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隐在门外敲了敲,然后推门而入,竹烟正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吴殇,见到唐隐后示意二人走廊中说话。
“小叔,莫公子说他能有治吴殇哥哥的办法,我们该不该让吴殇哥哥随他去啊?”唐隐摊了下手:“这得问吴殇自己,不过与其去寻那无人知道下落的南疆毒龙,还不如就让他和莫语回凌虚山庄,毕竟他时间不是太多了。”
“那现在就启程吧!我不去什么芙蓉园会了,这就陪吴殇哥哥去两辽!”“小姐,冷静一下。”唐隐道,“虽然有您的药压制住了他的伤势,但按他现在的情况至少还要修养个月余才能上路,而且这次芙蓉园会可是那当年看您舞过的贵人邀请您去的,咱们怎么说也不能忘了照拂之恩啊。”
竹烟黯然,轻声道:“要是我能一直在吴殇哥哥身边,也许他就不会强行破境了,要是我们能帮他杀了那个仇人,他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唐隐走到竹烟近前,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小姐!这不是您的错,千万别责怪自己,怪也只能怪吴殇这小子一股倔驴脾气,完全不让我们插手他复仇的事。再者也是他命途多舛,谁能想到当初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子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
见竹烟情绪稳定了些,唐隐问道:“小姐,你真要带姬栋去芙蓉园会上破了那姓薛的小子的安排?这个薛国丕不是什么大人物,他爹就是一个被贬的将军,他在京中如同质子,要是您同意的话我这就去处理掉他,让他真正能守口如瓶。”
竹烟摇了摇头道:“不必如此,他身为一个将军的儿子,手下有些谍报探子探到了我们的身份也不奇怪,更关键的是我在这次园会结束之后就不准备留在长安了,他透露与否也无所谓了。”唐隐喜道:“小姐您终于决定离开这花街柳巷了?”竹烟点点头:“恩,既然吴殇哥哥回来了,那我就要陪着他,不管他去复仇还是做一个普通百姓,我都要一直在他身边!”
唐隐神色一黯:“小姐您…不准备继承唐门吗?要知道唐路也早已经离开了宗门,掌门的血脉就只剩下您一人了啊。”竹烟再摇头:“小叔,这就是我要拜托你的,回去做掌门,让唐门不至于衰落。凭你的能耐一定会让唐门成为一个行事光明磊落,江湖上人人称赞的侠义之派,这点我坚信不疑。”唐隐低头不语,竹烟再道:“小叔,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从小到大不管什么事情你都会答应我的不是吗?”
唐隐叹了口气,道:“我尽力吧。再过不到半个月就要赴会了,到时吴殇肯定不能和我们同去,我去调些人手来这里守着,虽说他的那个仇人貌似还没有动静,但也不能放松警惕。”唐隐离去之后,竹烟隔着门望向屋内的吴殇,轻声道:“吴殇哥哥,我不会再离开你了,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待竹烟也出了客栈去,吴殇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上方。有彩蝶从窗外飞了进来,漫无目的地晃了两圈,又出窗而去。吴殇嘴唇微张,那些心底的怅然最终也只是化为了一声轻叹。
………
薛府的避暑园中,薛国丕正靠在藤椅上乘凉,一个叫二虎的亲信凑到近前,低声道:“少爷,您说那竹烟会按您的指示去做吗?万一她反悔了,咱这计划可不就都打了水漂?”薛国丕示意侍女将刨冰拿来,分给了二虎一些,二虎拜谢后接了过去一点一点地吃着。“二虎啊。”薛国丕道,“一个堂堂唐门大小姐,居然在青楼做舞妓,你说这种事传出去了会有多大的轰动啊?”
