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暑假开始后的第二天的午后时分吧?好像是。
正是一天当中最热的时候,太阳刺亮,整个天空像一盏巨大的白炽灯,光线贼毒。
城市更是犹如一只硕大无朋的冒着白汽的水泥蒸笼,人和汽车被烤得四处流窜。
被高楼、路面、玻璃反复折射的阳光,晃得人两眼睁不开;要睁也是睁一只闭一只;睁也睁不大,眯缝着,二饼变成了二条。
倘强行抬头张眼朝天空一睃,靠,找不着太阳,感觉天有多大太阳就有多大。
满街流淌着火扑扑的风,那风厚厚地裹着你,喘口气,犹如吸进了一口六十五度的二锅头,立马激出你一裤裆的汗。
有一个叫弓子的少年,此时正坐在积谷街一家卖早点的窝棚下,冲着对面那家叫“浩瀚世界”的网吧直运粗气。
满脸的泥汗一直垂挂到扁平瘦削的胸脯上,纵横交错,使他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张揉皱的草稿纸,或者更像一片被人踩过的树叶,感觉要不了多久他准会被外面的阳光点燃、烧焦。
半个小时前,弓子兴冲冲地挑开网吧那挂在门口的隔温帘,一头削了进去。
里面的凉气呼啦围住弓子,让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满身裹着那种很舒服的说不出的味道,感觉就像那天秧子用细手指搔他下巴,还有点像梦遗。
刚从外面进来,屋里的光线一时叫弓子两眼适应不了。
弓子稳了稳眼神,朝屋里逡巡一遍,看有没有熟人,尤其是看秧子在不在。
秧子是个漂亮女孩。
弓子近来老是想起秧子,秧子那对又亮又深的眼睛像星星一样每晚出现在弓子遐想的天幕上,照得他时常失眠。
可弓子的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屋里的光线,有一个人突然冲了过来,二话没说就将他搡出了网吧的大门。
弓子定睛一看是网吧老板娘,就有些发蒙。
弓子连忙说老板娘,我是弓子啊!我不欠你银子,干吗撵我?老板娘说,我知道你是弓子,我知道你不欠我银子,可你不要再来了,你老娘差点没把我跟这网吧一同拆了!弓子使劲一扒拉,说你讲什么故事?我老娘怎么你了?老板娘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说你小子毛没长齐,劲倒不小。
弓子直了脖子哈了腰,问,我老娘到底怎么你了?老板娘说,你回去问你老娘去,她把文管办的人领来了,说我容留未成年人上网。
妈那个×,你又不是女伢子,我又不是鸡头,难道怕我容留你卖淫……不是为挣几个钱,狗日的才受你们这些屌人的恶气!说着,一身黑裙子的老板娘乌鸦一样飞回屋子,弓子听见里面有个尖细的嗓子在叫,老板娘,掉线了……弓子总算明白,今天一连去了四家网吧都被扫地出门,原来是老娘捣的鬼。
弓子有些泄气,看来今天是进不了网吧了,根据他的经验和了解的情况,没有哪个网吧老板不怕他老娘。
弓子之所以不怕老娘,一是自己已经被老娘骂得、揍得皮实了,不觉得可怕了;再是他现在可以跑了,不像以前,力气、速度、灵敏度都不是老娘对手。
过去也偷偷跑过,可跑不了多远,跑不了一会儿就想家了。
而且饿肚子是关键。
弓子经过若干次逃跑,悟出一旷世真理:人,随你怎么牛×,可肚子一空,啥都硬不起来。
弓子现在可以不愁饿肚子了,十天半月不回家,照样生存,有时倒是老娘四处打听他的下落,好像有些离不开他似的。
我们伟大而茁壮成长的弓子,还一直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老娘现在如果再揍他的话,能不能还手。
不是听一个老红军在他们学校讲演时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吗?!面对老娘,弓子能不能反抗?老娘不是晚娘,是自己的生身母亲不假,可看她揍起弓子来,怎么看着有点像血海深仇的对头呢?根据对周围伙伴们的日常情况分析,弓子发现,似乎父母亲都有支配、打骂自己孩子的权利和义务。
可弓子觉得,这总得有个期限啊,青春痘还有变成美人痣的时候啊!就像初中一毕业,那个红鼻子班主任就再也管不着自己一样,何时老娘也管不着他呢?老这样下去可不行,郁闷啊!还不还手,这是个问题……有人从网吧出来,看见弓子坐在对面,烤红薯一样浑身冒糖浆,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