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河阳市委书记陆浩明履新之后的一个多月，都用来下基层调查了。他带着几个人，从南到北，沿着阳河两岸一个县一个县地跑。河阳电视台每天都有关于他抵达某地深入基层，视察某企业、某社区或者某乡村的新闻。电视上的陆浩明五十四五年纪，脸膛红红的，额头上有几条刀刻一般深深的皱纹，阳光下，他挽着衬衣袖子，步子迈得很大，后面给他撑遮阳伞的人有时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
在他没来之前，河阳市官场就有关于他的经历的传闻。有说他和史朝义一样，是从基层乡镇干起，一步一步上来的；也有说他最早的工作地点不是农村，而是某家大型国有企业的；还有说他很年轻的时候就担任县委书记，后来没能继续蹿升，却在县、市这两个级别上一直盘桓了二十年的。有人据此判断，他的文化素养不会很高，不像高前，属于理论型干部，比起尹凡的高学历和大学教师经历，更不可同日而语。但也有人反驳说，文化素养不能只看学历，这位陆书记其实很有些底蕴，根据就是他不仅从政多年，而且是一个有二十多年写诗填词历史的诗人呢！说这话的人是市委党史办的一名干部，他说他在单位的资料库里翻到过若干年前省委党报和党刊上刊登的署名“陆浩明”的旧体诗词，写得还蛮有点味道。党史办这名干部的话倒激起了一些人的好奇心。依照他们的经验，领导干部写诗填词，似乎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他们对于陆书记这样一个外貌看似粗犷的领导竟能有政治和经济领域之外的雅兴大感意外。
党史办这名干部，平时自诩小有才气，对别人的好奇颇为不屑，说道，你们这些人呀，真是不知道中国政坛的传统。你们看，过去封建时代，通过科举考试上来的官员，哪个不是写诗高手？有很多甚至是文坛领袖人物，像宋代的晏殊、范仲淹、欧阳修、王安石；明代的谢缙、三杨等等，多了去了。当代的领袖人物，也有不少是此中高手，毛泽东就不说了，他的几大秘书像田家英、陈伯达、李锐也都厉害着呢。国民党那边这方面人物也不少，你像于右任……
这些人见他一讲到写诗填词，就想卖弄，还扯得没有边，说些话几乎就是犯忌了，于是都说，算了算了，你打住吧你！我们市里也有一些写诗的人，没接触过也听说过，据说其中有些人讲起话来都神经兮兮的，就和你一样。像你们这种人，能搞政治吗？能搞经济吗？
党史办这个人就不服气了：你怎么就知道不行？不过没有平台罢了，要是有个平台给我试试，我也不比他们干得差！
这些人就一哄而笑：平台有的是，市委书记这个位置不久前还空着呢，可是你连爬都爬不上去，还想要别人把你抬上去呀？党史办这个人恼了，说，你们真是，懒得跟你们这些无知无识的人嚼舌头。道不合不相为谋，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们也不过就是做个案头小吏的抱负罢了！
见他真生气了，这些人偷偷相顾而乐，看看聚在一起瞎侃有这么长时间了，都觉得今天这个班上得蛮有意思、蛮有收获的，于是各自散去不提。
陆浩明书记调研回来后，主持召开了河阳市委常委会。会上，他兴致勃勃地讲述了自己调研的收获和感受。他说，省委领导要我到河阳来，我开始是有活思想的。为什么呢？我在好几个市里都工作过，有条件好的、发展快的；也有相对落后的。人家说嘛，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到河阳去工作，岂不是越走越差了吗？但是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调研，我发现，河阳并不像我原先想象的那么落后，它的发展势头很好，很有潜力。有好几个县的工业开发区办得不错，农村变化也很大，这些都与以高前同志为首的前任领导班子的努力工作分不开，是不是啊，尹凡同志？
尹凡知道陆浩明这一番话是见面礼，作为新接任的地方主官，他要开展工作，首先要从发现薄弱环节入手，才容易打开突破口，如果光看好的，光说好的，那怎么能开创新的局面呢？因此，他没有正面回答陆浩明的话，而是说了一句客套话：
