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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哗啦啦地下着,电闪着,雷响着。毛霞轩好似外面什么也没发生,认真地在桐油灯下写字。毛福轩说:“霞轩,这么晚,该休息了。”毛霞轩才意识到瞌睡来了。她打着哈欠,收拾好纸笔,准备睡觉。
忽然,雨声中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毛霞轩一惊,瞌睡也没了。
敲门声中,传来急促的呼喊:“霞姐,霞姐,是我,丫妹。”毛霞轩忙把门打开,一阵风携着雨吹了进来。丫妹浑身透湿站在门口,哆哆嗦嗦地喊着:“霞姐。”
毛霞轩忙说:“快进来,这么大的雨。”丫妹扑进毛霞轩怀里痛哭。毛霞轩忙问:“成阎王欺负你了?”
丫妹哭道:“霞姐,我不想活了,我受不了了。”
毛霞轩说:“别说蠢话。天塌下来,还有润之呢。”
丫妹还是哭。
毛福轩说:“霞轩,你给丫妹换上干衣服。”
毛霞轩把丫妹拉到里屋,翻出她的衣服给丫妹换上,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见丫妹依旧抽泣着,又说,“润之回来,带领我们为叫花子收尸,办夜校,成阎王虽然反对,也没用。因为我们大家拧成一股绳,就不怕他。”
丫妹不再哭泣,说:“霞姐,你快告诉润之,成阎王要告润之。”
毛霞轩忙问:“成阎王要告润之?他凭什么告?”
丫妹把唐默斋写了联名状,罗列了******好几个罪名,还召集十多个乡绅签了名,明天早上就要送去县府的事告诉了毛霞轩。
毛霞轩一惊,马上喊来毛福轩。
毛福轩听说成胥生以联名状告******,觉得事情紧急,又向丫妹询问了情况后,将毛霞轩叫到一边,说:“你在家照顾丫妹。我得赶快将这事告诉润之。”
毛福轩穿上蓑衣,戴顶斗笠,冒雨来到上屋场。
大门是庞叔侃开的。庞叔侃因为雨太大,没有回去,和******、杨开慧、毛****在说着夜校的事。******见毛福轩下这么大的雨还跑来了,估计是有什么急事,一问,果然,成胥生要以联名状告他。
庞叔侃骂道:“这成阎王,真是恶人先告状。”
毛福轩说:“听丫妹说,成阎王的联名状有很多人签名。据我了解,八胡子和县长蒋先余关系相当密切,所以成阎王枉杀四十多条人命没有被追究。凭着他和蒋先余这层关系,蒋先余很可能轻信成胥生的联名状,要是蒋先余把假的当真的,润之就会很危险。”
“成胥生本来就心狠手辣,润之回来后,已使他失了几回面子,他会同蒋先余将润之置于死地。”
“不用怕,”庞叔侃说,“成阎王做初一,我们来做十五,我带几个农民兄弟,在半路上把他收拾了,把他的联名状烧了,看他还怎么告?”
“我们不能莽撞。”毛福轩说,“成胥生要送联名状,肯定有团丁随行,团丁们都有枪,我们呢,赤手空拳,硬搞,恐怕搞不赢他们。”
庞叔侃望了一眼毛福轩,说:“不冒这个险,润之先生就面临危险。我看,我和钟志申通知几个有功夫的兄弟,带几把砍刀去,不信搞不过他们。”
毛福轩马上说:“不行,不行。再想想别的办法。”
“还想,还想什么,天都快亮了,天一亮,他们把联名状送到县里,等到县里的枪兵来抓先生,就来不及了。”庞叔侃说完,拔腿就往外走。
******说:“叔侃,回来。”
庞叔侃说:“先生,还不去,来不及了。”
******指着庞叔侃说:“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就不认你这个学生了。还有,福轩是你的上级,他的话你得服从。这叫纪律。我们是共产党人,共产党人就得讲纪律。”
庞叔侃觉得******说得是,却又担心他的安全,但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憋着一口气回来,说:“天一亮,成阎王的联名状送到县里,先生就危险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呀。”
毛福轩想了想,说:“时间不等人,我看,实在不行,润之马上去广东。上次广东政府来信了,正等着你去呢。”
庞叔侃说:“去广东,我看也好,等他喊来蒋县长,先生不在韶山了,让他成阎王的联名状白告。”
杨开慧开始心里也急。来韶山几个月,******虽然吃了些药,但身体还要调养,若这次蒋先余看了联名状来抓人,******在韶山呆不住,又得东躲西藏,东奔西跑。她听说让******去广东,忙说这个办法好。广东已来了两次信催******去讲课,******早也该去了。
******心里却想着另外的事。庞叔侃刚才说喊几个农民去拦截联名状,毛福轩说成胥生有枪,我们没枪。是呀,没枪的就怕有枪的,手上没有枪杆子,还是被动,让成胥生赶起走。不走是不安全,现在就走,我回家才做了几天平民百姓,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完,还有好多情况不了解,到广东去讲什么?怎么指导人家开展农运工作?
