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域三层,这个靠近海域的地方此刻已经一片狼藉。这里的人几乎每一个都累得瘫倒在地,脸上、身上,沾满了各种不知名的液体,来自身边那些不知名的人、或者是尸体。
那五件破旧衣衫在众人的撕扯之下如今仅剩下四件,而那四件也变得比之前更加的破烂不堪,他们甚至都可以听到那衣衫破碎的声音,那不过是四件破烂的衣裳罢了,可是得到他们的那四个人脸上却尽是满足,他们知道,在接下来不知道多久的时间里,他们将是这片土地上的王,他们掌管着其余众人的生死,可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生死,也同时被别人所掌控着。
之所以说是几乎,是因为这区域中还有一个人一直在冷眼旁观着眼前的这残暴野蛮的争夺,她像是一个局外人。就如同站在鸡群里面的一只白鹤,散在流沙内的一颗黄金,藏在孔雀群里的一尾凤凰。那些不堪的俗物根本掩饰不住她的辉煌,一眼之下,就能看出她的不同,只不过,那鸡群在忙着争食,流沙忙着随波逐流,孔雀忙着绽放,他们,完全忽视了一直掩藏在他们之中的那个她,那个女孩,名叫粉施。
昊天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心里就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在昊天眼中,总觉得这女孩有一丝的与众不同,并不是因为她那异乎寻常的举动,一个女孩,无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她终究只是一名女孩儿,她可能镇定,可能麻木,但是面对成人之间的较量的时候,她却只能选择躲避,因为她的力量、和能力并不允许她在这片土地上赢得尊重或是怜惜。
真正让昊天觉得意外的是她的眼神,她的眼神中没有畏惧和惊恐,反而是不屑和坚毅,对那些不知道长她多少岁的那些大人们的不屑,和那一种不甘放弃,为了实现目的而不惜受苦隐忍的坚毅。
当她和小貂对话时,昊天却将那种欣赏变成了一丝警惕。粉施的机敏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昊天乃是晋帝丹所化,他的心智早就超乎常人,他的天赋就连小貂都不得不承认。可是这个女孩呢?她生活在这里,不曾接触过外界,在她的眼里只有羞辱、耻辱、打骂,还有许多许多有悖人伦的事情。
可是她却有着超乎寻常的洞察力和敏感度,她能揣度人心,她甚至,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名字。
也许名字对寻常人来说并不算珍贵,可是在这个地方,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可能那些人根本都不在乎所谓的名字,他们只是为了生存,为了地位,为了欲望,去烧、去杀、去寻乐、去乞讨。可是她在乎,她记得要给自己起一个名字,她知道,要时刻记住自己是谁。
当一个孩子具备隐忍、机敏和坚毅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以小觑她,小觑她的人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所以昊天面对这个少女的时候,第一次,露出了警觉,那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
可是很快,那种感觉就消失了,荡然无存,只不过是因为粉施的一句话。
“衣服。”
她大概只不过是一个有心计的女孩儿罢了,而且还有着她的贪婪。昊天知道,在这个地方,一件衣服的价值,穿上衣服就体现出了地位,象征着尊贵。粉施终究是个孩子,她虽然机敏、坚毅、隐忍,但在这个地方耳濡目染,终究也难逃离这里的陋习,她只要衣服,两件衣服。
她难道不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么,一个孩子,要再多的衣服又有什么用?在这群宛如禽兽一般的人群里生活,她又岂能苟存?她如果要来些银两,买通那些禁卫,也许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也许,她根本没有想过吧。
小貂听到粉施的条件,心中也没有那么大的波澜,也不如昊天思考的那般细腻,她的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远离这个地方,离开这群宛如野兽一般的人群,他们有着智慧,远比那群野兽更可怕,他们有着更强烈的欲望,也远比那些野兽更加的卑贱和不堪。
于是小貂来到了琴月的身边。
和琴月熟悉了之后,昊天和小貂的行囊就都放进了琴月头上的簪子之内。