陆书记一来就深入基层，给我们做出了很好的榜样，我们要向你学习呢！
陆浩明摆摆手：不是做什么榜样，初来乍到，不搞些调研、了解和熟悉情况，怎么开展工作呢？这是我们一贯的工作方法嘛。
说到这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很兴奋地说，我这个人啊，有些个人癖好，一遇到高兴的事或重大的事情，就喜欢弄些文绉绉的东西，表达自己的心情。这次下乡，我也写了几行话，念给大家听听，请大家批评！说罢，他咳了一声，用抑扬顿挫的音调，对着纸片念了起来：
南国秋近，
暑气更蒸腾。
新来河阳看风光，
处处沃野新城。
搞好改革开放，
扩大招商引资，
创造时代新辉煌，
人人振奋精神！
念完后，陆浩明说，这是一首词，词牌叫《清平乐》，当年毛主席诗词里有好几首《清平乐》词，我写的这首虽然不敢谈什么艺术性，却表达了我的心情嘛。只是，题目还没有想好，还没有取。各位看看有什么修改意见，可以给我提一提！
尹凡尽管已拿到博士学位了，却没有想到今天要面临古典诗词的考验。说实在的，“隔行如隔山”，自己虽然从大学到硕士一直到博士都是文科专业，可是，对于古典文学还是生疏得很。要说一点功底，也不过是中学里学的几篇古文和几首古代诗歌，再加上以前闲来没事看过的《唐诗三百首》，要给陆书记的词作提意见，他觉得自己功力不够，但这却不等于他对陆书记刚才念的词没有想法。他直觉地感到，陆书记这首词有些太直白、太口号化了，古人的诗词里是看不见这类句式的，那讲究的都是含蓄、委婉和曲折，可以让人反复琢磨品味，不像这首《清平乐》，意思一看就看到底了，就如同读报一样。另外，据说古典诗词还讲究押韵、对偶、平仄，这首词里讲没讲这些？他不大明白，但直觉似乎并不甚注重。然而，心里的这些想法，他是绝对不好当面说的，就是背后也不宜说。他眼角看见余子言坐在自己一侧，已经用笔把陆书记刚才念的词给记录下来了，就说，余部长是这方面专家，余部长你代表我们大家发发言，给陆书记的词提提意见。
余子言其实正等着这个机会呢，见尹凡点他的名，他先是谦虚一下，说你尹市长尹博士还没发表意见，我怎么敢占先呢？但不等别人接话，他又往下说，咳，咳，嗯，这个这个，刚才听了陆书记的词，让我感到精神一振！我觉得，陆书记这首词，洋溢着一股生活的激情和事业的激情，具有很浓郁的生活气息与时代特征。第一句“南国秋近”非常之简练，时间、地点、季节，四个字全部囊括。第二句是第一句的细化、具体化，但里面并不仅仅指出时令和气候特征，还包含了热烈的感情。三、四两句对我们河阳这些年的发展变化给予传神概括，点出了城乡新的面貌、新的变化，言简意赅，我们的新闻媒体天天报道那么多东西，完全包括在这两句话里面了。至于下半阕的内容，我觉得通俗易懂，很有感召力，不失为上乘之作，上乘之作，我提不出什么意见。不过我倒有个建议，就是请求陆书记允许在《河阳日报》上公开发表这首词，也算是书记到职的一个精彩亮相。不知是否可以？
余子言的话刚说完，有一个常委说了声，解释得好，我完全赞同！同时鼓起掌来。他这一带头，大家纷纷效仿，以一阵掌声表达对陆书记词作的赞赏，同时也表达对他到职的欢迎。
尹凡点余子言的名，本来是想让他讲几句内行的话来赞扬一下陆浩明，没想到他竟然把话讲得这么露骨，这让尹凡心里有些别扭。别扭归别扭，其他常委们鼓掌，他也只能跟着鼓，就像一个被牵着的木偶一样。这让他体会到，尽管在河阳各个县区和各个单位的头头脑脑面前，他能够体会到一种过度的恭敬和尊重，但是自己也仍然有不得不降尊纡贵、委屈内心的时候。他想起西方一位哲学家说过这样的话：所谓自由，并不是一个人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而是他不想做什么，任何人都无法强制于他……那么照此说来，一个市长也有着属于他的不自由！
他内心想着这些问题，表面上却依然很礼貌、很恭敬地听着陆浩明书记下面的讲话。
陆浩明听了刚才余子言的发言，朗声一笑，说道，老余呀，你这话恐怕没有实事求是，而是在表扬我吧？我这点墨水谁不知道？也就是打打油罢了，呵呵。
