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去卑的首级被挂在长安城青锁门之上后,笼罩在长安城上空的阴云,就一朵接着一朵悄无声息地消弭了。这样的结果,使得悠悠放下眼前线报的貂蝉很是满意,这说明,暗影还没有破碎到不可修复的地步,残存的力量依然阻止住了敌人的奸细混入长安城中——否则的话,马家这次大胜,长安城中就该出现匈奴大举报复之类的谣言吧?
既然敌人苦心孤诣的几步妙棋,就这么被贾诩漫不经心地从棋盘上扫落在地,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多了。虽然不知道敌人还会有什么手段,但所有人都认为,敌人下一步的打算,绝逃不出贾诩老狐狸的手掌心。
那个老不死的家伙,可从不是浪得虚名的小年轻啊。他就那么安安稳稳不动声色地坐在朝堂上,偶然一挥手,竟然就让匈奴大军的士气暴跌、粮草匮乏,那长安的百姓们还有什么理由不松一口气呢?
然而,长安这方面虽然气氛缓和了不少。可匈奴金帐当中,却正酝酿着一股巨大的风暴。刘豹几乎已经所有能看得到的东西从砸烂到地,尤其是当初那个价值几千头牛的玻璃狼雕,更是碎成了千瓣万块,仿佛纵然如此,也消解不了刘豹内心当中的怒气……或者,也可以说,是掩盖住他内心的恐惧吧?
所有匈奴贵胄都识趣离开了金帐,免得遭受池鱼之灾。这个时候,所有人也知道,只有那个女人,才能消解单于的愤怒。而她,这个时候,也正带着两个衣着古怪的人步入了金帐。
那两个人的装扮很是奇特,奇热无比的天气里,仍旧用轻纱裹得严严实实。众人的目光不由纷纷落在那两人身上,不过,他就是那么好奇的一瞥之后,他们的眼光便很快移开了——如今这个女人,是所有匈奴贵胄最讳莫如深的存在,她身后的势力,不是这些满脑子光长肌肉的蛮子可以挑衅刺探的。
看到金帐当中的一片狼藉,董宜罕见地没有露出鄙夷和气怒,她一言不发,直接走到已经呆头呆脑的刘豹身前,轻轻将这个男人揽在自己山峦起伏的胸前,让这个男人静静感受着自己的柔软慰藉。而刘豹这个刚才还狂怒和萎靡混杂的男人,就如同一个打架斗败的孩童一般,柔顺地摩挲着贴紧董宜的心怀寻求麻醉……
看到此幕,董宜身后那位身量颀长的男子微微皱了皱眉,即便隔着轻纱,董宜也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当中闪过了一道阴冷的光芒。可董宜就是那般不在意,反而更用手轻轻拍着刘豹的脑袋,开口向着那个男子说道:“姐夫,怎么样,你想不到,我最后寻找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吧?”
李儒缓缓揭开脸前的伪装,神色有些怪异,最后中肯说了一句:“你们俩很般配。”
“呵呵呵……”董宜愉快地笑了起来,但脸色不由闪露几分自嘲和羞愤。然而很快,她就换上一副冷漠的面孔:“不再废话了,我只想知道,姐夫,你今日到底帮不帮宜儿这个忙?!”
“不帮,”李儒很干脆地拒绝了:“假如你跟我说你背后就是这个人的话,我没有半分理由帮你。”
董宜的脸色蓦然一变,他听得出来李儒话中的讥讽,但却无话可说。然而,就在此时,李儒身边那个身量矮小的人却也揭开了面纱,用一种很怪异、少年老成的语气说道:“李先生,你也太过小瞧我们了……”
李儒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人,他看到眼前那个人、准确来说,应该是个少年。那少年一张说不出什么表情的在其丑无比的面容衬托下,给人一种很荒诞好笑的感觉。可李儒却半分也笑不出来:“果然跟想象的一样,凤雏庞统,你们幕后的人,就是曹操吧?”
“曹司空乃大汉栋梁,我们为之效命的,一直是这个汉室正统啊。”庞统开口,眉头仍旧有些微蹙。他还有些不太满意陛下让他与靖安曹戏志才的合作,因为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设计让董宜结识刘豹,可董宜却晚来了四天,这让庞统感觉戏志才是个不配与他合作的家伙。不过,丑陋的生理缺陷却给了他一个很好且坚韧完备的特质,那就是忽略一些不必要且影响心情的细节,全力完成眼下的任务。
似乎略微组织了一下思路,庞统转过身来,向李儒又道:“李先生,若是我记得不错的话,你当初费尽心力投入董家,为的就是匡扶汉室,留名青史。世人皆误认你为乱国逆臣,可陛下却知,你当初一切所作所为,皆为汉室江山着想。太师一事,若不是马超与王允两人从中作梗,那此刻太师已为当朝周公,而先生也已是名相贤臣!”
李儒的脸色微微颤了颤,这个小动作很隐匿,但却被庞统捕捉到了。事实上,他对这个李儒早就做足了工作,越是研究李儒,庞统竟越是惊讶发现,这个李儒丝毫不是什么毒心狠士,反而是一心为汉、却剑走偏锋的良臣。他毕生力求在董卓这个强有为的政权下打造出一个强硬的天朝上邦,却被愚昧无知、不识变通的士大夫误解。最后,在董卓那个已经扶不起的蠢材即将倒台前,唯有投身马家自保。
所以,此番,自己说出这个世人闻所未闻的话语,便直如烈阳灼雪一般消融了李儒的伪装。而此之后,庞统更是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道:“这是陛下亲笔写给先生的一封信,当初陛下与李先生便遥隔玉阶,不能相谈畅聊。此番物是人非之后,李先生难道不想知道,陛下是如何评价李先生的吗?”
李儒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信封,待读完那封信之后,他的面色仍旧没有多大的变化。只不过,这个时候,就连坐在主位上的董宜,也都看出李儒的身躯有微微的抖动,想来,李儒纵然面冷,心,却仍旧是热的。
“姐夫,父亲虽然残暴不仁,但对待姐夫,却是一向言听计从。你屈身马家之下多年,甚至不得不亲手毒杀姐姐以惧流言,可现如今却仍不过一介参谋,无异于马超空养用之调娱、沽名钓誉而已。陛下虽多年未见姐夫,然云杳之思如饥殍若渴,两者相比,姐夫一眼便知啊!”
董宜一番话落,李儒张了张嘴,却始终没有吐出最后那句话。董宜心下恼怒非常,却也无计可施,唯有以眼瞅向庞统。可庞统见董宜眼色,却根本无动无衷,反而向李儒道:“李先生,我也知,这等决断太过为难。今日我等孟浪之言,只望先生勿怪便好。”
全力的进击,不见得就可以心想事成,而如庞统了这般稍微后退一步,下一句的威力却才更加直刺人心:“先生不愿,我等也无话可说。不过,夺取长安之事却不能因先生而耽搁。明日,便牺牲了那几枚在长安的底牌吧?只要他们诈开城门……”
“何需你那些奸细,我虽然韬光养晦多年,但手下黑冰台却也不曾全都落入貂蝉那贱人之手!”李儒猛然打断庞统,原本面如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罕见的愤怒和骄傲,仿佛心中不甘雪藏的野望勃勃升腾:“长安有内外两城,单是奸细,根本不能控制用来困敌的瓮城!”
庞统和董宜两人先是一愣,随后,董宜放开刘豹,就如放开一随手之物,与庞统两人同时躬身:“我等,代陛下谢过李先生(姐夫),代天下汉室子民谢过李先生(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