昊天和小貂一直都在好奇,琴月身为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为什么没有任何的杂物行囊,甚至,就连她的焦桐剑,在往日里也不曾见过。
后来琴月告诉他们,她的一切的行李都在她自己头上的簪花之内,她头上簪子的珠花之中是一个偌大的容器,东西放在其中宛如无物,那簪子与琴月魂海相接,所当取物之时,魂海微动,便可以从簪花之中取出物品。
这是一件魂器,是秦风送给她的。
小貂的衣服向来都是一身白绒长衣,乃是她的雪狐皮毛所化,冬暖夏凉,并不需要多余的衣服,但她还是买了几缕薄纱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她从琴月的簪花之中取出两件薄纱,一黑一白,交给了粉施。
这两件薄纱都是雪蚕丝制成,柔软顺滑,在天界之中价格不菲。
小貂虽然刁蛮莽撞,但是对待女子的心思还是颇为了解的,哪有女子愿意将自己的身体就这样赤裸裸的暴漏给别人看?可是又有哪个女子不喜欢干净整洁的白色?于是她给粉施一白一黑两缕薄纱作为衣服,黑的可以穿在身上,而白的,则可以用来把玩,或者在以后的时间里有些其余的用处。
然而粉施的行为再次出乎了小貂的预料,粉施站起身来,将那缕白色的薄纱披在了身上,虽然多了一件衣裳,但是那透亮的白色却丝毫无法掩盖粉施那同样雪白的躯体。
昊天忽然发现,粉施或许不是一个女孩子了,她只不过是在蹲坐的时候,身形稍微瘦小了些,可是当她站起来,身材却是那样的丰满和挺拔,雪白的纱衣,将她的身材凸显的淋漓尽致。
小貂也惊呆了,她甚至都无暇去顾忌昊天的眼神。
可是粉施却依旧淡然,行为张弛有度,一颦一蹙,一个转身一个弯腰,似乎都有着她独特的韵律。
接着她将自己身下的石头翻开,很难想象,如此精致雪白的一个女子,竟然有如此一双粗大的手,不是说这双手不美,而是粗糙,昊天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一双手,小貂也没有。
粉施将她刚刚坐着的地方下面的一块大石板搬开,小貂只看到下面有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事物,粗糙的石头,光滑的卵石,废弃的脂粉,和一只早已褪色的唇脂。
最让小貂和昊天好奇的是另一件东西,一块粗长的铁片,一侧被磨得光亮锋利,而另一侧相比之下则要粗钝的多,这铁片的一头还带着尖刃,而他的底端,却被紧紧的插在了一块木头上。
像是一把刀。
可是昊天从来没有见过质地这么粗糙的刀。
他根本都不配叫做一把刀。
轻兵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品级,因为他不曾被煅炼过,他只是一块铁片。
被磨得异常锋利而已。
粉施用另一件黑色的薄纱将这些东西小心的包裹好,就像是在爱惜着自己的宝贝,甚至是生命。她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的收放自如,只不过,有些颤抖,似乎是因为激动,因为梦想将要达成时候的激动。
可是她依旧毫无表情。
似乎在忍耐着。
“跟我来吧。”她终于收拾好了东西,对昊天三人说道。
这片区域真的很大,粉施带着昊天三人左走右绕,路过了几条河,还越过了几座丛林,路途的复杂程度,实在难以想象,如果不是经常走这条路,她绝对不会记得这么清楚。虽然他们不知道粉施是否真的知道那群禁卫的位置,但他们却是知道,如果粉施欺骗他们,是得不到任何的好处的,甚至会丢掉性命,粉施是个聪明的女孩,她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沿途上他们也遇到了许多的人,和在那片海域之旁的人们大抵相似,一样的****,一样的野蛮,一样的粗鄙。
他们看到昊天一行四人都远远的避开了。
也许只是因为他们身上有着衣服而已。
又是一条河,前面便再无歧路,只是一条笔直的道路,两侧被修缮的十分整齐,道路,也由于经过的人太多而显得平整结实。
“前面就是通往下一层的道路了。”粉施一路上不出一言,直到此刻,才对昊天三人说道。“你们可以自己去了。”
话刚说完,粉施就不再去理会昊天三人了,兀自走到了那条小河旁边,放下手中用黑纱做成的包裹,脱下了身上的白纱,****着身子跳入河中,将自己的身体和脸洗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污垢。
她终于露出自己本来的容貌,干净、冷艳,也有着她独特的气质,那是只有生存在这种地方的女子才独有的气质,坚毅、戾气还有一丝残酷。
风很暖,河边还有着一片茂密的草地,粉施就这样躺在草地上,等着暖风,将自己的身上,长发吹拂干净。
她对着河面,便开始涂抹起来,脂粉、唇脂,她将这些涂在脸上,又用河水洗去,再涂抹一层,又洗去。
反复了几次,她终于停止了,而那盒废弃的脂粉,也将要被使用干净。
接着,她将黑纱缠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她回过头,看到了昊天三人,“你们怎么还不走?”