二虎道:“可是这竹烟乃是被逐出唐门的啊,按理已经不再是唐门的人了,这唐门还能把她看得那么重吗?”薛国丕道:“再怎么说也是掌门孙女,逐出去了又如何,还能真个不管了?再有,重要的不在于她的身份泄露丢了唐门的人,而在于她背后的大人物。虽然我不知道那个看过她舞蹈的人物究竟有多高,但他怕是一定不知道她唐门小姐的身份,到时消息真的披露出来,那人地位越高,竹烟的麻烦就越大。”二虎恍然大悟。薛国丕又道:“让你找的人都找到了吗?”二虎道:“少爷,已经找到了,这些都是参加过好几次芙蓉园会的文人,虽说都没得过诗魁,但诗才都不可小觑,找这些人来还真是费了大力气。”
薛国丕来了兴趣:“费力?怎么个费力法?”“有的听说要给别人代笔,一万个不答应,结果等小的把价钱加到四五番时,就一万零一个答应了。还有的恃才傲物招了好多仇家,小的给摆平了之后也就乖乖来了。最有意思的是一个一直眠宿花柳巷中的老书生,嚷嚷着要看过竹烟姑娘跳舞才能捉刀,小的就给他买了两个桃红馆里的花魁陪他一晚,结果他大早上就屁颠屁颠地自己上门来了。后来才知道这老不修的早就不行了!所谓能言善辩铁齿铜牙全都用到那地方去了。”
薛国丕哈哈大笑,拍着肚子幽幽然道:“我辈读书人啊……那些经世济民的书生八百年前就没有了,现在全是些写什么‘杨柳岸晓风残月’一类俗情滥调诗词的酸腐文人,哪有边关上写出‘燕然未勒归无计’那种苍凉诗句的文人有种。”二虎虽然不敢苟同,但也不会反驳,想了想又道:“少爷,那些谍子们都觉得无聊透顶,想着少爷还能派他们出出任务什么的……”薛国丕挥了挥手,不耐烦地道:“出什么任务,把自己当大内密探了啊?这次探出竹烟的身份就是锦上添花,不走这条线我也能从别的地方入手。告诉他们消停点,别给我惹事,我是真不明白我爹把他们派给我是要干嘛。”
二虎字斟句酌地道:“少爷,老爷应该是想让您多学学用兵和计谋方面的东西吧,虽然您每天出街入巷排场极大,通过自污名声来让老爷的压力更小一些,但您毕竟还是将门之后不是,这些东西迟早都是要学的。”
薛国丕一把将装满冰块的水晶杯摔在地上,冰块和水晶碎片打了二虎一脸一身,二虎不敢言语一声,直接跪下,侍女们也吓得瑟瑟发抖全部跪在了地上。“你!你们!一个个的都希望我继承那什么镇西将军的名号吗?好一个镇西,他吗的比那书里的镇关西都快不如了!还什么将门之后?你们的二少爷才是将门之后!我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罢了!”踢了一脚地上的冰块,薛国丕狠狠地道:“我不在乎什么质子,也不想子承父业,我只想迎娶黛钗姑娘,和她白头到老!别再给我提什么兵法什么权谋了,再敢啰嗦一句我打断你们的腿!”
二虎和其他下人一声都不敢出,薛国丕大步朝府内而去。地上的冰块和水晶混在一起难分彼此,但在初夏的暖风中冰块是会一点一点化掉的,水晶碎片却还会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变不回杯子了。
………
周朝建朝至今已有二百余年,自太祖姬昌定都长安后,太宗姬发励精图治,对外实行强硬政策,对内则削减税负,休养生息,短短五年之内就在中原大地上开创了前所未有的盛世。其后的几位皇帝也都沿承祖制,虽说未有如斯盛世再现,但也不失为宇内清平,百姓人人安居乐业。可到了本朝皇帝姬澈这,大概是觉得五百年前李大白大侠的那句“天生我才必有用”写得实在太好,总是拾人牙慧不搞点创新对不住自己万万人之上的身份,毅然在当政之初采纳了一位翰林的提议大改朝制,废三省,留六部,准备将大权尽掌己手。但可能是托生帝王家已经耗光了他的好运气,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美妙。朝制改变带来的混乱和官员另行授职足足搅了一个多月,每日朝堂之上都是大臣们在唾沫飞溅地争辩,而皇上自己则是坐在龙椅上不停地打着瞌睡。大权尽握之后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批的奏折变多了,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多。三天之内,姬澈审批阅内外诸司奏札共六百六十件,处理国事计一千三百九十一件,几乎每日都是五更才睡,清晨又要早起上朝。这样弄了一阵之后姬澈实在受不了了,又在文国公罗贤的提议下设了华盖殿、文渊阁、中极殿,擢升各尚书,各翰林等为殿阁大学士,辅佐朝政,协批奏折。这里又以罗贤和张庸正的中极殿大学士为首,满朝皆称二位大人“首辅”。
有了首辅来辅佐,皇上觉得自己轻松了好多,尽掌大权的初衷也变得模糊了起来。细想来从继位到如今已有十个年头,因朝制大改引发的混乱虽未完全解决,但好歹算得上步入正轨,皇帝有时坐在朝堂之上看着文武百官,都会有种“天下人才尽入吾瓮”的满足。这日,皇上正于铜镜前自视,太监来报钟少师求见,皇上略一思量,道:“宣。”
钟少师到了近前,作揖为礼,皇上不以为仵,依旧照着镜子,“陌空啊,来得正好,朕正想问问你,你说朕和长安城北那个号称京都第一美男子的徐梦年比哪个更好看一些啊?”
