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烟观,坐落于大奉国胭脂郡雁过崖,武林执牛耳之地。观主水鉴先生,武道五大宗师之一,正道武林领袖。
大路之上,一位少年道士大步而行。此人面目清秀,唇红齿白,双目明亮有神。身材修长,身着青色道袍,雪白的挽袖,干净整齐。背背一把清灵剑,脚穿高筒白布袜,踏着圆口青布鞋。头戴黄色逍遥巾,两角虚于后背,走路时随风飘动,伴随着大袖翩翩,举止说不出的出尘潇洒。浑身透着三分的仙姿灵韵,七分的写意风流。在南来北往的各色人群中,极为醒目。
此人正是晏长生。
他现在虽已能踏着青灵剑滑行,但为不引起世俗惊骇,只能徒步而行。好在对于他这样的修士来说,几百里路根本不算什么。
晏长生赶到雁过崖的时候,已经有不少武林人士在此等候了,足有上百人。雁过崖山下盖起了不少简易的木屋竹舍,很多仰慕水鉴先生与武道散修宗师周泰的江湖人把守在此。既有希望能鞍前马后追随两大宗师者,也有希冀能得指点个一招半式的。人虽不少,却都安安静静,没人敢高声喧哗,生怕打扰了山上大宗师的清净。
“嘿,看呐,又有冒充道士的来骗师了。”
“这种事还少吗?这几天乘烟观都抓住五六个假道士送官府了。”
“你还别说,这个小道士看起来跟前几个不太一样呐。”
“哪里不一样了?不就是看起来年轻阳光了点儿嘛。”
“说不好,反正就是感觉不一样,说不定还有点儿来头。”
“我看这小道士不简单,看那走路的姿势,就不简单。”
“胡老二,你就胡诌吧。谁不知道你是二五眼,看谁都不简单。”
立时惹来一阵哄笑。
晏长生从雁过崖山路上山的时候,两旁木屋竹舍里三三两两的江湖人一边看着他指手画脚,一边议论纷纷。
这片区域的尽头,一个稍稍比其它简陋屋棚体面点的竹舍,门扉敞开,内里端坐一名大汉,锦袍红面,腰悬短刀,很有气派。刚刚泡好一壶茶水,正自喝的悠哉。见到晏长生路过,提了提嗓儿,
“这位小道长请留步。水鉴先生正在会晤贵客,不得打扰。你若是想拜师,等过两天再来。”
晏长生看了看这名红脸大汉,并没放在心上。看其外露的血气,实力也就是相当于凝气境一重多点儿的水平。比家中门客武夫水准高些,在江湖上只能算是二流角色。估计是来雁过崖给水鉴先生献殷勤,专门挡驾闲杂人等的。
“在下与周老先生有约,并非拜师。”晏长生脚步不停,淡淡说道。
“哦,此言可是当真?周老先生年逾过花甲,怎会识得你这少年,莫不是诓骗秦莫?”大汉也是个有眼力的,虽然看不出晏长生的修为,但是感觉上有种说不清的滋味。未敢冒然动手,放了往常,早将此人丢下山去了。
见晏长生不再说话,只顾往山上走,秦姓大汉不好再坐着不动。一纵身从竹屋之中掠出,挡住晏长生身前,右手一探,使了招‘仙人问路’向晏长生抓来。大汉也算有分寸,只是试探出招,并未出辣手。
晏长生微微一笑,也不见如何动作,右手大拇指微微一动,刚刚参悟不久的妙素灵犀指使出,只用了一成功力。
红脸大汉只觉天地间一只白润如玉的拇指在视野内不断扩大,犹如巍巍雄山,凌空而悬。化作幢幢山影,威压而来。一时间,有如天塌地陷,一座座巨峰轰然砸来,不容丝毫空隙闪躲。当下大惊,大喝一声,使出全身力气双臂一横,向外封挡。然而力气使出,漫天山影杳无影踪,消失不见,仿佛刚刚只是错觉。
红脸大汉一招封空,无处着力,内息憋的难受,脸色越发的红了。正自犹豫要不要继续阻拦之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
“哎哟,道士山下打道士,有趣有趣。”
