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志武
赵秉权,男,汉族,1934年6月出生,甘肃省张家川县人。1957年6月从兰州农学院毕业支宁到同心县工作,先后在县政府、县农林水牧局、农业科工作,1974年后任农业技术推广站副站长、站长职务。1985年任农业技术推广中心站长等职务。
父亲1957年6月从兰州农学院毕业支宁到同心县,始终在县农林科技部门工作,是同心县最早的农艺师。在37年的岁月中,他把青春、理想、抱负全都奉献给了同心这片土地。
父亲一生家庭生活极其坎坷,“少年丧母、中年丧妻、老年丧子、临终恶疾”的人生四大不幸他全遭遇了。在这种痛苦不幸的环境中,他拼命地实现着一个心愿——“让同心人吃上饱饭”。为了这个心愿,他用顽强的毅力克服了一次次的生活打击。37年的时间,用脚板一步步一寸寸去丈量同心县8000多平方公里的土地,用科学的理念来改变人们传统的农耕观念,在同心县的农业科技事业上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使同心县的农业取得了重大进步,给农民群众带来极大的实惠,因而先后获得区市县众多奖励,赢得同心人民的称赞。
1993年11月12日,我敬爱的父亲走完了他坎坷的生命历程。他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钟爱一生的农业事业。父亲虽没有给他的子女们留下多少物质的东西,但却给同心人民创造了财富。他给自己的子女留下的是宝贵的精神财富,他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我十分敬重父亲的人品。在我的眼里父亲形象很高大,他是我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最坚强的男子汉。父亲是一个惜时如金的人,也是一个勤俭持家的人。小时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里,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盘腿坐在一面小炕桌前,堆放的材料占去了半面炕,桌上放着一盏小煤油灯,父亲不停地写呀写呀写着材料,我睡梦中听到的都是翻动稿纸的哗啦声。一觉醒来还看见父亲在聚精会神地写着。我佩服他对事业追求的意志和毅力,我折服他对工作精益求精的耐心和恒心。记得小时每当埋怨他不在家里陪我时,父亲总是对我说,一个人一辈子总要做成一件事,我做的事就是想多产粮食,好让同心人都能吃上个饱饭。
按当时的情景看,父亲这个想法太疯狂、太不可思议了。拿父亲的专业话说“同心县属于老、少、边地区,干旱少雨,生产条件差,经济基础薄弱,人民生活贫困,吃粮靠国家救济。400多万亩耕地几乎全靠雨水,十年九旱,水地极少。从解放后到实行生产责任制的32年里,平均年产量只有2750万公斤,亩产平均24.85公斤,最低时亩产只有8.5公斤。”人们普遍缺吃少穿,祖祖辈辈只能靠天吃饭。对农事的耕种有很大的随意性,滥垦、滥牧、滥采、滥挖破坏了植被,加重了沙化和水土流失,耕作传统十分粗放。这种自然环境、生产条件要改变谈何容易?父亲是搞农业科技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我的记忆中,父亲从没有放弃过这一想法。他常年奔波在同心农村的田间地头。走到哪里都和乡亲同吃同住同劳动,常常是吃饭没时间,煮一锅洋芋一碟酸菜也是一顿饭。因此父亲很早就得了胃病,有时胃疼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他把“让同心人吃上饱饭”的事儿看成了自己人生的承诺、一辈子的神圣职责,始终没有动摇过。父亲在全县16个乡镇187个村的8000多平方公里(当时的数据)的土地上来回奔波。长年研究总结不同的地貌土质种植不同的农作物以及科学倒茬、培育土壤肥力、提高产量的经验方法。
同心县每一寸土地的特点性质、如何保护利用,父亲都熟记于心。比如在张家塬乡、马高庄乡以东的黄土缓坡丘陵种春小麦、糜谷单产高;海池山、马原山、下马关的白家滩坡度小、水土流失轻,应做好草原的保护工作;窑山、下马关、田老庄、马高庄、张家塬、羊路、预旺、王团等乡黄土丘陵坡度大的地方,需要杜绝不合理耕种和过度放牧,减少人为的水土流失。石家庄、新庄滩、赵田庄、折腰沟、杜家滩、苏家台、郭大湾、刘家庄、套子滩、羊沟滩、和尚坡、王涝坝等沟台、沟掌地、壕沟、低沟地土质良好、地势低平单产高,适合建设稳产高产的基本农田。城关、王团的苦水灌溉先要选好地、再平整好土地,便于降雨淋洗土体盐分。大滩川、白圈子的滩地,土壤肥沃,适合建设高效农业基地。河西、城关、纪家、王团、韦州、下马关、新庄集、窑山、喊叫水、下流水乡镇部分地区无防护开垦荒地、铲草皮、过度放牧造成土壤沙化,尤其下马关在20世纪70年代盲目开垦造成“风起黄沙滚、农田被淹没、出门三步远、沙子到门前”的情景。父亲很早研究预防,提出应对措施,也包括退耕还林,退牧还草分户承包的保护性经营理念。