（从他的话音里可以听出，尽管他明白余子言话里的恭维意思，但依然很以其言为是。）刚才你只顾说好话，还有标题呢？标题还没取，这个任务还是你来完成！
陆浩明接着说，不过，同志们哪，我们河阳尽管发展形势不错，势头很好，但也不能就此满足、掉以轻心！要看到，全省各地都在以跳跃式的步伐前进，各地的招商引资和城市化、工业化进度都很快，不说与沿海发达地方比，就是比省内那些发展快的地方，我们的差距也很明显。我们的财政收入仍没有摆脱吃饭财政的窘境，可用财力非常有限，市里要做点什么大事仍很困难。我昨天问了一下财政局长，他告诉我说全市要拿出几个亿的资金来集中搞点项目，就得想扁脑袋，挤扁口袋。我们工业当中的支柱产业还没有完全形成，市场和物流方面也比较落后。农业这一块，外地在集约化和产业化方面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我们这里恐怕还得加快步伐。总而言之，来到河阳，我觉得，任务是艰巨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困难是可以克服的，前景是光明的。下一步，我们要研究一下河阳的发展战略，明确新的前进方向，把组织上交给我们的担子挑起来，不辜负省委对我们的期望。
陆浩明这番话，从字面上看，和一般文件上、报刊上的语言没有什么两样，但是作为一直在河阳工作的常委们，却都在咀嚼其中的味道。尹凡觉得，这后面的话，才代表了新任书记对河阳局势的真正看法。和所有领导一样，上任伊始，都有一个“挤水分”的想法，这种水分，有统计数据上的，也有总体估价上的，因为，对过去的工作估价太高，以后的成绩就不那么好凸显，这是一；另外，从实际来讲，能发现当下工作中的不足，也好制定合适的政策来谋求改进。那么，陆浩明到底是出于哪种心态，现在还很难判断，只能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这边尹凡在开着小差，那边陆浩明的话讲完了，他转过脸来对尹凡说，怎么样，尹市长？我看我们还是要根据新的形势，在思路上有所创新，在发展上有所跟进，你说呢？
对，对，陆书记的意见我同意，确实，河阳不能满足现状，我们要在陆书记的领导下，朝更高的目标前进！
第二天的《河阳日报》头版套红刊登了市委书记陆浩明的词，刊登出来的词已经有了题目，叫《清平乐·夏末抒怀》。虽然不过是一个标题，余子言倒很费了些心思，他还让宣传部的笔杆子们帮着想，想了好几个，给陆书记选择，陆浩明最终选中了这个。书记词作的后面，有一篇署名“贺轩”的文章，对《夏末抒怀》这首词给予了高度的赞扬，明眼人一看就知这篇文章的背景是河阳市委宣传部。尹凡读了这篇文章后，本想恶作剧一下，给余子言打个电话，问问他为什么不干脆以自己的名义发表这篇文章，又觉得那样做似乎不够厚道，也就作罢了。
入秋时节，中共河阳市委在栖凤岭温泉山庄召开了一次委员扩大会议，会议把整个山庄包了下来。会议的中心议题是：开拓进取，奋发争先，为河阳市经济和社会发展进位升级谋篇布局，厘清思路。陆浩明在会上作了主题报告，报告充满激昂的调子，就如同一场战前动员。
河阳市领导干部的讲话稿，从来都是秘书们代笔的，这点无人不知，就连尹凡市长，身为博士，同样不例外。这种习惯由来有之，一是历史沿袭。河阳解放初期担任领导的干部们，多为工农出身，文化水准不高，要作大会讲话，不能不依赖于秘书。后来历次政治运动，领导在会上讲的话，屡屡被一些人断章取义，歪曲篡改，成为政治把柄，迫使某些即使有很强表达能力的领导也不得不每次讲话或发言都留下文字依据，这也就强化了秘书的工作。这两种原因导致领导讲话必须依赖秘书起草成为积习、成为惯例。二是领导（尤其是主要领导）参加的会越来越多，涉及的领域覆盖各个行业和部门，而且每次莅会都必须讲话作指示，限于他们的知识面和精力，也不得不让秘书替他们事先准备讲话稿，以免临场说外行话。这样做当然有好处，就是领导的压力减轻了不少，可以集中精力进行战略思考，免得为数不清的讲话弄得精疲力竭甚至焦头烂额，但也造成一个弊端，就是各个领导的讲话在听众心里觉得大同小异，总归是那么一套，甚至前后任的领导讲的话也好像差不了许多，没什么区别似的。
