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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杀山阳据城传檄 立宝融废主进兵

却说萧懿入援,得平崔慧景,宝卷留懿在都,超拜尚书令,懿弟畅为卫尉,职掌管。雍州刺史萧衍,系懿次弟,即遣亲吏虞安福,入都语懿道:“兄一举平贼,功高震主,就使遭际清时,尚或难免,况在乱世,怎能自全!计不如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却是万世一时的机会。否则仍表请还镇,托名拒虏,内畏外怀,谁敢不从!若放弃兵权,徒縻厚爵,高而无民,必生后悔!”懿摇首不答,长史徐曜甫从旁苦劝,又不见从。茹法珍、王口亘之等,惮懿威权,密语宝卷道:“懿将行隆昌故事,恐陛下命在旦夕。”宝卷矍然起座,即命法珍等设法除懿。

徐曜甫得知消息,慌忙具舟江渚,劝懿出奔襄阳。懿慨然道:“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么?”懿有弟九人,除衍、畅外,长为萧敷,余为融、宏、伟、秀、詹、恢。伟与詹已入襄阳。(见三十五回。)敷、融等统尚在都,预备逃匿。法珍等恐懿为变,伺懿在尚书省,即持敕赐药。懿毫不流连,惟向中使慨语道:“家弟在雍,很为朝廷担忧哩。”(既有衍将为变,不如先立贤君,尚得保全齐祚。)说毕,即饮药而尽。懿弟侄统皆亡去,惟融为所捕,亦被处死。一面遣直后将军郑植,往刺萧衍。

植弟绍叔,曾为衍宁蛮长史,法珍等遣植往刺,嘱令联络绍叔,乘间行事。绍叔既与植会谈,即将乃兄来意,据实告衍。衍特备办酒宴,令担至绍叔家,为植接风,自己亦备驾前往。宾主会席,饮至半酣,衍笑语道:“朝廷遣卿图我,今日闲宴,我特戴头前来,何勿急取!”植亦大笑道“且待明日取公,今且饮酒罢。”及酒阑席散,衍又令植遍阅城隍府库,与士马器械舟舰。植既阅毕,退语绍叔道:“雍州实力,确是坚强,未易规取。”绍叔道:“兄还都后,不妨实告天子,若欲取雍州,绍叔愿率众力战,一决雌雄。”植住了两日,便告辞而行。绍叔送至南岘,握手流涕,欷别去。

植出都时,懿尚未死,所以植未提及。至是耗问已至,衍东向恸哭,到了夜间,便召参军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刘庆远,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议。翌晨出厅视事,召集僚佐与语道:“昏主暴虐,恶逾桀纣,当与卿等入都,废昏立明,共扶社稷!”众皆许诺。当下建牙集众,得甲士万余人,马千余匹,船三千艘,出从前所贮竹木,补葺船只。事皆立办,诸将又复索橹,吕僧珍有橹数百张,搬将出来,每船付与二橹,适足敷用。

正拟整军出发,闻朝廷遣辅国将军刘山阳,到了荆州,会合荆州长史萧颖胄,将袭襄阳。衍遂遣参军王天虎驰赴江陵,沿途与州府书,声言山阳西上,并袭荆、雍。又与颖胄兄弟各一函,约他同时起义,共入建康。颖胄是齐祖萧道成族侄,父名赤斧,曾为太子詹事,(见二十七回子良疏中。)殁后由颖胄袭荫,累佐诸王出镇。此时南康王宝融,(明帝第八子。)都督荆州,命颖胄为冠军将军西中郎长史,行荆州府州事。既得衍书,怀疑未决。颖胄弟颖达,亦在南康王幕中,览书后与兄密议,也一时不能定谋。

