,还有别致的盘扣:这手艺可真的不一般,你和谁学的呀?你那假上海师傅可不会这个。

我说是和一个妖精学的,萍儿母亲笑:胡扯什么!不错不错。你别在乡下耽误时间去了。我帮你再延两天假,你好好做你的活计。

张家港的上海师傅小张并没有回来。他在北京又找下了一个落脚点。他来信请我帮忙,将他的那所店盘出去。当然,只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张师傅来拿钱时,看到屋里这么多的旗袍咂吧着嘴说:不一样,不一样,大学生就是不一样,我服了莲老师。

小昭不是总能来店里陪伴我,只有在没有阳光的日子,她才能出来。

我们聊天,讲些稀奇古怪的笑话。她也帮我做活,她在旗袍上补花绣花的技艺巧夺天工。那些花草看起来都是栩栩如生的了。冬天过去,春天来临,我发现对萍儿的感情竟是有些淡了,而对这个飘忽无定的小昭,开始有了强烈的依赖感。

除了我,小昭的真形是没有人看到过的。

小昭有时会非常地忧郁:莲蓬,她说,我们不能老是在一起的。

为什么?我问。

因为我们曾经在一起。

哦?

现在我们不是一界的人了,我们是处在阴阳的两边的。阴与阳,相处久了只有一个可能,我们全要化成水的,而且不得投生,将万劫不复。

我说:小昭,我听不懂你这话的意思。

你听得懂,你是那么聪明的人。只是你不想点破罢了。

我缄默。

过了一会儿我说:小昭,没有那么严重吧?再说我的感觉很好。你不要多想啊……如果真的那样,我也不在乎的,你放心。

可是我在乎,小昭说。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制衣吗?因我的男朋友需要一件阴阳相间的衣服。他的劫数未定,所以他还需要点阳气,不然他要冻死的,可是在阴间,他也不能穿全阳的衣服,就是这样。

这后面似乎有一个凄惨的故事,但我不想问。

我真的曾经认识过小昭吗?

我说:小昭,你是什么意思呢?想要离开我吗?

小昭幽幽看着我:莲蓬,你愿意我离开你吗?

我摇了摇头。

小昭道:我也是。

我舍不得你。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的,可是……

你一直这么宠着我。

是不是因为,你封闭了过去的记忆,才能像开始一样宠着我,莲蓬?

我现在流不了泪,我想哪一天,我要你看到我的眼泪。

我怔怔地望着小昭,有些是听不大明白。

在盛春的季节,万物萌生,我的神情却是比冬日里更憔悴了。不要说萍儿的父亲,连她的母亲也觉得不大对劲儿:莲蓬,你是不是有病了?到医院去看看吧。你的心脏真的不太好,不要太劳累了。

我说没什么,我的感觉还好。

萍儿父亲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我。

四月里来了第一场春雨。小昭来看我的时候,苍白的脸颊竟是有了淡淡的血色。而且,微笑一直挂在她的脸上。

居然,她给我带了便当来。

我有几分惊疑,我不知道这便当是阴间的还是阳间的。但我决定不想让小昭难过,我打开了便当。

很奇怪会是热气腾腾的。里面是汉堡,可以看到面包片边上露出来的黄黄的摊蛋。

我咬了一口,立刻惊是再也合不拢嘴;真好吃呀,小昭,你这鸡蛋是怎么摊的?

小昭笑:不告诉你,我最拿手的就是做鸡蛋汉堡了。

她挨在我的身边坐下,这时我感觉了她的身体是有一点点的温暖的。

这应该不是错觉吧?

可是我不知道,恐怖已经开始笼罩了四周的居民。

就在我吃汉堡的那一天,我的一个顾客的女儿,突然在前夜里不明不白地暴毙于闺房。

这是个年仅18岁的高三女生,肌肤黝黑,在学校里是田径运动员和团委书记。平日很开朗的一个姑娘。很奇怪的,她被发现死亡时,全身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而在颈动脉处,似乎有两个青色的出血斑点。关于死因,警方和医院都无法下结论,家属拒绝解剖遗体。

这个女孩,在我的店里也是定制了旗袍的,但是我还没有做。她的杭绸面料,还有尺寸,全在我那里。家属派人来商量,问能不能在她出殡前,将那件旗袍赶出来,也算了了女孩的一个心愿。女孩这一生还没有穿过旗袍呢。

我没有理由不答应。

我连夜赶工,可这时小昭并不在,我觉得有点力不从心。有些很烦琐细致的工序。如制滚边条滚边,缀花盘扣,都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够完成。我差点儿就要打电话给萍儿母亲,让她帮我找人。

冥冥之中,一定是由于我的感应,小昭突然出现,本来这时候,她应该陪伴她那可怜的男朋友的。

这件旗袍是由小昭亲手设计的。湖蓝色的缎面上,一条活泼泼的锦鲤。

居然就没有繁花似锦,但生命已经因而活泼起来。

小昭喃喃的:女儿是水做的尤物,生生世世,她们最缺的就是活泼而有氧的水啊。对不起呀,妹妹。

恍惚中,好像有一滴泪水,溢出小昭的眼眶。

我向她伸出手去,带着点儿愕然。她的手轻轻地搭入我的手心,十指葱葱。细腻的肌肤里透出青色。我的另一只手又将它覆盖,这并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的细腻与温柔,虽然她远比我的体温要低得多。

我坐到一把差不多要散了架的木椅上,让小昭坐入我的怀抱。

她有些羞涩,并不好好坐着,而将头埋入我的颈侧。我的手臂,差不多是将她抱住的,就像在抱一个孩子。

我想她的嘴唇,正触在我的颈动脉上吧。

湿湿的,凉凉的,气息显得很遥远。

她的声音却是清脆而滋润的:你不说我?

我显得茫然的样子:说你什么呀?小昭。

你在宠我,莲蓬。小昭低低地啜泣起来。可这样下去要宠坏了我的,你知道吗?你知道吗莲蓬!