毛福轩和杨开慧希望******快点拿定主意,******却一点也不慌张,还在那里运神。
“润芝,”毛福轩终于忍不住了,说,“我看,你还是马上去广东。我叫人准备轿子,连夜把你送到银田寺去搭船。”
“走?”******说,“我还不能走。”
“先生,”庞叔侃急了,说,“你不走,蒋先余看了联名状,要来处治你,怎么办?”
“你们不用急,想办法嘛。”******说,“成胥生这样的贪官污吏,在我们中国太多了。贪官盛行,民不聊生。我们对待这样的贪官污吏决不能回避,决不能心慈手软。”
“先生,现在情况不同,人家有权有势,要来抓你了,不回避不行呀。要和他们搞,躲过这阵风再说吧。”庞叔侃说。
“这阵风不能躲。”******说,“成阎王搞联名状,样子是蛮吓人,我看并不可怕。”
“还不可怕?他是联名状呀。”
“那个联名状,我估计也就是成阎王和几个土豪劣绅签了名,人数也不会很多。你们都晓得,那个联名状的事实是假的,他是诬告。所以,并不可怕。我们可以根据这些情况,来个针锋相对。”
“针锋相对?”
“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知道了,我们也来个联名状。”
“对!”******笑着说:“他以联名状告我,我们难道不能以联名状告他!”
“好,先生这个办法好。”庞叔侃兴奋地说,“成胥生告先生的事实是假的,我们告成胥生贪赃枉法的事实是真的;他的联名状有十几个土豪劣绅签名,我们可以找更多的人签名。”
“叔侃呀,你打算找多少人签名?”******笑着说。
“先生,受过成胥生欺压、要告成胥生的人多呢,韶山冲、银田寺、钟家湾,少说也有几千人啊。蒋先余和他是兄弟也好,交情深厚也好,他总不能只相信少数人签名的联名状,不相信多数人签名的联名状。”
外面的雨还在哗啦啦地下,毛福轩和庞叔侃冒雨分别去叫毛新梅和李耿侯。
******在书桌旁挥笔疾书,杨开慧在一旁磨墨。她的心情很愉悦,******这个办法出人意料,使她不由更加钦佩自己的丈夫,看着******写字的神态那么专注,笔底如凤飞蛇舞,不由又从心里生出许多爱意。
毛新梅家近,状纸刚写好,他就来到上屋场。看着状纸上的内容,连连叫好。
过了一个时辰,已是午夜时分,天漆黑一片。住得较远的李耿侯也打着灯笼来了。
毛福轩说:“我们抓紧时间分头去找人签名吧。”
毛新梅、庞叔侃、钟志申、李耿侯、毛月秋、毛爱堂等人,打着灯笼,分别消失在夜色中。
2
雨夜中,毛福轩他们分别走向韶山冲的各个乡村,敲开一个个乡亲的家门。乡亲们听说要告成胥生,还是******写的状子,二话不说,拿笔就签字。不会写字的便在状纸上盖手印。庞叔侃的叔叔庞坦直看了状纸后,说这状子不仅事实确凿,而且行文如水,言词达意,是篇好檄文,高兴地挥毫签下自己的名字。韶山冲附近的乡亲知道这个消息,打着灯笼来到上屋场签字按手印。******和杨开慧、毛****、王淑兰忙着接待。屋子里人多,闹哄哄的,把正睡觉的******也吵醒了,他看着屋里这么热闹,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乡亲们为什么这样喜欢他的爸爸和妈妈,半夜三更还来找他的爸爸和妈妈说笑,感到十分纳闷。
让谁去送联名状呢?毛福轩说让庞叔侃和钟志申去。钟志申也是愿意去的,可******说,让霞轩和庞叔侃去。钟志申争着要去。******说,志申你就不要争了,去当好你的老板,看好你的店铺。
毛霞轩和庞叔侃一起去,杨开慧心里有些担忧。若这次送联名状失败,******又得东躲西藏。她把******拉到里屋,说:“你怎么偏让叔侃和霞轩去呢?叔侃年轻,他若一时冲动,会有点把握不住自己,谁的话也听不进,岂不误了大事?让福轩、耿侯,或者新梅六哥去,稳当些。”