在改变人们已经形成的传统农耕观念上,那更是父亲另一项耗时漫长的艰巨工作。从他留下的记录资料可以看出,父亲对实现他的愿望有一套系统严谨的程序。他把抗旱增收、提高产量改变人们传统农作观念的经验收集起来,编成人们容易记忆、便于操作的农谚进行推广,如:深翻一寸土,多打一成粮;深耕加一寸,强如上了粪;有雨能收墒,无雨能收阳;伏天犁地一碗油,秋天犁地半碗油;七犁金,八犁银,九犁铜,十犁铁;地要好,茬要倒;倒茬如上粪,种豆如歇地,等等。扬黄灌区建设过程中,父亲还及时向政府提出合理化建议。如有计划地推广良种,最大限度地发挥水浇地作用。尽快采取“南保水土北治沙,扬黄灌区林网化”的措施,提高植被覆盖率,保证基本农田安全生产,把同心川地建成林茂粮丰的富饶地区。
说到农作物品种改良上,让一个优良品种适合同心某一地区环境种植,父亲要用上数年的时间和心血来观察积累经验,取得详实的可行性资料后才进行推广。为消灭洋芋环腐病,父亲1977年10月5日的工作记录中这样写:“洋芋山区人们爱吃喜种,生长期130天。适应性强,抗旱、抗冻、抗雹,产量高、用途广,既当粮、又做菜,营养丰富、价值高,我县种植面积7万亩。播种面积占7%,产量占13%~16%。由于耕作粗放、品种混杂、病害厉害、面积缩小、产量下降,严重的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群众反映‘田里烂、窖里烂,种的洋芋不见面’。我县原来种白皮洋芋,1972年引进了兰花洋芋,结果带来了环腐病,当年发病20%,1973年达30%,1975年达70%以上,种子病情严重,无种子可种”。
父亲从1973年开始和他的同事们,在红旗、池家峁、杨沟滩、胡家堡子、汪家塬、河草沟、蔡家滩、喊叫水、套套门、张家塬等试点村奔波了两年多,成功使用了芽栽、实生籽的培育方法,逐步消除了我县洋芋环腐病的危害。父亲的日记中记述:“1974年全县种4.27万亩,平均亩产334.5公斤,比1973年扩大了49.5%;1975年抓技术种植5.38万亩,防治8.4%,环腐病降到了7%~15%,单产382.5公斤,比1973年增产75.17%;1976年单产433.5公斤。城关红旗大队坚持5年用免疫繁殖单产达1000公斤以上”。不难看出,为消灭洋芋环腐病,父亲他们付出了8年的时间。消除了洋芋环腐病危害的那年我父亲显得特别高兴,过春节时备了酒席,把邻居们请到家里来还热闹了一番。
父亲做的这些工作虽然很平凡,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辛苦,但对父亲来说,他需要坚强的意志和毅力才能做到。因为他的家庭坎坷太多,而每一次家庭的不幸对他的事业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父亲虽是在外地老家娶的妻子,但他很快就将家搬到了同心,1961年他直接选择在汪家塬村居住下来,借了别人的旧窑洞安了家,我就是在汪家塬的这个家里出生的。父亲将家定居到同心,我的外祖父非常反对。我母亲出事离世后,我外祖父家再没有和我家来往过。致使我和我的外祖父家都失去了联系,遗憾至今。我母亲在我很小就离开了人世,是父亲抚养我长大成人的。父亲给了我太多太多的爱,我很早就从他身上学习自理生活。洗锅做饭、缝袜补衣等都能自己做。父亲对我非常和蔼可亲,我也很眷恋他。父亲的工作很忙,有时数月都见不到他。我常在大门口眺望,希望村口有父亲的身影出现。父亲有时回来,还要到村里农科队的试验田里去看看。我最喜欢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在满田地里跑来跑去。很小就听着他给农科队员讲一些农业常识,也听了好多如“一个坷垃一个鬼、一天要喝一碗水”“伏里戳一椽、顶上秋后犁半年”等农谚。
我母亲的出事与我父亲的忙于工作照顾不周有直接关系。那是1968年接近年关的事,父亲已经回家准备过年了,突然接到上级的通知,说近期有暴雪和剧烈降温,要赶快做好洋芋窖的防冻工作。父亲立即离家到各村布置防冻工作去了。