为什么做了鬼,你还要宠我,莲蓬?

小昭的容颜日见灿烂,事情便无法结束了。女孩出殡后的第三天,又有一位年轻的女性死于非命,她是啤酒厂的工人,下了中班回家,死于没有水的河床。这次尸体被警方拉走。显然不可避免地受到解剖,但警方拒绝透露任何细节。只是表示不排除该女因心脏病过度劳累而突发死亡的可能。

拒说这女性的尸身,也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颈动脉处有两点青色淤血。更离奇的是,据从警察局传出的可靠消息:法医刀下的这具女尸,实际上体内已经不存在一滴血。她所有的血都像被什么东西吸吮殆尽。

从稳定大局出发,警方只好沉默。

但流言却是难以控制的,也无法稳定,恐怖的气氛如大雾一样弥漫。有时见到脸色苍白的女子,也要让胆小的女孩惊叫起来。

一天中午我到萍儿家吃饭,发现来了一位客人。

这位客人是萍儿父亲的好友,在岛城赫赫有名的铁八卦刘指一。据说他看阴阳风水,指一不指二。但以为他是神神叨叨的神棍先生可就错了,人家正经的政协委员,早年教书育人,如今在经营字画古玩。

酒足饭饱,刘指一笑眯眯地说:给莲蓬同志推一推运道?

萍儿母亲有点不满,说:老头子纯粹是没事找事。现在莲蓬气色好多了,你给他算什么命?那命是天意,让人知道又有什么好?

萍儿却不住嘴地说:算算算,看他命里会不会发财的?

刘指一甩出十二枚大钱,我捻起一枚,又看了看这十二枚全都一样,有点儿吃惊:这些钱是道地的秦半两!

刘指一微笑:你识货。

萍儿母亲插言道:刘老头,他正经历史专业的!

刘指一让我将这十二枚钱双手捧起,闭合:记着啊,莲蓬同志,心诚则灵,你不可胡思乱想的。

我笑:好,我不胡思乱想,可您要我想什么?我还不知要算什么呢?

萍儿摇着我的手:财运呀财运呀!

刘指一道:就想你最想的事儿吧,水到渠成,心诚则灵。

我摇着手,铜钱在我的手心哗哗作响。我闭上双眸,让我所有的思维全部收拢。最想的,那是什么呢?几乎没有迟疑的,小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不行,不能想她的!还是想萍儿吧,但就在这一迷失间,木已成舟。

木已成舟。

我的双手没有经过大脑就张开了,这十二枚铜钱,如乱雨泻下。

噼噼啪啪砸在茶色的玻璃茶几上。

正面反面,一幅随意的,难以描述的图案。

刘指一掏出烟斗来,一锅烟抽完了,老头脸色凝重:莲蓬同志,他尽量语气平缓地说,你愿意和我说实话吗?

我不敢看他的脸,想顾左右而言它。但这是什么声音呢?

警笛声由远及近。不止一辆的警车。

我陷在沙发中,面如死灰。

这次遭到噩运的,居然是住在萍儿家楼下的女孩!同样是很年轻,只有22岁,已经在公司工作了但又在业大读书的女生。

在死亡时间与原因上,警方与家属产生了争执。警方据尸检报告,坚持认为这个女孩死于昨夜约9点40分,但家属说孩子是晚上12点半才回家的,那个时间孩子的母亲还看了看表,有点不满地咕哝了一句。也因为这点,他们才让她在白天“睡觉”,而在下午的时候才去叫她“起床”。

尸检报告表明:这个女孩的心脏带有先天性隐患,死于急性心功能衰竭。

家属根本不服,斥警方糊弄了事。

我只觉得脊背发凉,小昭认识萍儿吗?她可能是认识的,她见过萍儿,可她了解萍儿与我的关系吗?萍儿还有一个妹妹玉儿,她又认识吗?

我不敢想了,一腔的热血冲上脑门,又寒下心头。

小昭!

残阳如血,哀乐绕梁经久不绝,风声中像有无数个精灵在哭泣。

店门是虚掩的,我一脚踹开了它。店中还有两个在加班的工人,让我给吓了一大跳。一向温文尔雅的我,神情因情绪失控而显得暴戾。我粗鲁地让工人离开!工人们相互对视一眼,赶紧拿了自己的衣物跑了。

我一个人在店中发了半天呆,然后操起了那把破椅子。

裁衣台上有一处金光闪闪的地方,是那把裁衣剪。

我抡起了椅子。

有一阵风掠来,挟裹着一种如兰的芬芳。这是谁?

我的手臂僵在半空,被小昭扶住,她一脸的惊奇:莲蓬,你要做什么?

这个女孩今天的旗袍,居然是纯黑的。暗香丛中,是两只粉色的蝴蝶在飞。她原本苍白的肌肤变得细腻,淡淡一抹胭红,罩上双颊。

我喘不过气来,也说不出话。

小昭这回又给我带了便当来,没开盒时,鸡蛋的香气已经溢满了不大的屋内。打开,我看到白色的面包坯上,有细末般的点点新葱。

我怔怔地瞧着,直到那葱绿在慢慢地洇红,整个汉堡好像浸溶在淋漓的人血中。我狂叫一声,把便当从裁衣台上扫下!

小昭在一刹那睁大了眼睛,血色尽失,脸上是绝望的惨白。

便当中的食品散落一地,摊蛋已沾染了灰。

我当然清楚,如果小昭是鬼,要做出可口的阳世食品来送我,经过了多少磨难,不是我能想象,也不是……我能承受,我吃下那可口的便当,也就等于我喝下了那些死去女孩的血!

阴阳两界原本就没有七月七日,也没有一道鹊桥。两心悦时,血已成河;阴阳不伦,天理何容?