******说:“你没看出来,叔侃是很喜欢霞轩的。让他们两个去,一是成人之美,再一个呀,这个时候的男人,是最听女人的话。这个方面,我想你还是有体会的。”
杨开慧白了******一眼,说:“你听过我几回?结婚后,都是我听你的。”
杨开慧还是不踏实,又担心县里不会把******写的联名状当回事。虽然这边联名状上写的是事实,签名的人也多于成胥生的,但成胥生与蒋先余交情很深,******与蒋先余没有什么交情。
******说:“这个我知道,所以我叫叔侃不要把联名状交给蒋先余,而交给郭麓宾。如果交给蒋先余,那我们的联名状就会石沉大海。交给郭麓宾,由郭麓宾再递给蒋先余,就有个见证人,我们的联名状就不会被打入冷宫。”
杨开慧说:“郭麓宾先生与我们也没什么交情呀。”
******说:“我们与郭先生是没有交情,我办《湘潭教育促进会会报》的时候,与他曾有过一面之交。我看他是个有正义感的人。”
杨开慧说:“凭这一面之交,你就那么自信?”
******说:“你不是告诉我,上次给叫花子送葬,我们抬着叫花子上山,他不是感动得落泪了吗?这就说明郭麓宾是个心善的官。这样的官是会凭良心办事的。”
天亮以后,雨虽然停了,但天空还是阴阴的。河面上一阵阵的风吹来,显得好生凉爽。******和毛福轩、毛新梅、钟志申、李耿侯一起来到银田寺码头,送庞叔侃和毛霞轩上船。
大家虽然一个晚上没睡,却还是沉浸在兴奋之中,没有一点倦意。
钟志申说:“如果时间还多一点,这份联名状签名的就不止七八百,而是七八千。”
******说:“乡亲只要觉悟了,真是不得了啊。”
大家正说笑间,毛月秋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三哥,成阎王今天早上就坐轿去湘潭了。”
******皱了皱眉头,说:“这成阎王,动作快嘛。”
毛月秋说:“今天早上,唐默斋和乡绅们都来送成胥生。成胥生坐轿子,申拐子骑马,除了申拐子和曾仲池,还有四个团丁随行,听说这些乡绅还给蒋先余凑了两盒银元做见面礼。成胥生说,‘不告倒******,我誓不姓成。’”
******说:“不姓成?想姓什么?这成阎王,看样子是想改姓了。”
众人笑了起来。
毛新梅说:“润之,成胥生他们走了有两个时辰了,叔侃和霞轩坐船,来得及吗?”
******看了看天空,说:“没关系,他们走旱路,我们也走旱路,肯定在他们后面。我们走水路,可能和他们同时赶到城里。”
“走水路能赶上他们吗?”
“你们看,昨天晚上又是风又是雨,早上起来转晴,现在风向也变了。有了风,船会跑得更快。”
“真的呢,”毛福轩指着岸边被风吹得摇摇摆摆的树枝说,“叔侃今天坐的是顺风船。”
“对,是顺风船。”
众人都看风向,见不仅是树枝,连河边的野草也被风吹得往县城方向倒去,都不由兴奋起来。
“叔侃,到了县城,你大胆地找郭麓宾,根据情况,随机应变。”
“先生,您放心。”庞叔侃和毛霞轩跳上船,向******和岸上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船离开码头向江心驶去,一阵风将帆鼓了起来。
“润之,让你算准了。”毛福轩望着远去的船,松了口气。
“如果上午刮了顺风,成胥生就不会走旱路了。你们看,风把船帆吹得那么鼓,老天爷在帮我们呢,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叔侃会赶上成胥生的。这点我们是不用担心了。”
“我们的联名状能不能压过八胡子的联名状,现在有了地利天时,还要人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