钟少师大概是没想到会问这么一句,一时间竟噎得说不出话。
“哦?怎么,朕长得有这么丑,丑到我们的钟大少师都无言以对了吗?”皇上哈哈大笑,转过来搀住了欲跪下谢罪的钟陌空。“微臣只是略有惊讶,要知徐梦年哪有陛下之帝王气魄,根本无从比对。”钟少师作揖回道。
“你呀你呀,从来拍马屁都不肯痛痛快快,总是旁敲侧衬,朕还不好说你什么,毕竟拍得都是那么清新脱俗。”皇上继续笑道,“玩笑不提,不知此次爱卿来所为何事啊?”
“回陛下,微臣所为洛阳水患一事。这几日赈灾各项事宜都已办的差不多了,不知陛下准备派哪位皇子代天巡查,安抚百姓?”
皇上沉吟片刻:“哪位皇子……常儿顽劣,雄儿惫懒,这两个都是不行的。京儿倒是堪当大任,但他现在还在守孝,不能随意出陵……嗯,选谁好呢?”
“如八公主是位皇子的话倒是个极合适的人选。”钟少师难得打趣道。皇上笑道:“朕知道平日薇儿最爱与你讨教学问,可你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偏袒她吧?朕又不能真的立她为太子。”
寻常官员若听到皇上此言,估计早已汗流浃背不敢一言以复,但堂堂太子少师钟陌空钟大人只是微微一笑,权当君臣之间的戏言。皇上又道:“要不就不要皇子去了,派一位亲王出面也是一样。朕有意让庆王去,爱卿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钟少师脸色一变,腾地跪倒下去:“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皇上弯腰去扶,钟少师竟不肯起,皇上无奈,转身坐到椅上,“陌空啊,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可放眼皇族之中,哪里还有能将此事办好的人选啊。”钟少师挺身疾呼:“陛下!庆王骄奢淫逸为人暴虐不堪,如此安抚民心,事关朝廷威严和天家颜面的重任怎么能交给他?!”
皇上摆了下手道:“哎……爱卿言重了,我对这个王弟还是有些了解的。虽说他可能好大喜功一点,但是办事能力还是很可以的,这件事交给他,朕也能放心一点。”
钟少师叩首道:“恳请陛下收回成命!”皇上一阵头疼,这个钟陌空什么都好,就是一身为民请命的骨鲠之气太重,早些年他就对庆王和其他一些大员们看不上眼,现在都人到中年了居然还是没改掉这个臭脾气,弄得自己只有一个少师的虚衔。“好吧,此事朕会再考虑的。起来吧陌空,朕还有件事想要问你。”
钟少师这才从地上站起来:“陛下请说。”皇上看似随意地道:“你觉得张庸正大学士为人如何?”
钟少师迟疑了一下:“张大人自然为官清廉,兢兢业业,敢问陛下可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声音?”皇上略一皱眉,旋即脸色如常:“哈哈,朕就是随意一问,并未听到什么不利于张大学士的言语,爱卿大可放心。”
钟少师不以为意,作揖道:“陛下若没别的事,微臣就先回了,还有几本圣贤书的注读未做完,微臣不敢耽搁时间。”皇上挥挥手道:“那爱卿就退下吧,朕也要睡个午觉了。”
待钟少师离去,皇上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盯着桌上的水果糕点自语道:“张庸正,张庸正……朕这么信任你你居然还对朕有所隐瞒,那日月同辉是引大能出世不假,可那引出的人是谁?李大白!那个助汤建商的江湖侠客!五百年来日月同辉的异象就这么一次,居然还引出个造反的能人,这岂不是说朕的大周也是日薄西山,也要为那些乱臣贼子们祸乱!”
皇上一把扫掉桌上的果盘糕点等物,脸色却还如常,“天选之子…哼,朕倒要看看,这天选的究竟是个贼子,还是朕这九五至尊的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