很久了,我终于看到小昭泪流满面。

鬼是没有眼泪的,只有大地的阳气才能带给你泪水。但天何残忍,鬼又是有情感的,欲哭无泪,这些飘忽无定的精灵永远地欲哭无泪。

我黯然问:小昭,是你做的?你害了她们。

小昭,你是鬼,对不对?

小昭哀哀:莲蓬,你不是才知道吧?我说过了,你要宠坏我的。

你是怎么害的?

吸血,我需要健康活泼的人血。

昨天晚上9点40分,你害死了那个可怜的女孩?

对。

然后你做了什么?

我把她送回家,我不想让她暴尸。

她死不瞑目。

我笑了:这是你的好心吗?小昭?

阴阳永隔,你我能够相识相亲,已经不知是多少轮回的九转造化了,小昭,你比我还要清楚,是吗?

我感觉你的温暖,你的美丽,你的柔情,和你让我迷醉的气息。可是,小昭啊……我亲爱的女孩。

我咆哮道:还要有多少人的血,你才能还阳!

小昭凄然笑了:莲蓬,你不明白,我还不了阳的,不管喝了多少人的血,我也还不了阳。如果那样,九河之下,所有的鬼还不全跑上来吸血?而且,因为我喝了人血,我的灵魂已经万劫不复,将不得超生。

我惊愕道:那你为何要这样做呢?

你明白的。

我明白?

我舍不得你,过去是,现在也是。我要陪伴你长一点的时间,可是阴阳不容。纯阴之体伴纯阳之体,如果到了极限,莲蓬,你要陪我化成一滩水的。

可人血不是营养啊,小昭!

人血不是营养,人血对我来讲,只能压制住我体内的阴气,让我可以用阳间一切柔情来陪伴你,包括给你做饭,包括我温暖的身体。

……

还要我说吗?还要我一定说出来吗?小昭泣不成声。

我爱你,莲蓬!你就当我疯了吧。

让我像过去一样爱你。

我受不了了,活着的时候我是一个野孩子,死了的时候我是一个野鬼。

我才不要那样多的规则,什么万劫不复,什么九转轮回,我不要啊,莲蓬,你理解吗?

我只要我自己的感觉。

可那些女孩子,那些生灵,她们的感觉就那么不重要吗?

不,我对不起她们,我忏悔。

忏悔就够了吗?你的灵魂有多么残忍,这样一个灵魂又能让我爱上多久?

我说了,你要宠坏我的,莲蓬。

你那么一个聪明的人,我在你面前做了什么,完全是透明的,对不对?

我无语,小昭的情绪慢慢地有些缓和,她幽幽凝睇着我:莲蓬,你听我说。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

总有些什么人,要被永远的伤害,你明白吗?

我喃喃了一句: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吗?

永远。

我默默地盯在裁衣台上,神思有些缥缈。室内的灯光不是很明亮,台案中间,那把金剪发出眩目的光芒。

小昭惊叫了一声:莲蓬!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止我了。

那把金色剪刀划过我的左臂,然后镗啷啷落向地面。

我看到有血柱从我的左臂深处飞出,缓缓地喷,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

我微笑了,原来失血的感觉,是这样的一种精神恍惚的愉快啊。

小昭扑了过来,她抓住我的左臂,用嘴唇覆盖住我的创口,她的嘴唇温热而湿润,口腔中却有一股冰澈的气息喷出,我感觉到汹涌而出的血流因这股气息而显得凝滞,我用右手按住她的头,不让她动,我似乎听到了女孩喉咙中咕噜咕噜的咽血声。

小昭的头向侧面一闪,挣脱了我。她的脸上,泪水和鲜血混合在一起。

我手臂的创口,血液已经不再急涌,而变成了往外渗流。

我很不甘心,我抓住小昭的头发,又用力地想把她的头往我的手臂上压。你喝呀,你为什么不喝了呢,我还有的是血!

小昭哀哀地哭:莲蓬,我吸血是为了什么?我吸你的血,那又有什么意义?你别疯了好吗?

是的,我疯了!是你让我疯狂的,是你让我认真的,我爱你,爱你让你吸干我全身的血,不行吗?

可我是鬼呀,你要不了我的!你说过了,阴阳不伦,天理难容。这当不得真的。好好的,莲蓬,就让我陪你这一段时间,然后……

小昭又挣脱了我,我竟然是把握不住她的,尽管她娇娇小小的,像个洋娃娃。我试图再抓住她,可她在闪我,她是精灵啊,我当然抓不住她。我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面,我简直要给气晕了。

最后我将她压在了裁衣台上,我们的嘴唇纠缠在了一起。

从未品尝过这样五味俱杂的吻,血的腥泪的咸还有来自她体内冰澈的阴寒。

小昭的表情有了诸多娇羞,她不让我再吻他。“不要这样啦,莲蓬,我不习惯的。再说,我体内的阴气你要受不了的。”

她依偎在我的怀中,像只疲倦而幸福的小猫。

莲蓬,你说你爱我。

我爱你。

不算,再来。

我爱你。

是真的吗,你会爱一个鬼?

我爱你。爱你要吃了你。我笑。

要吃了我?这么恨我?小昭抬头凝睇着我,眼光中有点哀婉,我忍不住去吻她的眼睛,她怕痒似的缩起了身子,我又去吻她的唇,但这次我感觉不到她口中那种冰澈的感觉,她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但并不躲避。我的手抚弄她的头发,这是鬼身上唯一与人有相同感觉的地方。

很多的人恨我。小昭说。

哪能呢,你那么可爱。

是呀,很多人都这么说,但因为爱我,所以恨我。

包括你,莲蓬。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任性的人。我贪得无厌不可理喻。

我看不出来。我说。我一直在温情地抚摸她,她的肌肤凉爽而滑软,她细腻的脸颊依然呈淡淡的胭脂色,娇艳可人。

小昭在我的怀抱中坐直了身体,她的手臂环绕上我:莲蓬,你知道吗,爱情对我来说,是这夜里的昙花,绽放之后,会迅速枯萎的。

室内很安静,外面却有狂风呼啸而过。

我听到小昭的声音轻轻的,带了点儿羞涩,我体内的血也像这春天的狂风一样呼啸起来。

小昭说:莲蓬,让我绽放好吗?