山阳行至巴陵,逗留十余日,徘徊不进。颖胄已遣还天虎,天虎复奉萧衍命,传书颖胄,指示方略。颖胄乃呼参军席阐文,及谘议柳忱,闭斋密议。阐文道:“萧雍州蓄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人素畏襄阳,又众寡不敌,万难相制。就使幸能制服,朝廷反多疑忌,不肯包容。今若诱杀山阳,与雍州共事,改立天子,号令诸侯,未始非一时霸业呢!”忱亦接入道:“朝廷狂悖已甚,京师贵人,莫不重足屏息,君等幸在远镇,尚能自安。今乃命山阳前来,假我图雍,这明明是卞庄刺虎的计策。君独不闻萧令君么?率精兵数千,破崔氏十万众,尚为群邪所陷,竟至杀身!况萧雍州雄略盖世,必非山阳所能敌。山阳被破,朝廷转归罪荆州,谓我不能相助,进退两难,何不早从席参军言,别筹良计。”萧颖达闻二人言,亦奋然道:“二君言是,阿兄不可不依!”颖胄道:“席参军劝我诱杀山阳,计将安出?”阐文道:“山阳迟疑不进,明是疑我,我只好斩天虎首,送与山阳,山阳必欢然前来,我得乘便下手了。”颖胄道:“如杀天虎,萧雍州能不疑我么?”阐文道:“这也不难!可先复书与他,说明诱杀山阳,不得不尔。以一天虎易山阳,想萧雍州亦必谅我呢!”(计固甚善,可惜太毒。)颖胄依议,遂遣使报达萧衍,自召天虎入室,愀然与语道:“卿与刘辅国相识,今只得权借卿头。”(头可借得么?)天虎骇极。方欲答言,已由颖达趋入,从背后拔出佩剑,劈死天虎。当即枭首送与山阳,一面征发车牛,扬言将起兵讨雍。山阳得天虎首,即单车白服,只带左右数十人,来见颖胄。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伏兵城内,自率数人出迎。待山阳入城,一声暗号,伏兵齐出,就使山阳三头六臂,至此也不能抵敌,立即毙命。山阳副将李元履,闻山阳被杀,不得已挈众请降。

颖胄恐司马夏侯详未肯从议,商诸柳忱。忱答道:“这也容易,近日详子求婚,尚未允诺,今欲举大事,何惜一女呢!”遂以女字详子子夔,约同起事,详当然允洽。乃即奉南康王宝融为主,下教戒严。宝融年只十三,有何大略,凡事俱由颖胄主张,不过假他为名。令萧衍都督前锋诸军事,自为都督行留诸军事,加夏侯详为征虏将军,遣宁朔将军王法度,出徇巴陵。一面使人送山阳首至雍州,约期来年二月,进兵建康。

衍遣王天虎赍书时,曾语张弘策道:“兵法以攻心为上,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书,独于南康部下,只有两函,与行事兄弟,外人必谓行事另有隐谋,行事无以自明,不得不姿心就我,是两空函足定一州了。”(萧衍隐谋,借他口中自述。)及颖胄计诱山阳,驰书说明杀天虎事,衍不加可否,无词答复。(便是默许。)至山阳首传到,谓须延期进兵。衍问何因?来使言年月未利,所以延期。衍勃然道:“行军全仗锐气,事事赶先,尚恐疑怠,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太白星已现西方,仗义兴师,有何不利!从前周武伐纣,行逆太岁,并未闻展年待月,终得成功。今处分已定,事难中止,还要迁延作甚!”(言之有理。)遂遣还来使,自上南康王笺,请称尊号,即日举义进兵。

南康王宝融,一时未敢称尊,但使萧颖胄、夏侯详二人出名,檄告京邑百官,及诸州郡牧守。檄云:

夫运不尝夷,有时而陂,数无恒剥,否极则亨。昔我太祖高皇帝,德范生民,功极天地,仰纬彤云,俯临紫极。世祖嗣兴,增光前业,云雨之所被,日月之所出入,莫不举踵来王,交臂纳贡。郁林昏迷,颠覆厥序,俾我大齐之祚,翦焉将坠。高宗明皇帝,建道德之盛轨,垂仁义之至踪,绍二祖之鸿基,继三五之绝业。昧旦丕显,不明求衣,故奇士盈朝,异人辐辏。嗣主不纲,穷肆陵暴,十愆毕行,三风咸袭,丧初而无哀貌,在戚而有喜容,酣酒嗜音,罔惩其侮,谗贼狂邪,是与比周,遂令亲贤婴荼毒之谋,宰辅受醢之戮。江仆射、萧刘领军、徐司空、沈仆射、曹右卫,或外戚懿亲,或皇室令德,或时宗民望,或国之虎臣,并勋彰中兴,功比周召,秉钧赞契,受遗先朝,咸以名重见疑,正直贻毙,害加党族,虐及婴孺。曾无渭阳追远之情,不顾本支歼落之痛,信必见疑,忠而获罪,百姓业业,罔知攸暨。崔慧景内逼淫刑,外不堪命,驱土崩之民,为免死之计,倒戈回刃,还指宫阙,城无完守,人有异图。赖萧令君勋济宗,业拯苍氓,四海蒙一匡之德,亿兆凭再造之功。江夏王拘迫威强,牵制巨力,迹屈当时,心犹可亮,竟不能内恕探情,显加鸩毒。萧令君自以亲惟族长,任实宗臣,至诫苦言,朝夕献入,谗丑交构,渐见疏疑,浸润成灾,奄罹冤酷。用人之功以宁社稷,刈人之身以骋淫滥,台辅既诛,奸小兢用。梅虫儿、茹法珍妖忍愚戾,穷纵丑恶,贩鬻主威,以为家势,营惑嗣主,姿其妖虐。宫女千余,裸服宣淫;孽臣数十,袒裼相逐,帐饮肆之间,宵游街陌之上。刘山阳潜受凶旨,规肆狂逆,天诱其衷,既就枭翦。夫天生蒸民,树之以君,使司牧之,勿使失性。岂有尊临寓县,毒遍黔首,绝亲戚之恩,无君臣之义,功重者先诛,勋高者速毙!九族内离,四夷外叛,封境日蹙,戎马交驰,帑藏已空,百姓已竭,不恤不忧,漫游是好,民怨于下,天惩于上。故荧惑袭月,孽火烧宫,妖水表灾,震蚀告。七庙阽危,三才莫纪,大惧我四海之命,永沦于地。南康殿下,体自高宗,天挺英懿,食叶之征,着于弱年,当璧之祥,兆乎绮岁,亿兆,咸思戴奉。且势居上游,任总连帅,忧深责重,誓清时艰。今特命冠军将军杨公则等,振旅三万,径造秣陵;冠军将军蔡道恭等,被甲二万,直指建业;(即建康。)辅国将军邓元起等,铁骑一万,分趋白下;宁朔将军柳忱等,组甲五万,络绎继发。雄剑高挥,则五星从流,长戟远指,则云虹变色,天地为之皇,山渊以之崩沸。幕府亲贯甲胄,授律中权,董率熊罴之士,十有五万,征鼓纷沓,雷动荆南。宁朔将军南康王友萧颖达,领虎旅三万,抗威后拒。萧雍州勋业盖世,谋猷渊肃,既痛家祸,兼愤国难,泣血枕戈,誓雪冤酷,精卒十万,已出汉川。张郢州(见上文。)节义慷慨,悉力齐奋。江州邵陵王(即宝攸。)、湘州张行事、王司州,(并见下文。)远近悬契,不谋而同,并勒骁猛,指景风驱,舟舰鱼丽,车骑云屯,平原雾塞。以同心之士,伐倒戈之众,盛德之师,救危亡之国,何征而不服,何诛而不克哉!今兵之所指,唯在梅虫儿、茹法珍二人而已。诸君德载累世,勋着先朝,属无妄之时,居道消之运,受迫群竖,念有危惧。大军近次,当各思拔迹,来赴军门。檄到之日,有能斩送虫儿、法珍首者,封二千户,开国县侯!若迷惑凶党,敢拒军锋,刑兹无赦,戮及宗族!赏罚之信,有如日!江水在此,誓不食言!

是时宁朔将军王法度,延宕不进,勒令免官;改遣冠军将军杨公则进拔巴陵,直向湘州。又命辅国将军邓元起,进兵夏口。适夏侯详子骁骑将军,自建康逃至江陵,颖胄遂授以密计,教他托称宣德太后敕令,谓南康王宜篡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大号,可封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黄钺,选百官,领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凡遇军次,近路军主,宜详依旧典,备驾奉迎等语。时将年暮,宝融拟俟新岁受命,但将太后敕颁示四方。

萧衍部署军马,即拟启行。竟陵太守曹景宗,劝衍迎宝融至襄阳,建都正位,然后进军,衍置诸不答。(已有帝制自为之意。)长史王茂语张弘策道:“今使南康王置人手中,彼挟天子令诸侯,节下前进,受人指使,这岂是他日的长计么?”弘策依言白衍,衍微笑道:“若前途大事不捷,势且兰芝同焚;幸而得克,方且威震四海,怎敢不从!岂长是碌碌因人,听他处分么?”(志意毕露。)先是陈、崔发难,人心不安。上庸太守韦睿又道:“陈虽旧将,非命世才,崔颇历练,庸懦不武,怎能成事?欲平天下,必在我州将呢!”乃遣二子结识萧衍。衍既起兵,睿又率精兵二千,倍道诣襄阳。华山太守康绚,亦率三千人往会。氵勺均口戍弁冯道根,方居母丧,亦率乡人子弟依衍。梁南、秦二州刺史柳炎,即柳忱兄,亦起兵相应。