一个十六七岁的黄裙小姑娘拍着手的叫着,满脸的幸灾乐祸。身后跟着二十来个奇装异服的男女,有老有少,一个个盘蛇挂蝎,腰背竹篓,背负皮袋,看起来都不是好相与的。当中一个红衣美妇,一头高挽镂空的飞仙髻,别着黄灿灿的飞凤步摇,随着步伐微微颤动,如同王母临世,极是惹眼。晏长生以望气术观之,其居然有相当于普通灵海境二重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
两旁竹屋木舍中的江湖人闻声纷纷出来观望。
“哟,是南疆五毒教的人啊。中间那个就是霓素凰,啧啧,居然长得这么好看。”
“可不是嘛。这么多人是来砸场子的吗?这下可有热闹看了”
“你们说霓教主和水鉴先生哪个更厉害?我赌霓教主赢!”看热闹的都不怕事大,可着劲的扇乎。
秦姓大汉一见,也不再管晏长生了,匆匆赶了过来,对着红衣美妇一抱拳,“见过霓教主。不知霓教主亲率帮众前来有何贵干?”
“秦童,你放着万贯家财不要,非要死皮赖脸的跑来给水鉴那牛鼻子当徒弟,真是条好狗。只是好狗不挡道,你连那小道士都挡不住,还想挡我们?赶紧让开!”黄裙女子下巴一翘,斜眼撇着秦童。
“阿朵儿,休要无理!”红衣美妇霓素凰瞪了黄衣女子一眼,出言呵斥,眼角中却是藏不住的宠溺之意。
“师父,他就是拦不住那小道士嘛,你看他刚才那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分明就是吃瘪了。”阿朵儿撅着嘴巴撒娇。
霓素凰不置可否,只是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晏长生,便将目光看向山顶。
秦童脸色一红,旋即恢复如常,昂首道:“凤非梧不栖,士非主不依!水鉴先生乃武林正道魁首,童附之有何不可?”
“啧啧啧,当狗就是当狗,还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阿朵儿小声嘀咕。
“喜鹊枝头春意闹,雁过崖上伊人来。霓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望讫恕罪。”一道清旷悠远的声音自山巅传来,如流泉过石,清风拂谷,闻者俱皆心中一静,连天气燥热的烦意也是大消。
“哪是什么喜鹊,分明是一只难惹的凤凰。我看你老儿今天怕是要遭啊。”另一股雄浑苍劲的声音打趣道。
“霓素凰不请自来,得罪了!”霓素凰回应了一句,大红衣裳一摆,便向山上而来。后面众人一字排开,跟随而行。
周围所有的武林人士亦都尾随而上,黑压压的百多人一面走一面议论。三位武道宗师啊,如此武林难见的盛会,谁都不愿错过。仅此一趟的见识,回去就能跟人吹上个七八年的了。
晏长生走在人群后面,一个胖子过来搭讪。
“这位小道长,看你印堂发亮,两眼有神,气派不凡。不知如何称呼?”胖子为了彰显自己有文化,也不知从哪个算命的摊儿上听来的说词,胡拼乱凑到一起,自我感觉良好。
“在下姓宴。”晏长生看了胖子一眼,淡淡答道。这胖子贼眉鼠眼,满脸肥肉,嘴角一颗黑痣,上面还有三根长毛。一口前言不搭后语的文绉绉官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姓燕?”胖子稍微愣了愣,显然没听说过。不过也不在意,继续说着:“燕兄啊,在下李寿,江南道上也是有名号的,人称‘瘦子李’,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尽管报我的名号,道儿上的兄弟没有不给面子的。”
晏长生咧了咧嘴,瘦子李?谁给起的,也太有内涵了。胖子明显是个人精,看刚才自己与秦童对峙,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但稍微明眼点的,都能看出自己本事不下于秦童。估计是想傍个大腿儿,要是一会打起来,能有个照应的。