昙花绽放的过程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待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有很多的面料散开了堆积在我身上。那么沉重,沉重得让我的身体依然湿汗津津——我竟然是一丝不挂的。而小昭,已经穿戴整整齐齐,身上看起来分明是干干爽爽的,只是她的肤色,又苍白得让我精神恍惚。

我的脸颊依然潮热,曾经的快意还没有完全从我的身体消失,我喃喃道:小昭,很晚了吗?

小昭说:是的,莲蓬,你穿衣服吧。

她的目光非常奇怪,是一种满足的哀伤:谢谢你啊,莲蓬。

我有点迷糊:为什么要谢我?

因为快乐,快乐的感觉。浸在水里的感觉,那样的感觉,我不会再有了。小昭的表情是有些羞涩的,但她的脸部连同嘴唇却都没有一丝红润。

我感觉我的潮热却是更甚了,回味和柔情令我的身体又开始兴奋,我向她伸出手:怎么会呢,你来呀,我再给你。

小昭微微笑着,摇头。

我也笑:你怕我累着吗?我的手在面料下摸索,我的语气变得亲昵而狎戏。我说,小昭,它不会累的,它在向你示意,我打开来给你看看?

小昭的笑容却落寞下来,直至冰凉。

我怔住。

小昭说:不,你不能再碰我了。

永远。莲蓬,你明白吗?你永远不能再碰我了!

小昭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眶中是干涸的,没有泪在流。

我呆在那里,傻傻的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小昭来到我身边,我抓住她的手,是一种冰凉而僵硬的感觉。我的手在她的身上游走,手臂,大腿,最后我抓住了她的乳房,这曾经的温软而充满弹性的尤物,可现在给我的感觉,却是僵硬而死寂。

我的手滑落下来,鼻翼中的酸楚喷薄欲出。

小昭的笑容里充满了哀伤:现在你对我还有点感觉,一会儿,你又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就像我刚来时那样。

我说过我的爱情像昙花,绽放了,也就消失了。

我不后悔,带有这样一份满足的感觉。小昭后退着离开我,莲蓬,我足够了。现在我要走了。

你会想我吗莲蓬?

这一次,可能真的就是永别了,你会想我的,对吗?

小昭!我大叫了一声,从裁衣台上坐起,很多的面料滑落到地面。

莲蓬!小昭也叫,有人来了,你倒是快穿衣服呀!

在我的衣服没有完全穿好前,铁八卦刘指一破门而入。

我愣在那里,像是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这老头儿一身唐装,长发在脑后结了一个马尾,斜背着一把红樱长剑。室外还有人在嘶喊,一片火把照亮了夜空。

我回头看看,以往这时候小昭早就消失了,可现在她竟然还站在那里!我急了:小昭,你快走呀!

小昭摇头,大大的眼睛中没有任何表情:不,我不走。

你疯了?!

我早就疯了呀。

别废话了,你快走!

她走不了,我听到刘指一底气沉雄的嗓音,莲蓬同志你鬼迷心窍,快让到一边吧。

说话间,刘指一已经出手。

我的耳边传来空气的撕裂声,但我不知那是什么掠过。我再看小昭,她的旗袍绽开,碎成了丝丝缕缕。

我愕然看到小昭惨白得像雪一样的身躯赤裸在火把的迷乱中。

有什么东西没入她的身体中,有血在流出。那血是青色的,浓稠而无力。

又一枚东西击中了小昭,这次我看清了,是刘指一据说从不离身的秦半两大钱!打得小昭的皮肤爆起。

我哀号一声,冲过去抱住了小昭,她的身体已经很轻,轻得让我感觉不到她。在这一刹那,又一枚秦半两飞来,我惨叫一声——这枚大钱结结实实地击在我的后背。我痛得面部都在痉挛,但我还是紧紧地抱住小昭。

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像是从水底在浮出。

莲蓬,再说一声爱我好吗?

我爱你,可是你不能走啊!小昭……我泪如雨下。

你一定不要走,你一定要陪我,好吗?

那怎么可能的,天下的事,总有结束的……

我不要结束!我狂叫。

我们早就结束了啊,莲蓬,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到死的时候,你都没有说一声爱我。

莲蓬你冷静一点。来……亲爱的,看着我的眼睛。

小昭美丽的双眸中有了一丝光泽。

看着我啊……莲蓬,我的目光将永远依附着你,从此以后……莲蓬,你用目光就可以测出别人的身材,再也不用软尺。

好玩吧,宝贝,胖哥哥。

为啥叫我胖哥哥?我傻傻问。

你以后要长胖的呀,现在你的衣服就已经要放肚量了,我看得到……

这是小昭最后的一句话。随后她就从我的怀抱中消失了,我一直用力抱着她,现在我自己抱住了自己。

那件黑色的旗袍也不见了,我的脚下只有湿漉漉的水草。

我的眼前一黑,所有的世界轰然崩溃。

十一

凌晨的时候我被送到医院,我一直在昏迷中,大夫给我做了手术,治疗我背部的伤口。然后有七天的时间,我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有时喊小昭的名字有时大骂刘指一。很多人说我中了邪,得找个明白人看看。但医生却不以为然,他们很不客气地说:我是纵欲过度,以致造成身体元气大伤。

我的面色枯干发青,体重在急剧下降,真的像纵欲过度的色鬼。

这期间萍儿表现得从未有过的懂事,她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

我再来到裁缝店时,已经是二十天过后,自从闹鬼后,这间小店再也无人敢进。我的工人们当然也早已树倒猢狲散。

我找房东要了钥匙,打开门,屋中的一切已经落满尘埃。

但在第六感中,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还在那儿,是什么呢?