衍在沔南立新野郡,安置新附,候令调遣。都中已备闻消息,下诏讨荆、雍二州。命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带领兵士,并运粮百四十余艘,送交郢州刺史张冲,使拒西师。元嗣等得江陵檄文,有张郢州悉力齐奋一语,未免生疑,且惩刘山阳覆辙,益有惧心,乃停住夏口浦,不敢入郢。嗣闻西师将至,张冲亦未通江陵,乃输粮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卸职还都,途次接着朝敕,令留守鲁山,除拜骁骑将军。张冲与他结盟,更遣军将孙乐祖,率数千人助守。萧颖胄与邓元起,寄书张冲,劝令归附,冲竟不从。杨公则兵至湘州,湘州行事张宝积迎降,公则驰入长沙,揭示安民,湘州遂定。

越年为永光三年,南康王宝融,始称相国,颁令大赦,唯梅虫儿、茹法珍不在赦例。令萧颖胄为左长史,号镇军将军,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衍自襄阳出兵,积雪开霁,众皆欢跃,留弟伟总府州事,詹守垒城。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不受衍命,反举兵袭襄阳,幸伟、詹发兵邀击,大破二军,裴、颜等遁去,雍州乃安,衍得无后顾忧。

行次竟陵,命长史王茂、太守曹景宗为前军,留中兵参军张法安守城。诸将共白萧衍,请用正军围郢,偏军袭西阳武昌,衍摇首道:“房僧寄固守鲁山,与郢城为犄角,我若悉众前进,僧寄必来绝我后,悔无可及!今遣王曹诸军渡江,与荆州军合,共逼郢城,我自围鲁山,通道沔汉,使郢城、竟陵济粟,江陵、湘中济兵,兵多食足,何忧两城不拔?天下事正可坐定呢!”(成算在胸。)乃使王茂等率众济江。

进次九里,正值郢州参军陈光静,前来搦战,由茂等一鼓杀退。光静身受重伤,还城即死。张冲闭城自守,茂与景宗,遂进拔石桥浦。荆州将邓元起、王世兴、田安之,率数千人,来会雍州兵;湘州刺史杨公则,亦悉众至夏口,萧颖胄命荆州诸军,皆受公则节度,另使参军刘坦为长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先尝任职湘州,素得民心,至是下车,民多欢迎。坦遂发民运粮,得三十余万斛,助荆雍军,兵食才免匮乏。衍筑汉口城阻住鲁山,且命水军将张惠绍游弋江中,断绝郢、鲁二城往来。张冲恚愤成疾,便即逝世。骁骑军薛元嗣,与冲子孜及征虏长史程茂,共守郢城。

两军尚相持未下,南康王宝融,已由萧颖胄等劝进,即位江陵,改元中兴。就南北郊设立宗庙,宫府悉依建康旧制。立皇后王氏,授萧颖胄为尚书令,兼守本官,萧衍为左仆射,都督征讨诸军,夏侯详为中领军,晋安王宝义(明帝长子。)为司空,庐陵王宝源(明帝第五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宝夤(明帝第六子。)为徐州刺史,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废主宝卷为涪陵王,大赦天下。梅虫儿、茹法珍仍不准赦。且遣御史中丞宗至夏口,慰劳衍军。宁朔将军庾域,隶衍部下,为衍语道:“黄钺未加,不便总率侯伯,君何不代为请命?”应诺而还。未几即由冠军将军颖达,来助衍军,乘便传赦,假衍黄钺,衍欣然领命。小子有诗叹道:

未经建绩已怀奸,黄钺秉承始上坛;千古枭雄同一例,果然名器假人难!

衍既受黄钺,即道出沔江,命王茂、萧颖达进逼郢城。欲知郢城攻守如何,容待下回再叙。

萧颖胄之起事江陵,实由萧衍诱成之,是颖胄之才智,已非衍敌。宝融固一傀儡耳,颖胄亦一萧衍之傀儡也。曹景宗反劝衍奉迎宝融,安知衍之本意?衍岂甘居人下者?彼为衍效力诸军将,皆傀儡中之傀儡耳。观其初出夏口,即欲假黄钺,其居心已可概见。宋齐开国之王,何一不自假钺始耶!檄文一篇,却写得声容并壮,是南朝时代一篇好文字,故特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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