那天大雪拥门,人走出去连方向都难辨,母亲在这样的天气里去邻家用石磨磨面粉,出门不慎跌入水窖里,从此我和妹妹就变成“没娘娃”。好心的村里人,看着我父亲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的困难样,今天我们被张“老妈”接到她家,明天李“姨娘”又叫到她家吃顿饭。就这样我们也还是很长时间才能见到父亲一次,他居然能撇下他的孩子而撇不下他的工作,满同心县这个村那个村地跑。村里人实在看不下去,便托亲说媒地给父亲又办了一门亲事。其实真正高兴的是我和妹妹,我们终于又有了妈妈和家了。我们有了第二个妈妈那几年很幸福。吃饭有人做,衣破有人补。这幸福的日子并没有维持多长,6年后的夏天,我第二个母亲因为临产,父亲在外工作没人照顾,又临盆大出血而撒手人寰。第二个母亲又给我父亲留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4个孩子中最大的是我,只有12岁,最小的妹妹只有1岁。父亲居然把远在千里老家已近年迈的祖父接来给他照看孩子,他依然又去忙他的工作。
祖父来的那年大旱歉收,各家粮食都短缺。我家的口粮成了大困难。祖父在大田里扫拾了些冻落的荞麦和一些草籽勉强度过了那年的冬天。但正需要营养的我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粗糙的食物使年仅1岁的小妹妹食物滞留肚中,拉不下来,肚皮撑得像鼓一样,都快不行了,父亲在外工作浑然不知,祖父捎信带话地把父亲从单位叫回来,父亲见状慌了神,把小妹妹接到同心县城细心调养治疗才救活了她的命。祖父有些气恼,骂父亲:“你让你的孩子都没饱饭吃,还能让全同心的人吃上饱饭?”他勒令父亲再找一个妻照顾家。于是有了我第三个母亲带着前夫的3个孩子和我们组成了一家子,家里的人口突然增多,这让父亲的经济负担加重到了不堪忍受的境地。但他却没有了家庭无人照顾的牵挂,又默默地为实现他“要做成一件事”的愿望而工作去了。
1976年的冬天,我的一母同胞的妹妹又得了白血病。父亲是很爱他的孩子们的,凡父亲抚养的孩子,不管是不是亲生的他都公平对待,而且给我们留下的爱是那么的厚重。妹妹病后我父亲像是赎罪一样一直在医院陪着,再没有离开半步。父亲每天怜爱的目光、恨不能以身相替的神情,使15岁的我看着都心碎。妹妹这次大概是和父亲相处最长的日子,她撒娇地偎依在父亲的怀里,像是要把以往欠缺的父爱都要补回来。第二年的一个春暖花开的上午,明媚的阳光从窗户照进病房,妹妹伏在父亲的怀里平静地离开了人世,脸上还留着平静的笑容。
妹妹的离世对父亲的打击很大,以致使他变得沉闷而苍老,抽烟比以前更厉害了,有时一根接着一根。这段时间精神生活的压力使他的身体很快垮下去了,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地干着自己的工作。
1983年时,父亲身患多种疾病,骨瘦如柴。单位领导强逼他住院治疗,父亲第一次住进了医院。他在陆军第五医院住院治疗了8个多月,病情稍一好转就要求出院。出院时医生吩咐要注意休息,按时服药,不可掉以轻心。但父亲一出院就把医嘱当成了耳边风,不但投入正常工作,还加大了工作量,经常加班到深夜。“我正忙于土壤普查报告,我每天都加班加点工作。”“我正在编辑我们的‘土壤普查报告’很忙,这是11月30日晚11时半写给你的。”“我最近工作挺忙,土壤普查报告由我主编,资料几大堆,我每天都在认真工作。1984年12月22日晚11时半”(摘自父亲给我的书信)。
父亲把全部的时间和精力放在了工作上,似乎要用不停的工作来减轻他内心的痛苦和压力。他不但承包着河西灌区小麦技术指导任务,还和土壤普查队一起翻山越岭地取土样,搞分析。
1985年父亲用了一年近似疯狂的工作,写出了50多万字的《同心县土壤普查报告》,这本翔实的土壤分析资料,为以后同心县的农业产业结构调整提供了可靠依据。1989年父亲支撑着已经十分严重的病体,又一次承包了河西镇1.7万亩水地小麦种植的技术指导任务,他经常忍着剧痛骑着自行车下乡,当农民收割着丰收的小麦时,父亲第二次住进了医院。他被宁夏附属医院确诊为胃癌晚期。当时的县领导闻讯想尽一切办法,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治疗条件,但终因病太严重医治无效,于1993年11月12日逝世。
父亲病重期间我们要按旧俗给父亲准备老衣时,父亲坚决反对,他说:“我是一名共产党员,你们给我穿中山装好了。”在场来看望他的人都为之动容,流下热泪。这就是我的父亲,一个经历曲折而坚强的人!父亲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同心现在无论是旱作区还是黄灌区,农业都有了稳定快速的发展,同心人不仅吃饱了饭,而且在党的各种惠民政策的扶持下已富裕了起来,正向小康生活迈进。
我的父亲,您就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