面料撒了一地,没有人收拾,我用脚拨动着它们,这时有一道金光刺激了我的眼睛。

是那把金色剪刀,还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没有消失。

我蹲下身,将它拿到手里,开开合合,很顺手的样子。这时我改变了主意——我本来是要来收拾一下东西,然后退租不干了。看到这把剪刀——我没有什么伤感的感觉,我也不会再流泪。但我决定接着干下去。不是为了小昭,而是为了这把金剪,来自法国的金剪。

重新开业后,没有什么生意,也没有人来帮我。

岛城在传说我做的是鬼衣,把我那间店叫莲蓬鬼店。

我决定做一件旗袍,为不知是否还有来生的小昭。

为此我在梅雨的季节远走南方,选了上好的丝绸锦缎。

我和萍儿,以及她们家的关系慢慢变得淡漠,我无所谓。我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将来的人。

不止是没有将来,我还没有过去。

没有生意,当然更没有人气。

我一个人,慢慢地、细致地做活。

绣花补花,用铜丝盘扣斜缎滚边。甚至,我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钩中国结。这些很细腻的技艺让我安静。

这件精美的旗袍让我用去一个月的时间。

快要完成的时候,我总觉得还有人会来。

决不会是小昭,小昭也许真的永远不能来了。

这时我看到了它,那件亚麻色的,我亲手制成的西服。

挺括而干净,静静套在我店中的模特架上。

我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我走过去,将它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恰到好处的合体,连肚量放得都恰到好处,小昭说得不错,我已经有肚量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究竟是谁?!

你来了?我平静地说了句,穿着那件西服继续手中的活计。请稍等,还有一点我就要完活了。我随手示意了一下,你随便坐。

沉默。我的身边无声无息。

我安详地将一副中国结缀在旗袍的开襟处,这种创意让整件服装显得别致而吉祥。

你知道我要来?

不对,这不是小昭,我愕然,随即又平静。

是的,就像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小昭的男朋友。

我不是。

冥冥之中那个声音又沉默了半晌:你才是!

你害了她。他的声音沙哑,但是愤怒是压抑不住的:你害了她!

突然,一片锦绣落在了裁衣台上,繁花万种妖娆,我从未看过这样绚烂的锦缎,这种华丽让我眯起了眼睛,我不知所措。

裁!冥冥之中那个声音命令。

裁?给谁裁?我不解。

小昭的尺寸,还用我来告诉你?!

我的手中就多了那把金色的剪刀,我不知道它是如何到了我的手中的。我机械地踱到裁衣台前,仅剩的一点本能让我去找划粉。但我很快就明白:这种绚丽,划粉是根本落不下痕迹的。我看到那万千锦绣在我金色的剪刀下绽开。

这把神剪依然能控制我,心意到时,料已成裁。

可是,我已经感觉到很别扭,只是我无法阻止。

我平时习惯了用右手握剪,这次不知怎么是左手。有一种力量带动着我,我停不下来。

刀刃前面的锦缎上,停着我的右手,它在那里压着面料。

这时我似乎听到了小昭的惊叫:莲蓬!

我却想也没想就一刀剪了下去……

十二

关于这后面的事,我是听萍儿讲的。

房东发现火情后赶忙冲进店里,我的重磅电熨斗通着电,压在它下面的面料在咝咝地冒着火苗。而我则昏倒在地,我的右手浸泡在血泊里。

吓了一大跳的房东赶紧喊人,先把我给抬了出去。拦了一辆的士送往医院,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服装店的火势已经不可控制。

连救火的消防队员也说这火邪了,多大的水龙也压不下去,直到把整个裁缝店焚为灰烬。

我至此以后再也没有见到那把金色神剪。

而那件旗袍,我一生中做得最美轮美奂的作品,也至此消逝无踪。

唯一留下来的,是那件亚麻色的西服。

那年夏季,萍儿满22岁,我们决定举行婚礼。

我陪着她去华联商厦采购,我们在二楼的冷饮厅休息时,我看到了一个女孩……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女孩是小昭!但最让我吃惊的还不在这儿,她身上穿的,分明是我精心制作了一个月的旗袍!

开襟处的中国结摇曳生姿,我死也忘不了它,毕竟是我亲手钩结出来的呀!

我从椅子上跳起,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了女孩!

女孩因惊怒而满脸通红,没错的,她是小昭!但她比小昭可健康多了,她的脑门莹然生辉,娇嫩的肌肤滋润如水。

这种美丽、青春和健康,迫得我不自信起来。但我的手还是不放松,我迟疑地叫了一声:小昭……

这个女孩大叫起来:流氓!你放开我!她拼命地挣扎,我不得已地放开了她,她的手臂已经青紫,这时又一个比我还壮的男青年冲上来,两手揪住我衬衫的领子。他冒火的目光狠狠地盯住我。

我呢,我一脸的绝望。

周围一阵骚乱,好像有餐桌被挤倒踏裂的声音。

在商场巡逻的保安很快就冲了过来,他们看了一眼那个女孩青紫的手臂,毫不客气地扭住了我,我被送到一楼的治安办公室,但在这儿我拒绝回答问题,实际上我什么也解释不了。

萍儿想说什么,但是说不出来,急得她落下眼泪。

警察核实了我的身份,我所在的机关名称让他们稍稍客气起来,但他们还是要求我对这件事做出解释。我只是沉默不语,一位看起来像个小头头的警察终于不耐烦起来:哎,我说同志,你这可就不好办了。

算了,也许他真的是认错人了。这时有人插话,是那个曾抓住我脖领的男青年。

认错人也没有把人手臂抓成这样的吧?警察说。

这也不能全怪他,我对象有爱皮下淤血的毛病,算了算了,他说。

我和萍儿站在马路牙子上,看着出租车“嘎”的一声在我面前刹停,我们正要上车,这时听到有人在大声喊着什么,我回头,见那个男青年一路喊着等等,等等!匆忙跑过来。萍儿急了,一拧身拦在我的身前:喂!你还想干吗?这事儿完了对不?!