她的声音软了一些,更重要的是,她的外貌,已经变了,变得妩媚多姿,成熟到,足以让人忽视掉她还原本还稚嫩的事实。
“我们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吧?”小貂柔声道。
“不需要。”没有感激,没有温度,没有缓和的余地。
“你……”小貂将欲发作,却被昊天拉住了身体。
“她还是个孩子。”昊天说道。
是啊,她还是个孩子,何况,是生存在这种地方的孩子,即便她成熟的比任何人都要早,可是她也只是一个孩子罢了。
然而就是这个孩子,却再次做出了让昊天三人惊讶的一个举动。
她走上了那条路。
通往禁卫的那条路。
昊天和小貂虽然不知道如果不曾通过禁卫的考验究竟会发生什么,但总之,一定不会是什么好的结果。可就是这个被昊天看做是孩子的粉施,她却做了许多人不敢做的事情,走上了这条通往申域下一层的路。
昊天知道她一定是有着足够的自信,否则,决不会做这样的决定。
昊天三人也跟了上去,看到上一层的入口就在眼前,他们反而没有了那种急迫的心情,他们此刻的心情只是好奇,好奇这个女孩儿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来通过这里的守卫,到达申域的下一层。
下一层的入口,就是一道门,门后通往下一层的楼梯还清晰可见。只不过,门前却站了一排禁卫,禁卫的队伍延长到这条道路的远方,无穷无尽,但那道门前,却只有一名禁卫。昊天略一感应,这些禁卫大抵都是游仙境上下,境界不算很高,但是面对眼前的这位少女,却是绰绰有余。
粉施来到禁卫面前,还未说话,禁卫就已经开口,“要想通过这里,打败我,或者铜币十枚。”
十枚铜币在申域之外几乎等同于十个馒头的价格,纵使是乞丐,乞讨几日也是拿得出来的,可是在这里,在这申域的第三层内,却是一个天文数字。这里的人吃得是天然的野兽野菜,吃得是身旁尸体的残骸,这里没有馒头,他们也没有十枚铜币。
他们没有,粉施也没有。
昊天三人只见粉施将自己身上的那缕薄纱脱下,露出****的胴体,面对着禁卫,娇声说道,“我没有铜币,也打不过你,我用自己,可以么?”
她的声音娇柔妩媚,身姿也绰约动人,如果不是昊天一路跟着粉施走到这里,他实在难以相信,这面前浪荡娇媚的少女,就是刚刚还肮脏****的女孩,即便还是那个躯体,即便还是那样的****。
那名禁卫突然怔住了,从来没有人用这种方式通过这里,有钱的人会出钱,有实力的人几招之内就会打败自己,至于原本就在这里居住的人,他们不敢,也从没想过要通过这里。
只有粉施敢来,用着这种特殊的方式。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迟疑,粉施突然扯下了右臂上的黑纱,那把被磨得锋利的铁片就缠在她的手臂之上,转而,那铁片就插在了那禁卫的身体上。
那禁卫还未发出一声惨呼,就已经仰面倒下,脸上还充满着怀疑,他实在难以相信,自己究竟是怎么会死在这样一个女人的手里。
粉施回过头捡起那缕薄纱,穿在身上,那缕黑纱已经被划破,丢在了一旁,粉施跨过倒在地上的禁卫,看都未看一眼,身边的禁卫也没有阻拦这个身披白纱的少女,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与他们无关。
地上的禁卫渐渐消散,化为天精,回归天地,就在粉施将要踏入那道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回过头来,对着昊天三个人说道。
“我欠你们两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