其实，领导们的讲话区别还是有的，只不过一般人不留心，不大容易注意到，只有给领导写惯讲话稿的市委、市政府的两办秘书们可以区别出来。比如说史朝义的讲话，基本上不大讲究，秘书们都说给他写讲话稿是最好办的，只要政治上没有问题，自己提出的观点措施讲清楚了就行；高前的讲话很注重理论高度，给他写稿子的人没有扎扎实实啃过几本书，光靠“下载”上级文件那是通不过的。
尹凡讲话也很讲究，但他有个好处，就是但凡秘书写来的稿件，提出修改意见后仍不能过关，一般他会亲自动手改，不会让秘书像翻烧饼一样翻来覆去地重复劳动。越是如此，秘书们给他写稿越不敢掉以轻心。如果谁写的稿子最后多半被尹凡改掉了，他心里肯定不好受，因为那意味着自己的水平在市长那儿过不了关。新任书记陆浩明是第一次在重大会议上作重要讲话，前来出席会议的代表主要来听陆书记的施政理念，秘书们则会习惯性地琢磨他的讲话风格。
秘书们注意到，陆浩明的讲话之所以充满激情昂奋的色调，除了里面使用了不少高亮度的形容词以外，还使用了不少排比句式。在河阳历来的领导讲话中，使用这种带文学色彩的修辞方式是很少的，以至形成了一种官场文化，就是领导讲话和正式文件只使用直白的描述性语言而拒绝修辞手段，陆浩明的讲话给了这里的官员们耳目一新的感觉。说实在的，陆浩明使用的修辞方式是一般文章常用的，就连中学生作文也常常使用，并没有什么独特，但由于其出自市委书记的报告里，就显得有些“震撼”了。这给河阳官场的笔杆子们以一种鼓励，认为这是改变直白和沉闷文风的一种先声，但事实上这种“美好的愿望”最后还是没能实现，因为多数官员仍然不愿意接受孔夫子“言而无文，行之不远”的看法，不愿意自己的讲话被人看做充满了“花花草草”，不愿意显得与传统和积习有异，不愿意被看做另类。
尹凡尽管对陆浩明报告的内容不甚以为然，但对他这新鲜的讲话风格倒有些赞赏，所以，当陆浩明用起伏铿锵的声调念到大段排比的段落的时候，尹凡会带头鼓掌，引起会场上的一片掌声。
参加这次会议的共有上百名各级官员和少量基层党员，加上会议工作班子、领导随行人员、新闻记者以及司机等等，住在栖凤岭温泉山庄的超过两百人，整个山庄几乎住满了。东阳县委书记汪平跟山庄董事长许倩说，新任市委书记来河阳召开的第一个重要会议就放在你这儿，这可是最好的广告啊—对你们来说。
在接待方面你可得给我安排好了，不能有一点儿差错，要做到让市里领导和各兄弟县区的代表百分之百满意，百分之九十九都不行！
许倩说，书记大人，你可是讲唯物论的，这世界上有百分之百的事情吗？
汪平说，我不管！我可是在市委领导面前立了军令状的。会议期间，山庄一律不准再接待其他客人，这次会议的重要性，你应该明白的。
许倩说，哟，你把我这儿当你们县委招待所呀，那你什么时候得给我发一张任命书，我才好执行你的指示呢。
汪平知道许倩这是在开玩笑。许董事长是个聪明剔透的人，她一来东阳，就把东阳县的人脉关系摸得清清楚楚，事关政治方面的事，她似乎也无师自通，很能领悟。市里把这么重要的会议放在山庄举行，对山庄的意义，许倩是非常了解的，这从她在一接到县委通知就全力准备，并随时请示、随时将准备情况向县里汇报就可看得出来。但汪平觉得叮嘱一下总比不叮嘱更好一些，所以才说了上面的话。见许倩跟自己开玩笑，知道她是胸有成竹的，便也开玩笑说，你这个身份，还要我给你下任命？我倒是想求你这样的人才到我们县委去工作，可是，我要是真的给你发任命书，你恐怕不屑一顾，立马就给扔到废纸堆里去了，呵呵！
许倩也呵呵一笑：放心吧，县太爷！接待这样的会，我心中能没数吗？不要说现在山庄已经住满了，就是空了多少房间，我也不敢再接待其他客人的—除非是你县太爷亲自安排过来的。
许倩这句话，让汪平觉得非常受用，他便换了口气说，当然了，我相信你许董的办事能力，说真的，别人都说当年县委办那个女主任卢燕很能干，要依我看，你的能力绝对不下于她。唉，如今外面的机会多了，真正出色的人才都不愿留在机关里，倒是不少除了当官什么也干不了的人，你就是用棍子赶他也赶不走！