男青年举起双手,做出友好的表示:呵呵,你别紧张小姐,我只是想和这位大哥谈谈,没别的事。

萍儿依然戒备:还谈什么,有必要吗?

男青年停顿了一会儿:也许,他说,我是诚意的,你看我对象已经让她先回家了。

我说好吧,你找个地方,我请你。今天也多亏了你。

我们找了一家安静的西餐店,两个大男人,烛影咖啡,很古怪的感觉。我是不抽烟的,但破例接了他递过来的烟。他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落到我的右手上,我用左手夹着烟,把右手放到桌下去。

他说:我知道你,你是莲蓬,做鬼衣的莲蓬。

但是,你又不是莲蓬。

他呆呆地打量我身上的西服,叹了口气:你还穿着这件衣服。

我的身上就是那件亚麻色的西服,我微笑: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这西服的面料质地很好,高级亚麻面料,如果我没记错,是来自法国吧?

那个年轻人怅然若失。

十三

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我也要去找你。他盯着我,目光是真诚的。

哦。我不置可否,我发现我抽烟的姿势很老到。

你不想问为什么?他说。

想。

我也看着他:她不叫小昭?

我们都叫她小波,没有人喊过她小昭。

哦。

不过,他停了一下:她姓赵。你叫小昭也说得过去。

我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好像有点伤感:莲蓬,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我们喝点儿酒吧?他也不等我同意,就起身叫服务员。

于是我听到了这么一个故事。

小波有个双胞胎姐姐叫小萱,她们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大为不同。一个霸道一个温柔,一个聪明绝顶一个好像稍微有点儿愚笨。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她们同样地漂亮。

妹妹从小就让着姐姐,如果有一支冰淇淋,那也是姐姐全部吃掉而不给妹妹一点点,这在家里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姐姐实在是太聪明了,从小就很争气,很给她的爸爸妈妈长脸。

小萱16岁的时候就考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服装设计系,18岁到法国和世界各国的顶尖设计师同台竞技,获金剪刀奖。同年留学法国。19岁进入伊夫·圣洛朗公司,20岁回国,21岁在北京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昭”。“昭”走的是高级女装的路子,不到几个月的时间,小萱就把分店开到了香港。

这冰雪聪明的女孩走得顺风顺水,也一直受宠。从她的家庭,到周围的环境,以至后来的保罗——保罗也是个很优秀的人,他与小萱走的是不同的路,他很小的时候就让父母由大陆带到了法国,在那儿成长上学,他同样也是世界顶尖的几个优秀青年设计师之一。为了爱小萱,他做了很大的牺牲,陪着小萱来到北京创业。

按说保罗宠爱小萱,并不次于她的父母。只是小萱以自己为中心惯了。她的霸道与任性,在保罗的眼中慢慢地由可爱变成了烦躁。保罗其实也是个很有个性的人,他开始坚持自己的意见,不再让步,这让他们的生活产生了危机,很多的时候他们深更半夜还会吵架。

但不管怎么吵,有一点很明白,他们最爱的,还是对方。

只是这样的爱让保罗无法承受,他更喜欢和一些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当然也包括女人。小萱为此感到极度受伤,因为她的优秀,她永远能找到中心的感觉。她也开始以各种借口不和保罗在一起。

甚至在那个情人节,她也依然找借口。

那天保罗做了精心的准备,他发现自己更愿意和小萱在一起,他已经厌倦了外面的世界。但小萱没有来到。

那天保罗喝了很多的酒,然后开车出去,在三里屯的灯红酒绿中,保罗忽然发现了小萱。

她居然立在马路牙子上,和一名金发青年紧紧相拥,深深接吻。

保罗认识那个叫史蒂夫的金发青年,是“昭”公司的一个固定客户。

保罗没有下车。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倒车,引起一阵混乱。

警方开始追踪这辆公然违反交通规则的车,但他们找到这辆车时,保罗已经从公寓的16层坠下。

没有遗书,什么也没有,没有人知道保罗临死前想了什么。

小萱赶到保罗身边时,竟然没有一滴泪水。她抱着保罗已经和面条一样柔软的身体,把脸颊和他紧紧相贴。

她喃喃地说:你以为我就不能对别人好吗?我会的呀。

你这样是要和我说什么呢?我给你看,我做鬼去给你看。

我再爱一场给你看。

小萱气绝身亡。

其实,她的身体,比她的妹妹小波差远了。男青年说。

她从小受宠不是没有原因的,她的心脏有先天性隐患。

我半晌无语,转动着面前的酒杯,却没有喝一口。

我知道。我沉闷地说。

你知道?

是,她的身体不好。

我说:昙花一样的女孩子,最娇艳时,爱已枯萎。

可是……男青年突然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你想说什么?我终于不耐。

你真的不知道?男青年抬起脸,他的眼眶已经湿润。

保罗其实并没有死,但小萱死了。

16层,不可能吧?说完这句话,我的头突然痛起来,我的全身也突然巨痛,我呻吟了一声。

是不可能,百分九十九点九都不可能,但那百分之零点一,偏偏让他赶上了。他在下坠过程中,被雨棚挡了好几下,而且,他没有直接坠在水泥地面,他坠在了一堆施工用的沙子中。

只不过,当时他像是死了,心跳停止,也没有了呼吸。

但是,他在醒来后,再也不认为自己是保罗。他坚持认为自己是某大学历史系三年级学生。我不知道这种现象应该叫什么,失忆?还是人格分裂?作为另一个人生活,他又是正常的,至少,在我们看来,他与别人没有什么不同,除了他讲不清自己的历史,他是没有过去的人。

他的亲人,不是没想过把他唤醒,甚至,要把他带回法国。但是,世界上最好的精神科医生都强烈警告说:如果坚持把他唤醒,那么他的精神可能永远崩溃,这一点正常的人格也不存在了。

在各方协调下,保罗留在了中国,以另一种人格生活。甚至,他还有自己的中国家庭和中国工作。他的中国父母,其实是他亲生父母的中国好友。

你穿的那件衣服。男青年说:其实是小萱亲手做给保罗的,他一直很喜欢穿。

他直直地盯着我:莲蓬,你就是保罗。

我的大脑已经和肌体一样变得僵木,我面无表情,喃喃道:我不是,我是莲蓬,我不是保罗。

男青年无语。

小昭会做饭吗?我突然冒出一句。

你说小萱?她不会,她从小那么娇的,不过也不对,她只会做一样东西,而且做得非常好吃。

是什么?