晏长生也不戳破,江湖嘛,龙鼠混杂。胖子可能就是靠着眼力价和脸皮混的。这种人没什么大害,趋利避害而已。往往对江湖事门儿清,自己正好可以多了解下。
一路上听胖子絮絮叨叨说着江湖上的新鲜事儿,不多时便到了山顶。
雁过崖山顶是一大片平地。当中一座小道观,看样子也就能住六七个道士撑死。道观前有一个小湖泊,湖中飘着几株荷花,翠绿的荷叶和粉色的荷花为炎热的天气带来一丝凉意。湖边有几棵有年头的柳树,下面一张石桌,几只石凳。桌上放着棋盘和茶盏,一名道人与一名黑瘦的小老头一面喝茶观荷,一面对弈。边上站着一个虬须大汉和一个小道童在伺候着。
先前上来的人都围着柳树远远站着观望。
“这就是乘烟观?”晏长生心中诧异,眼前场景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执武林牛耳的乘烟观啊,晏长生原以为就算不是金銮玉砌,怎么也得是个高阶垒壁的大观吧。
“燕兄,看你年纪小,对江湖不了解。”胖子看出晏长生的诧异,“乘烟观水鉴先生有六大弟子,每位都是江湖上了不得的人物,散于各地,代水鉴先生处理江湖纷争的。是以乘烟观仅仅是水鉴先生的隐居地而已。”
晏长生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个坐在的道士就是水鉴先生,对面的是铁臂神拳周泰。”胖子小声说道,唯恐声高被人听见。
晏长生仔细打量了一下,水鉴先生看似年近古稀,身材高大,道袍云履,头上璞巾包了一个道髻,银发长髯,仙风道骨。对面的黑瘦老者,年逾花甲,满头灰发中只稍稍夹着几根白发,一身葛衣,气血内收,丝毫看不出是个武者,有如乡下老农。以神识感应,水鉴先生和周泰的功力都在灵海境二重的样子,比自己还要稍稍高些。尤其是周泰,浑身气血宏大,已到了血气内敛返璞归真的境界。
此时水鉴先生已经停下弈棋,对着苗人环卫的霓素凰微一稽首。“霓教主别来无恙。”
霓素凰莲步轻启,走出人群。
刚才隐在人群中还不觉得如何惊人,此时只见一高挑美妇,姿容无双。一身大红的凤凰拖地贵妃袍,曲裾直摆,款款行来。头上梳着桃形的飞仙髻,佩着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和金宝钗花细,正中金色的飞天凤凰步摇,大气端庄。真正是钟天地之灵秀,蕴山水之华英。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母仪天下,贵气逼人的强大气场。这哪里是五毒教的教主,分明是一国皇后驾临。浦一出场,便吸引了场中所有目光。
“有劳水鉴先生挂怀,素凰惶恐。今日就以一杯清茶,敬谢水鉴先生众位弟子对敝教诸多照拂之情!”霓素凰双袖一摆,盈盈一福。
水鉴先生面前的青瓷茶盏‘噗’的一声轻响化为齑粉均匀铺洒在石桌上,没有一粒粉尘飘起。内中的茶水,却仍然保持盛放杯中的形状,连底部两片被水泡的伸展开的翠绿茶叶都清晰可见。杯盏状的茶水顶端,一个小小漩涡微微旋转,泛出夺目的红色光芒。
“霓教主客气了。”水鉴先生微微一笑,右手伸出,如端茶般轻轻一握,散落桌上的瓷粉立时聚为一朵雪白莲花,托起茶水。眨眼间茶水中的红色毒素被白色莲花吸尽,重新成为一杯无毒的好茶。白莲也变成一朵妖艳欲滴的滴水红莲。水鉴端起红色的莲花茶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
“不知霓教主是怎么个章程?”水鉴双目炯炯,紧盯着霓素凰。
天地间,风起云涌。