开这么个会，市委主要领导时间安排得很紧，除了正式会议和讨论，还有文件、报告的起草，领导之间的磋商，找人个别谈话，下属登门拜访……陆浩明和尹凡除了吃饭、散步，一点空余时间都没有。许倩限于身份，不好和领导们过于接近，尹凡的房间她更不好去，有时，远远看见他忙碌的身影，不自禁地涌起一股柔情，却不能不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夜间，很晚了，见尹凡的房间里依然亮着灯，她鼓足勇气打个电话过去，尹凡声音脆朗地说，我这儿还有客人，有什么事吗？她只好随口道，你晚上还需要什么，我让人给你送来？—不用，什么都不缺。—那你注意身体，早点休息。—好，谢谢—语气匆匆，完全是一副公务腔调，许倩心里理解，只好怏怏放下话筒。
尼丽作为河阳电视台主持人，来到山庄对会议进行全程跟踪采访。来之前，尼丽就策划了另一项采访计划，那就是对栖凤岭温泉山庄的董事长许倩搞一个人物专访。
她没见过许倩（上次新城工业园区开园剪彩两人虽然同时到场，却并没有打照面），也没到过温泉山庄，却对许倩和山庄早有耳闻。温泉山庄的名气越来越大，生意也很是火爆，成为河阳经济生活尤其是旅游休闲生活的一个亮点，尼丽觉得这是一个好的新闻由头；再就是听说山庄董事长许倩是个尚未婚嫁的漂亮女子，这让同样属于大龄未婚女的尼丽感到好奇，因此早就有前来一探究竟的心思。这次尽管采访任务很重，尼丽还是忙里偷闲，与许倩做了预约—当然，为了防止许倩的拒绝，她通过东阳县委宣传部长转达自己的要求，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很多时候都是这样，采访对象有时不买媒体的账，却不好意思不买地方领导的账。
许倩开始确实不想接受什么专访，可是县委领导反复动员，后来说到主持采访的是河阳电视台的著名主播尼丽—尼丽这个名字让她心里一动，终于答应了下来。许倩虽然没直接和尼丽有过接触，却早就从荧屏上认识了这个形象靓丽颇具风采的女主播，既然人家主动提出要采访自己，硬是不肯答应，岂不伤人脸面？于是，就于会议的空当，两位美女进行了一场面对面的谈话。
温泉山庄的外景非常之好，所以访谈分别选取在许倩的办公室里和室外空地上，尼丽和许倩一问一答，双方交谈了不下一个小时。其间有适合播出的，也有许倩再三交代不宜播出的。尼丽的提问准备充分，涉及许倩的人生经历、事业发展、情爱经验、未来理想，还包括了上次阳州区治安大队长唐印来大闹山庄的事件。许倩的回答则有虚有实，有详有略，有高调有隐晦，有回避有坦诚，她用十分巧妙的应答拆卸尼丽话里的机锋，连一旁只顾着选取画面的摄像都感觉到，这是两个高智商女人之间的智力博弈。
在问及唐印来事件时，尼丽不知为啥，对于市长尹凡亲自关注并出面处理这一事件的情形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回，尽管许倩提出这一事件在节目里不必提起，尼丽也自知节目制作无需这样的内容，但就是忍不住要问。许倩笑着说，你就像寓言里说的那只猫那样好奇啊。尼丽似乎被她窥破了心思，回头对摄像机做了个鬼脸，摇摇手，意思是下面不要拍了，然后说，我只是觉得那个姓唐的家伙太过分了，为你抱不平嘛！
尼丽又说，我只是很佩服你，在遭受人生意外的压力和打击下，你始终能够不屈不挠地坚持下去，是什么支撑你这么做的？
许倩看着尼丽的眼睛，有意放缓语气说，其实，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最大的压力和打击，也许不是事业上的。所以，要我来看，你的职业和你走过的路尽管与我不同，但我觉得，你所承受的压力、误解和委屈不会比我更轻、更少。
尼丽正要反驳，突然觉得许倩这句话含义很深，于是不再说话……
这个节目播出后，收到很好反响，后来在全省访谈类节目评比中还获了奖，为此，覃凤鸣好好地表扬了一下尼丽，说尼丽做这类节目可与央视的张越相媲美了。但尼丽心中明白，这个节目之所以成功，除了巧妙地利用了栖凤岭的自然风光和温泉山庄的秀丽背景，使得整部片子有一种赏心悦目的艺术美感之外，许倩在访谈中呈现的形象、气质和应对表现起到了比自己这个主持人更大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