鸡蛋汉堡。你怎么会问这个,你想起来了?

我摇头,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十四

我越来越觉得,这小波和小萱,好像是一个人呀?男青年一脸迷惑的表情。你指什么?我问。你说过了,她们的性格差异很大的。

原来是的,但现在,怎么说呢?莲蓬,小波也变得越来越聪明,刚才你抓住她时,她那种大叫和挣扎,完完全全和小萱一样的。

我的泪水还在流:也许她应该叫小昭。

最奇怪的还不在这儿。男青年迟疑了一下:莲蓬,你真的见过你说的那个小昭?你确定吗?

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想不确定。

可能吧,有些刻骨铭心的记忆永远不会消失,是这些记忆让你看到……

我打断他:抱歉,我是莲蓬。

嗯,你看到小波身上的旗袍了吗?这旗袍她连着穿了好几天了,很奇怪的,这旗袍是这么来的……

我伸出手制止他说下去: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中国有一句古话,叫天机不可泄露。

世界上总有些什么秘密,总有些什么人是将永远不知道的。世界上总有些事,是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就是错的。

世界上总有些爱情,说穿了反而焚尽姻缘。

我冲着茫然的男青年微笑,我说谢谢你,时间已经不早,我得先走一步了。

正是槐花香满海岸的日子,我和萍儿搭乘她同学的车出游北戴河海滨。白色的本田风一样掠过沿海公路,萍儿和她同学及同学的女友兴致勃勃地聊天,只有我心不在焉,我失神的目光在窗外没有焦点。

公路那边的槐林,大片大片开得正盎然的槐花。

我突然睁大了眼睛,我拍着萍儿同学的肩膀叫他停车!

吓了一跳的同学紧急减速,但并没有停车。

我又看到了小昭——我宁愿用这个名字,她是小昭。她依然穿着那件旗袍,我亲手制的那件旗袍。她在槐林中奔跑,有许多的槐花洒落到她的身上,她的脸颊也如清新的槐花一样娇艳。

她是那样地开心,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小昭。

那位男青年陪伴着她,我已经知道了他姓杨。

现在永恒关注着小昭的,是杨,而不是我。

萍儿也看到了他们,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是右手,我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全少了一截。

如果爱情真的发生,总有些什么,要永远失去。

总有些什么,将永远被伤害。

总有些激情,掠过了只是落寞秋风杀满心。

总有些永恒,不经意间就已经万劫不复。

总有些……

今生今世,我不会再握裁剪刀。

我爱你,小昭。

尾声

公元2004年夏天。

槐林深处的秦皇岛野生动物园大门口。我懒洋洋地靠在车头看报。再过一个月我就要带萍儿去法国了,这天一大家子人全出来郊游。不过我没有什么兴致,更多的时候是在车里等他们玩得尽兴。

这时我听到一个女孩子悦耳的嗓音:胖哥哥,请问这儿离北戴河还有多远呀?

我移开报纸,眼前是一个大眼睛的女孩子,梳着两只细细的长辫,娇憨可爱。我有些发傻:胖哥哥?你叫谁呢?

叫你呀,胖哥哥,她笑。

我吸了口气,但我不争气的肚皮怎么也收不回去,不是胖哥哥是什么?我只好认了这个称呼:不远不远,还有八里地吧。我笑嘻嘻地说:同学,你的体形不错呀!

女孩脸红了,谁是你同学!

我不依不饶:同学,你的三围是85,61,87,没错吧?

女孩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在那里。我听到她身边的同伴大叫一声:哇!小昭,他说得一点没错呀!你认识他?!

同类推荐
  • 陪楼

    陪楼

    《陪楼》揭示了鼓浪屿沦陷时的动荡不安和抗日时的狂风暴雨融入中国婢女救拔团、厦门沦陷、鼓浪屿事件、厦门中秋博饼等历史文化,呈现百年厦门全景以女佣阿秀的一生为主线,讲述了小人物的悲欢离合、情感命运与家国情怀以独特的视角打开了一扇厦门百年历史的窗口,同时也尽情展现出鼓浪屿中西文化交融的魅力小说弥漫着一种不随流水即随风的温婉的鼓浪屿情调长篇小说《陪楼》是一部以闽南地方特色为背景的小说,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鼓浪屿,融入中国婢女救拔团、厦门沦陷、鼓浪屿事件、厦门中秋博饼等历史文化,呈现百年厦门全景。
  • 难得门当户对

    难得门当户对

    何双双站在街头,向前没有去处,向后,没有归路,只是这么简单的一天,却令她感觉到如此的绝望。绝望到,她想跟着这个世界一起毁灭。毁灭的原因,简单直白的可怕,就只是三十岁,没嫁人。上联:何双双,女,三十岁,未婚,嫁不掉有罪,反社会,反人类!有时候,情感这东西,是不一定分男女的。男人的内心世界远远比女人要纤细得多,也脆弱得多,就像今天的周彦,他哭过,也想找个依靠。下联:周彦,男,二十八岁,未婚,爹死、娘嫁,外加失恋的煤老板二代!于是,双双就在最合适的时间,最合适的地点,就这样与周彦相遇了……横批:难得,门当户对!
  • 藏地密码6

    藏地密码6

    这是西藏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秘密事件:1938年和1943年,希特勒派助手希姆莱两次带队深入西藏,他们为什么去西藏?后来有一个流传很广的解释,即为了寻找纯种的雅利安人,希特勒深信自己是雅利安人种的后代,纯种的雅利安人之间结合就会获得超能力……但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 骆驼祥子

    骆驼祥子

    《骆驼祥子》是中国现代著名作家老舍的代表作,最初于1936年发表在杂志《宇宙风》。《骆驼祥子》描写了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旧北京的一个人力车夫祥子的辛酸故事。本小说大量应用北京口语、方言,还有一些老北京的风土人情的描写,是现代白话文小说的经典作品。
  • 一根绳子的孝顺

    一根绳子的孝顺

    本书为小小说集。选材广泛,手法新颖,内容涉及商业、休闲、职场、校园生活等方面,旨在通过对父子情、夫妻情、朋友情、师生情以及社会生活的叙写,让读者在热爱生活的同时获得美的享受。
热门推荐
  • 龙翔九天之霸绝天下

    龙翔九天之霸绝天下

    神界危机,魔界危机,人界危机,三界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傀儡?不错我就是傀儡。来自异世界的威胁,我被神有意的安排死亡,可是我却没真正死去,而是变成了一个灵魂体,为了拯救三界,他们把我送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并附身在一个贵族公子的身上。浑浑噩噩的我并不知道我要怎么做,我只是一个凡人,慢慢的我迷恋上了那里,我融入到了他们的生活,开始学习他们的一切。可是好景不长。我肖家世代忠良今天却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地步。在这个世界上所有关心我的人一个个都离我而去的时候,我愤怒了,我要成为强者,只有强者才能保护身边的人,只有强者才能鄙夷天下。我要打倒你们这些所谓的神与魔。我要——傲视九天霸绝天下
  • 邪王盛宠:逆天大小姐

    邪王盛宠:逆天大小姐

    她,21世纪王牌女特工,一朝穿越,成为将军府的废材三小姐。嫡母霸道,嫡姐欺凌,她素手拂青丝:“出来混的,迟早要还的。”身怀神秘天赋,操控世间万兽,她一朝强势崛起,引无数美男尽折腰。他是邪恶的黑暗之主,只手遮天,绝色妖异。“女人,放我走,我许你至尊之位。”“我不需要。”“放开我,我许你不老容颜。”“我不需要。”“女人,告诉我你要什么。”“我要——你!”
  • 魔道士传奇

    魔道士传奇

    一名默默无闻的小道士,因一次意外被鬼差意外勾魂,地府为了补偿使用了最新研发的投胎技术,却不料一时疏忽,投胎仪错乱将其流放到其他立面,这一切都是意外,还是在幕后有人主使。。。而小道士在异界将会遇到怎样的故事呢。看夏侯霜如何调教小萝莉,如何调戏长腿妖狐,如何捕获兽耳妹子的艰辛历程。本书越是后面越是精彩哦,时不时的发送福利哦。我是新人如果愿意与我一起讨论请加入QQ群218435794
  • 想做你的一颗糖

    想做你的一颗糖

    你有没有为谁真正疯狂过?高中是就是我们的青春,在这样的锦瑟年华,你是否遇见了那个他?对于言墨而言,也许他的前半生就如处在无尽的深渊只有孤独的黑暗。直到十六岁那年,遇见了那个她。“同学,你好,我叫许可”从此他如玄冰般坚硬的心裂开了一丝缝隙,一个叫做许可的女孩住进了他的心中,犹如冬日暖阳一样治愈着他,给予他温暖。
  • 浅花迷人

    浅花迷人

    荣耀联赛第七赛季结束了,张佳乐再次与冠军奖杯失之交臂。心灰意冷的他选择了退役。可是,对于荣耀的热情,真的已经消失了吗?“看来,你放下了荣耀,荣耀却不肯放过你呢!”异国他乡,熟悉的场景,“花火”揭示了张佳乐对荣耀未曾消减的热情。“别人的愿望什么的,统统丢掉,只为你自己的梦想而战吧!”......前大神选手最终将如何重返荣耀赛场呢?《全职高手》同人,张佳乐的故事,为您娓娓道来。
  • 爱要深,心要狠,幸福不能等

    爱要深,心要狠,幸福不能等

    内地首席励志作家陆琪再度出击!研究男女情感问题十数年,作为情感奶爸的陆琪再度出击,继《婚姻是女人一辈子的事》后陆琪第二部情感励志作品。怀揣女权主义的男人,毫无保留的剖析男人的弱点,告诉女人应该如何分辨男人的爱情,如何掌控男人,如何获得幸福。男人和女人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动物,用女人的思考方式,永远也了解不透男人。所以陆琪以男性背叛者的角度,深刻的挖掘男人最深层的情感态度,让女人有的放矢,知己知彼。敢爱,还要学会爱,聪明的女人都应该学习的恋爱技巧书!
  • 仙虹

    仙虹

    奴籍的书院小书童偶然得到扬名万年的丹府传承,故事从这里开始。逆天而行,大道天机,当站在巅峰时,脚下踩着的是苍茫白骨。
  • 中国巨星

    中国巨星

    你们喜欢篮球么?有一颗热血的心么?那就跟我一起走进小说故事里,一起看主角如何一路走到巅峰
  • 这不是我想要的冥界

    这不是我想要的冥界

    这是一个关于轮回的故事,一个不一样的冥界的故事一个身份成谜的青年死亡后探寻自身的故事……
  • 七月上河梁

    七月上河梁

    浮世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夜为暮,卿便为朝朝暮暮。然人生来便分三六九等,自第一日初见这世间起,便注定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